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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防道章節, 作者追文去啦! 原來她是代公婆來問問唐家, 可還有啥要幫忙的。二哥跑回來傳了話又跑回礦上去了,家里只有他們兩口子在,兩個老的也是七老八十的年紀了,根本做不了什么。
唐家也知道他們家的為難, 不肯再讓他們幫忙。
曼青趁婆婆送云芬的時候, 趕緊勸她:“媽, 咱們同季老板說好的事兒, 要不還是別變了……以前豐年就說過,季老板是個厚道人, 從來不會扣發他們工資,連一天都不會遲的……”
老太太也有些猶豫:“可你二姐夫說能要到四萬呢……這……不是我們老的貪心, 我們也沒幾年好活了,只是你肚里的孩子,以后要花錢的地方多了去了, 就當是為了他……”
“我知道爸媽的苦心, 只是咱們同人家說好的, 出爾反爾怕起了反作用。而且二姐夫找朋友不也得給人家錢, 到時候還欠人情……”她做媳婦的, 不能直說姐夫會昧錢, 只能旁敲側擊。
果然, 老太太一聽也是, 二姑爺那脾氣, 到時候大手大腳進幾頓館子抽兩條好煙, 這錢還不是白要了?
想到這兒就下意識的看了看媳婦肚子,他們現在一切都是為了孩子,能給孩子保住那三萬六就成了——“得,那我讓他別去了。”
吃過午飯,村里陸陸續續來了人,大多數是勸唐家人看開些的,也有來打探得了多少賠償金的。在整個宣城縣老百姓眼里,只要礦上死了人,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報警不是料理后事,而是要賠償……這何嘗不是一種悲哀?
但悲哀又能如何?宣城縣在西南山區的大山溝里,靠種地只能混個溫飽,想掙錢只有上礦去。私人煤礦作業不安全這誰都知道,國營的稍微安全些,但不是大學生又進不去,你怕死你不敢去,那有的人等著要去呢。
當年的唐豐年要不是和李建華家做了鄰居,也輪不到這樣的“好事”。
好在唐家老兩口也不是大嘴巴的,別人問賠償金的事就推說還不知道,得等半個月才下來,希望到時候大家都別再關注這事了。
“舅媽,你手上戴的啥?”
正在自個兒房間打瞌睡的曼青被嚇了一跳。這兩天婆婆和大姑姐進來都會先敲門的,這么大個半小子突然悄無聲息跑進來,怪嚇人的。
她也不客氣:“小峰以后進來先敲一下門,怪嚇人的。”
杜峰噘著嘴,吊兒郎當的四處轉悠,嘴里說著“怪講究”,手卻拉開梳妝臺抽屜,撿起昨天晚上的口紅看了看,似乎是不感興趣又“啪嗒”一聲摔回去。
曼青心疼極了,那是唐豐年的心血啊……
“你動作輕些,別翻了,沒你們男孩子喜歡的東西。”
“嗨,舅媽真小氣,我連看看都不成麼?問你手上戴的啥也不說……”臭小子一點做錯事的自覺都沒有。
對這種熊孩子,李曼青也懶得啰嗦,揚了揚手就說:“手表,以后好好讀書讓你爸媽給買一個,現在先出去吧,我要歇會兒。”
“那給我戴戴看成麼?”
李曼青頭疼,這個侄子,照二姑姐說的是個游手好閑的家伙,若是不值錢的東西借他看一下也就罷了,這可是唐豐年三個月的血汗錢呢!她今早剛決定,以后再也不脫下去了,就當是讓他陪著肚子里的孩子長大,以后她還能說這是爸爸的東西。
遂也輕笑著說:“不成的呀,這是大人的東西,你小孩子看了也沒用,快出去吧。”說完轉頭不再看他。
“小氣鬼喝涼水,不就是塊破表嗎?戴一下都舍不得,還不是我舅舅買的,你吃的穿的戴的沒一樣不是舅舅買的!”
李曼青愣住,他說的倒是事實,只是:送我那是你舅舅的事兒,你臭小子激動啥?話要出口,又忍住了,跟個十多歲的孩子斗嘴她才不屑呢。
見她不說話,他也自覺無趣,四處鼓搗一圈見真沒啥好東西就出去了。
曼青早已經不是真正二十歲心高氣傲的年輕人了,這么幾句話不痛不癢的沒當回事兒,再加起得早,剛懷孩子容易疲勞,床上躺著沒多大會兒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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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間,感覺左手癢得很,像有什么小動物在碰她,她剛想動動手,哪知那手就被人捏住了,還沒反應過來,只聽“卡擦”一聲,手腕上一輕,她趕忙睜開眼,“啊”的驚叫一聲,就見杜峰拿了她的手表怪笑一聲……跑了。
跑了?!
李曼青第一反應是趕緊去追,上輩子她也沒被搶過東西,只聽說一起做鐘點工的同事,在火車站被人搶了金項鏈,她又追上去給搶回來了。
電光火石間,她剛想起身追出去,突然間想到肚里的孩子。對,孩子!孩子不能有事兒,于是又喘著粗氣坐回床上去。總之就在家里,他爹媽也在,她就不信了,還拿不回來東西!
如果沒記錯,他今年已經十三歲了,可不是兩三歲不懂事的孩子,連偷帶搶,這是要上天了啊!
現在連她一個大人的東西都搶,以后自己的孩子出生了,又比他小那么多歲,又沒爸爸護著,還不知得被他欺負成什么樣呢!
