112.番外三:漉漉
初春時節, 滿山凋零的草木上,還鋪著一層尚未融化的殘雪。
夕陽西下。山坡上兩間破舊的茅屋前,六歲的漉漉虛弱地靠在爹爹懷里, 聽他講蝴蝶仙女的故事。
“……小蝴蝶死掉了。她靜靜地躺在雪地里,身體慢慢地變成了一只美麗的冰蝶……
“暖暖的陽光照在冰蝶身上, 慢慢地,她又有了意識……她發現自己又能動了,還變成了一個美麗的小仙女……”
漉漉靜靜地聽完了這個故事,嘴角露出了一點笑意。
“爹爹, 我死了……之后, 也會……變成……仙女嗎?”她吃力地仰頭看著爹爹,斷斷續續地問。
爹爹眼中的淚水,滑入了一臉亂蓬蓬的胡子里。
“會的!漉漉……一定會變成小仙女的……”他的聲音, 哽咽得說不下去。
“娘呢?”她簡單地問了兩個字。
爹爹明白了她的意思,用更加哽咽的聲音說:“娘也變成了仙女……她在天上……等著漉漉去團聚……”
“爹爹呢?”她繼續問。
“爹爹還有些事情要做。做完了,就去找你們……”
漉漉嘴角露出一點更深的笑容。
她喘息兩聲, 吃力地又說了三個字:“別……太……久……”
“好!”她爹爹淚如雨下, 哭著說, “好!爹爹發誓:不會讓你們等太久……”
漉漉想說:爹爹別哭, 久一點其實也沒有關系。
可她實在沒力氣說話了, 只能努力地朝爹爹露出一點笑容。
爹爹卻正在傷心, 并沒有看到她的笑容。她有一點難過。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可她并不害怕, 因為爹爹說:死了就可以見到娘親了。
她還從來沒有見過娘呢!挺好奇娘長什么樣子。
她曾經擔心找不到娘, 不過爹爹說:不用擔心, 娘親會來接她的。她也就放心了。
她姓莊,爹爹叫莊識,娘親叫孟小蝶。
爹爹說:因為她有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非常漂亮,所以就給她取了“漉漉”這個小名。
她曾經問過爹爹:“為什么我沒有娘?為什么我一直生病?”
爹爹哭了,還跑出屋去一邊放聲大哭一邊拼命嚎叫。她被嚇住了,從此不敢再問。
爹爹帶著她四處找大夫,她每天都要喝很苦很苦的藥,還被好多大夫用針在身上扎。
可是,她還是覺得身體越來越沒有力氣,每天都很想睡。
大夫說:她快要死了,叫爹爹準備后事。
她問爹爹:什么是“死”?什么是“后事”?
爹爹說:死了就是跟娘親見面,就是不用再喝藥扎針了,還給她講了蝴蝶仙女的故事。
她就不再害怕死了,只是很舍不得爹爹。
天黑的時候,漉漉在朦朧之中,聽到爹爹又哭得很厲害。
她想安慰一下爹爹?上ВB眼皮都動不了了……
————————
莊識將女兒葬在了妻子身邊。
看著面前新增的小小墳頭,他不敢去思考對與錯的問題。
幾年前,他出于心中的一點正義,向有些私交的府尹大人舉報了家族傳承多年的一個秘密——關于家族核心成員向苦草堂購買絕育藥的秘密。
之后,他還配合府尹大人,抓住了苦草堂的一些逆犯。
他當時沒想到:自己這個為民除害的舉動,會給自己和自己的家族帶來那樣沉重的打擊。
苦草堂的逆犯落網之后不久,他懷孕七個月的妻子突然早產。
生下了女兒漉漉之后,妻子還沒來得及看孩子一眼就血崩而亡了。
漉漉也不太健康,瘦瘦小小的,哭聲細細的,虛弱得吃奶都沒勁,奶娘十分擔心養不活。
一開始,他并不知道妻女是被人暗算了。
在妻子出殯的那天清晨,一塊不知被誰立在莊家門外的木牌,卻清楚地說明了他妻子早產、女兒病弱的真相。
那塊木牌用血一樣鮮紅的大字寫著:莊氏背信棄義、出賣朋友,當受斷子絕孫之罰;他妻子早產、女兒胎中帶病帶毒,不過只是一個開始。
那塊木牌的落款處沒有文字,只是幾個圖案標識。
打頭的一個標識他認識,就是苦草堂的圖標。
那時候的悲憤、憎惡、仇恨之情,他到現在也記得清清楚楚。他是在為民除害!為什么會連累妻女至此?!
