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秦卿……”　白發蒼蒼的老者緊緊握住妻子的手。歲月磨去他剛硬桀驁的棱角，只余溫柔眷戀的眼神。

　　“我在。”　同樣白發蒼蒼的秦卿安撫地捏了捏他的手，“放心吧，我陪著你。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顧修的眼中突然閃過驚慌。“不……”　他艱難地擠出聲音，“不要……”

　　“不要什么啊不要！”　秦卿不由分說地打斷他，“當初是誰軟磨硬纏要和我同生共死的？事到臨頭，又想反悔了？”

　　“嗯！”　顧修反悔得毫不猶豫。

　　秦卿忍不住笑起來。“笨蛋！”　她俯身親了親顧修，眼神清亮，一如當初。“你都不在了，我一個人孤零零的有什么意思？”

　　“不是……孤零零的！”　顧修抗議。他們明明有兒有女，兒孫繞膝！

　　“沒有你，就是孤零零的！”　秦卿輕笑打斷他。“行了，少廢話。當初你沒攔著顧彥，這會兒也別想著攔我！”

　　顧彥是顧修的弟弟。五年之前他的伴侶蘇儀病逝，顧彥一秒鐘都沒耽誤地跟著去了。

　　顧修的眼中突然涌出淚水。他后悔了，非常后悔。當初他為什么那么自私愚蠢，逼著秦卿許下同生共死的諾言？秦卿比他小了十歲……

　　“一大把年紀了還哭鼻子，丟不丟人？”　秦卿好笑地抹去他的眼淚。

　　顧修難堪地轉開臉去，啞聲道，“秦卿，對不起。”

　　和他在一起，秦卿真的付出太多。

　　初見面時，他是顧氏的總裁，困在不熟悉也不喜歡的繁雜事務中，痛苦而又挫敗。是秦卿為他擔起這份沉重的責任，任他海闊天空。

　　后來，他成了顧家的族長，依然是秦卿代他處理他不耐煩的瑣事。

　　再后來，他老了，年輕時受過的傷發作起來，病痛纏身，又是秦卿不辭辛勞地照顧。

　　如今，他行將就木，卻要連累秦卿……

　　“對不起，對不起……”　除此之外，顧修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么。彌留之際，回首一生，他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是個如此糟糕的丈夫。

　　……這笨蛋又在鉆什么牛角尖？好幾十年的夫妻，秦卿無比了解這個總是竭盡所能對她好、卻又永遠覺得對她還不夠好的男人。安慰是沒有用的，只有告訴他還能再做些什么，他才會安心。

　　“光說對不起有什么用？”　秦卿捏了捏顧修的臉，“下輩子要對我更好一點，知道嗎？”

　　“我會的。”　沉入黑暗之前，顧修鄭重承諾，“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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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度睜開眼睛，顧修看到的是縮水了好幾十歲的顧彥。八九歲模樣的顧彥還有著肥嘟嘟的臉蛋，眼中帶著稚氣，擔憂地趴在床邊握著他的手。

　　顧修嫌棄地看他。明明之前握著他手的是秦卿，為什么一眨眼就換成了幼齒的蠢弟弟？

　　“你這是什么表情？”　顧彥氣憤。他哥突然暈倒，他在這里陪了一下午！結果沒良心的哥哥一醒來竟然給他個嫌棄的表情！

　　顧修突然心中一動。他緊盯著顧彥，試探地說出一個名字：“蘇儀。”

　　顧彥的眼睛猛然睜大。“你……”　他似乎想要撲到顧修身上，卻又強行忍住，謹慎地、期待地、對接頭暗號一般報上另一個名字：“秦卿。”

　　顧修發現自己并不意外。“你也回來了。”

　　“嗯。我是五天前回來的。”　顧彥的聲音微微哽咽，“你，你和秦卿……”

　　“五天？”　顧修輕嘆，“在我們那里，已經過了五年。”

　　五年之前，蘇儀病逝，顧彥隨他而去。五年之后，他和顧彥在此重逢。

　　對于重生這件事顧修顧彥都接受得很快，因為他們的伴侶，秦卿和蘇儀，都是重生而來。

　　這一世，他們也重生了嗎？這是兩兄弟眼下最關注的問題。

　　“你去找過蘇儀了嗎？”　顧修問，“他怎么樣？”

　　“沒有。”　顧彥急切地看著顧修，“你來了正好，快帶我去！”

　　“你不是來了五天？都干什么去了！”　顧修鄙視他，“我還以為你會第一時間奔過去把他叼回來！”

　　“你瞎了嗎？我現在才九歲！”　顧彥果斷鄙視回去，“你覺得爸媽會放我一個人往外跑？孤兒院會讓我把人領出來？”

　　……他都忘了，這時候還有爸媽管著。顧修一個挺身從床上跳起來。“走，別驚動爸媽，我帶你溜出去！”　

　　“去找蘇儀？”　顧彥激動。

　　“當然是去找秦卿！”　顧修理所當然地回答。

　　“秦卿急什么啊！她爸媽多寶貝她！有你沒你不都一樣！”　顧彥急得跳腳。

　　顧修危險地瞇起眼睛。“有我沒我……都一樣？”

　　糟了！顧彥渾身一激靈。他竟然對他這占有欲超強又超沒安全感的大哥說，秦卿有他沒他都一樣！絕對是找打！

　　可憐的顧彥都快被欺負出心理陰影了。前世顧修仗著比他年長八歲，從小到大沒少欺負他，他苦練不輟三十多年才終于翻盤，如今一朝重生，又回到了被他哥打得沒法還手的歲月！簡直悲劇！

　　看著顧彥憋屈的神情，顧修冷哼一聲。“蠢貨！我們找到蘇儀又能怎么樣？你能領養他還是我能領養他？或者，讓爸媽領養？那他就是你弟弟。讓三叔公領養？他得是你叔叔。你還想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一連串的道理砸得顧彥只能低頭認錯，然而對顧修來說，真正的、最重要的理由只有一個——他要盡快見到他的秦卿，一秒鐘都不能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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