他發誓與那些惡人周旋到底,絕不讓他們如此囂張狂妄、為所欲為。
可現實是殘酷的。
因為那一塊血色木牌的宣告,莊家找了可靠的大夫來家診斷,發現以莊識為核心,他五服內的所有族人都中了絕育藥,還有許多不在五服之內的親眷也跟著遭了殃。
這一下,莊家內部首先炸開了鍋。
被下藥之人找不到幕后黑手,就把所有的絕望、怨毒,全部傾泄在了莊識的身上。
莊識被家族重罰。若不是他父母死命護著,又有府尹出面相救,他就被活生生打死了。
那之后,他和父母弟弟等一大家子都被家族除名,族產被收回,他們只能帶著女眷的嫁妝投靠了莊識的舅舅。
舅舅好心收留了他們,卻連累了自己家也被苦草堂的人報復下藥。
他母親愧對娘家,又傷心絕望得難以自抑,上吊自盡了。
他父親也經受不住連番打擊,很快病逝。
他們都是被家族驅逐的人,他父母和他妻子不能入葬祖墳,只能另找了一個無主的荒僻山頭草草葬了。
那之后,他的弟弟不告而別,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在父母的墓地邊搭了兩間茅屋,與女兒相依為命。
女兒體弱多病、胎中帶毒。他帶著女兒四處求醫,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一天比一天更接近死亡……
終于,女兒還是夭折了!夭折在了苦草堂的殘酷冷血、自己的冒失莽撞之上。
他不敢去想自己當年揭發苦草堂是對是錯,卻真心后悔了。
安葬了女兒之后,他已了無牽掛。
他決心跟苦草堂斗到底,為妻女報仇,也為那些深受苦草堂之害的人討一個公道。
然而,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當年與他一起對付苦草堂的府尹大人早已被革職問斬。他孤立無援,舉目無親,連苦草堂的門兒都摸不著。
最后,大約是苦草堂的人玩夠了貓戲老鼠的游戲,他們主動找到了他,*他自我了斷,否則就扒了他父母和妻女的墳,讓他們曝尸荒野。
他萬念俱灰,終于在莊家祠堂前自刎了。
他想:如果老天爺給他一次后悔的機會,他一定不會去當那個正義之士——代價太沉重了。
在這樣一個黑暗的世界,他一個人撐不起一片光明的天空。
不知是不是因為心底的怨氣愧恨太重,他自刎之后,居然沒有傳說中的鬼差抓他去投胎。
他游蕩在天地間,成了孤魂野鬼。
他去找父母妻女的魂魄,卻只找到了女兒的一點殘魂——她已經完全沒有了記憶和靈智。
他憑著鬼魂的本能,用自己的力量滋養著女兒,卻也只能維持著她的魂魄不消散。
他又以鬼魂之身去報仇。
雖然人鬼殊途,他能用的手段很有限?蓛H僅只是入夢挑拔離間,他就讓苦草堂在內訌中分崩離析,失去了江湖霸主的地位。
他既高興,又很不高興。
高興是因為苦草堂的逆賊死了很多。不高興是因為苦草堂的余孽重新建立了枯榮閣,而那些曾被苦草堂壓制著的其他組織也趁機坐大。
絕育藥的生意,仍然在黑暗中紅紅火火。
被絕育藥所害的人,絲毫不見減少。
他心里很痛苦:這天地間,就沒有天理了嗎?為什么那些作惡的人,可以為所欲為而不遭報應?
他沒有答案,只能守著女兒沒有靈智的殘魂,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日夜。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個有點古怪的道士。
那道士看起來三十多歲,戴著一頂像鹿角的古怪木冠,穿著一身黑白光暈圓潤流轉的古怪袍子。
道士看著他笑:“至剛至猛而又至情至性,至純至烈而又靈智極高,滿身煞氣怨氣卻又有功德加身……這樣獨特的靈魂,倒是給我做劍靈的好材料!不枉我不辭勞苦地跑到這個窮鄉僻壤來。”
莊識警惕地看著他,小心地懷抱著女兒的殘魂飄遠了一點。
那道士看看他,又看看他懷里的漉漉殘魂,開門見山地跟他談條件:“想不想補全你女兒的殘魂?想不想再給她一次生命?”
莊識一愣,看看道士又看看懷里的漉漉殘魂:“你怎么知道這是我女兒?”
道士淡然一笑:“我看到了你們之間的因果線!
莊識愣愣地看著道士,心里漸漸升起了強烈的希望:“你能讓我女兒活過來?!”
“呃……”道士捻了捻胡子,“這要看你想讓她怎么活過來。如果你想讓她死而復生,重新變成一個活生生的小姑娘,那貧道是辦不到的!
“那道長是什么意思?”
道士說:“咱們來做個交易吧!貧道正打算煉一把飛劍,缺一個劍靈,你正合適。
“若你愿意來給我做劍靈,我便將你女兒的尸骨做成一個法器,并補全她的靈魂、以她自己的魂魄做器靈。
“這樣她就可以恢復一部分靈智,并且可慢慢成長。只要法器不毀,她的靈魂就會與世長存。若有機緣,她也有機會得道成仙。”
莊識心里涌起了濃濃的失望。
他冷笑一聲說:“道長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你不僅想讓我做劍靈,還想永生永世驅使我女兒?做夢!”
道士搖搖頭,失笑道:“你想多了。你女兒的尸骨并不是什么天材地寶,加上她魂魄不全、靈智盡失,以她的尸骨魂魄做的法器,雖然成長空間很大,但初期品階太低,成長速度也很慢,貧道用不上。
“你若是懷疑貧道的用心,貧道可以為你女兒另尋一個合適的主人。”
莊識狐疑地看著道士:“為什么我女兒一定要有一個主人?”
道士說:“法器無主,成長速度就會很慢。而且法器品階還低的時候,只能跟自己的主人交流;她若不認主,就只能孤零零地度過漫長歲月了。
“一個靈智不高的幼小魂魄長期孤獨,是很容易入魔的。入魔后,很容易遭天譴……”
莊識半信半疑:“聽起來你很有手段的樣子。我只是一個孤魂野鬼,你直接抓我做劍靈不難吧?為什么要這樣費事地與我做交易?”
“劍靈心甘情愿,飛劍用起來才得心應手!”
“你將我的靈智抹掉,就能任意擺布我了。還需要我心甘情愿?”
道士搖搖頭:“這你就不懂了!沒有靈智的劍靈,要來做什么?”
莊識沒有想多久,就同意了跟道士做交易。
道士挖出了漉漉的尸骨,在地上布下了一個巨大的法陣,然后當著他的面,將尸骨與魂魄熔煉成了一個灰白色的小鼎。
道士對莊識說:“這是消孽化生鼎。能夠消解人間罪孽、聚化萬物生機,最好由一個有誅惡救世之功德、不沾罪孽、不迷本性的人執掌……”
莊識說:“我不管那是什么人,第一要我女兒喜歡,第二要對我女兒有好處……”
于是,道士在漉漉身上設了一道禁制,又布了一個法陣讓漉漉自己擇主。
出乎他意料的是,擇主法陣竟然引動了本方大世界的功德本源震蕩,打開了位面通道,從另一個大千世界接引來了的一個孤魂。
在漉漉飛入異世孤魂的時候,道士設下的禁制與漉漉本身的屬性融合,自動化作了一個以絕育藥兌換各種服務的系統。
漉漉卷著那個孤魂,在本能的驅使下,飛入了一個剛剛斷氣的小姑娘身體中。
道士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捻著胡子笑了笑:“這倒是有趣?磥恚隳切┏鹑俗鞯哪,已經讓大千世界都產生殺機了。
“你可以放心了!因為你女兒和那個孤魂有本方大世界加持氣運,必能有些很不凡的造化!
莊識聽了道士的話,心里很高興。
他看著漉漉消失的方向,有些不舍地說:“我還能再見到我女兒嗎?”
道士說:“若是有緣,自會再見。”
道士有些心痛地拿出一個陣盤,又在地上擺出一個法陣,而后自己帶著莊識坐在法陣正中。
法陣發動,一陣耀眼的光芒閃過,道士與莊識都消失不見。布陣的陣盤和材料,都化作了飛灰,被風一吹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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漉漉不知道自己是誰、為什么會住在那個叫若若的小姐姐的身體里、為什么只有若若小姐姐能夠聽到自己說話……
她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可有一點她非常清楚:她對絕育藥總有一種強烈的渴望,就好像小姐姐肚子餓了想吃飯一樣。
她覺得若若小姐姐很親切,很想在小姐姐有困難的時候幫助她。
可她被不知從何而來的規則限制著,只能在小姐姐有生命危險時救她、在小姐姐有積分的時候幫助她。
她有些愧疚,便不大想說話。
可小姐姐從來不嫌棄她的沉默,總是對她很親切,讓她覺得渾身都暖暖的。
小姐姐也從來不做壞事,這讓她感覺很舒服。她就更加喜歡小姐姐了。
后來,小姐姐幫她吸收了很多絕育藥。
她吃得飽飽的,每天大多數時候都在小姐姐的身體里睡覺,只偶爾醒來跟小姐姐說幾句話,或者在小姐姐需要的時候幫她一點小忙。
她感覺每一次沉睡,都會讓自己強大一點點。
真的只是一點點!小姐姐都當乃乃了,她的掃描范圍也不過是從三米提高到了三米多一點。
后來,小姐姐和她的丈夫越來越老,身體越來越衰朽,維持他們身體健康所需要的積分越來越多,小姐姐存的積分用光了。
小姐姐說:凡事不必太強求,就這樣吧!這樣過一生,我已經很滿足了!
小姐姐的丈夫在睡夢中去世了。
小姐姐很難過,對她說:“下一次如果我要死了,你不用再救我了!
漉漉很難過。
但她本能地覺得:也許這對于小姐姐來說是一件好事。
于是,當小姐姐的心跳在睡夢中停止時,她沒有再救她。
當小姐姐的魂魄脫離了身體的那一刻,漉漉突然感到:加在自己身上的某種束縛力量突然間消散了!一種比以前更親切、更緊密的聯系在她和小姐姐之間建立了起來。
她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
“主人!”她高興地叫了小姐姐一聲。真好,小姐姐的靈魂還是她們剛認識時的樣子,沒有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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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雍若聽到這個稱呼之后,微微一愣。
然后,她就發現了一只灰白色的小鼎從自己體內——不對,從自己魂魄內飄了出來,浮在空中一跳一跳的,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漉漉?”熟悉的聲音和感覺,讓雍若心里立刻有了判斷。
“是我!以后,你就是我的主人了!”漉漉繞著雍若飛了一圈,很是開心的樣子,“以后我們一起闖天下,做一對開開心心的主仆!
“原來你是這個樣子的啊!”雍若很是感慨。
陪伴了自己一生的“系統”,居然是一個灰白小鼎?
“對。∥揖褪沁@樣的!变蹁蹩戳丝醋约骸m然她沒有眼睛,可她還是能“看”見自己,她也不知道為什么。
“我這樣很難看嗎?”漉漉有些憂愁地問。
雍若安慰她:“不,你很好看!
漉漉高興起來,然后又有些惆悵:“不知道我將來能不能變成人。如果能的話,我一定會有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她十分向往地說。
雍若又鼓勵了她幾句,就看到宮女們已經發現了自己的“死亡”。
皇宮里再次辦起了喪禮,雍若卻已無心流連。
她是異世來的孤魂,無法進入這個大千世界的輪回。
所以,她跟著漉漉飛離了皇宮,附身到了一個剛剛斷氣的小女嬰身上,開啟了新的人生。
這一世,漉漉已經擺脫了那不知來歷的束縛,還向她提供了修仙的功法。
她可以跟著漉漉修仙了。
比她早一步離世的鳳寥已經重入輪回,不知投胎到了哪里。
如果有緣,她和鳳寥或許還能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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