看來不止要拿回手表,還得治治這熊孩子!
一面想著,一面趕緊扶老人進屋,也不敢扶著她爬樓梯回房了,只扶她就近進了自己房間。
“媽,你先躺一下,我去叫大姐夫回來,讓他背你去醫院。”村里不通公路,有車也開不進來,要出去只能靠人力了。
老太太一把拉住她:“別了,不用,我躺會兒緩過來就成了。”說著無師自通的深呼吸幾口,果然氣息也平穩不少。
“媽你覺著心口咋樣?有沒有刺痛?有沒有憋悶喘不過氣來?”拜后世公交車上的廣告所賜,李曼青知道這都是心絞痛和心肌梗塞的癥狀。
“刺痛倒是沒有,只是發悶,悶得難受,心跳停了一樣……不過現在好多了,別費那事了。”
“不行,媽你這得去大醫院檢查一下,看看心臟……那等你緩過來了咱們再去也成。”說著還是要出去喊大姐夫。
老太太忙拉住她:“好孩子,都說不用了,那等哪天趕集再去也一樣,現在已經舒服多了,只是口有點兒渴,嘴巴里發苦……”
曼青忙出去泡了半小碗蜂蜜水來給她,婆媳倆拉著手說了幾句家常,全當外頭那兩姐妹不存在。她們一吵起來,唐德旺來問老婆子,見她沒啥事兒也就避開了,自個兒去尋打春芽的大女婿,留兩個閨女在院里掰扯。
看來,這姐妹倆針尖對麥芒的情景他們都習以為常了。
姐倆相差四歲,其實在唐家老兩口這兒,都是一碗水端平的,只不知道怎么的,兩人打小就得爭個高低。
“曼青別聽你二姐胡說,豐年借你大姐那三百塊錢,她年前就說要還了,是我自作主張讓她先給芳菲考大學用的,當時想著咱們家里暫時也用不著錢,就……”多少親戚就因為借錢而疏遠了,老太太怕兒媳婦多想。
李曼青點點頭,還安慰她:“大姐他們手邊兒轉不過來就讓他們先用著,沒事的。”其實人都是這樣的,并非大姑姐貪便宜,只是想著娘家不急用,所以能拖一天是一天。他們家的條件還不缺這點錢,還是肯定會還的。
老太太松口氣,曼青也不去打探當年兩姐妹的嫁妝問題,反正那都是她嫁進來前十幾年的事兒了。
姐倆吵了有小一刻鐘,才終于“鳴金收兵”,大姐夫和唐德旺終于也從房后回來了。老太太歇過那一陣,不習慣兒媳婦的新床,又讓扶她上樓去了。
院里,曼青正挑著一籮紅黃色的植物看,一攢攢的嫩枝,散發著清香味兒,是她最喜歡的。她也不管那姐倆大眼瞪小眼,自行拿小刀削去根底上的疙瘩,摘去外層老的枝葉,等快揀完了,大姑姐才過來說:“你歇著吧,讓我來。”
曼青也不跟她客氣,自己進廚房去淘米,因聽說二姐夫和侄子也來了,她就特意多煮了兩碗米。
“媽怎么樣了?”二姑姐也跟進廚房來。
“緩過來了,二姐你上去瞧瞧她吧。”想起方才的事,又不忘提醒她:“別提豐年的事了,她老人家從昨天到現在眼淚就沒干過。”
唐豐菊點點頭上樓去了。
大姑姐見她走了,也進來問:“媽怎么樣了?我也不是故意要同她吵的,但你聽聽她說的什么話,動不動就翻那些老黃歷,全家誰都對她不好,只有她婆家才是心肝肉的疼她……”
巴拉巴拉又是一串。
李曼青無奈苦笑,這就是中年婦女的通病,她以前也這樣,見了聊得來的都會大吐苦水,現在的人生……排除唐豐年這次命運不懷好意的捉弄外,她其實挺滿意的。
年輕二十歲,眼睛不花了,腰不酸了腿不疼了,還有了孩子,曾經愧對的老人也還健健康康的,她沒啥不滿意的,所以聽以前“同齡人”的吐黑泥也不覺著煩,反倒有種暗戳戳的竊喜。
仿佛自己是被上天優待的那一個。
“曼青你聽見了嗎?”
“啊?聽著呢,大姐你說啥,我聽著呢。”
唐豐蓮以為她是被噩耗打擊得神思不屬了,見她回答得驢頭不對馬嘴也不計較,又說了兩句就出去了。
嗯,有春芽,還有正宗土雞蛋,臘肉火腿也還有,到底是涼拌了吃?炒雞蛋吃?還是燜火腿丁?這是個問題。
李曼青在想到底要吃啥的時候,大門口又進來兩人。三十多歲穿西裝的男子是二姐夫,跟在他身后穿運動服的是他們的兒子杜峰。
見了唐家人又是一陣哭,哭過后少不得要問煤老板賠多少錢,什么時候賠的問題。一聽說賠三萬六,二姐夫一下子就叫起來:“這么多?!”
二姐橫了他一眼,罵道:“這叫什么多,你忘了村里那家,也是死在礦上,賠了四萬呢!怎么就只有這么點見識?”
“這能比麼?那家可是鬧到縣上去了,先鬧開去再私了,賠的就要多點兒。爸媽你們也是,急啥急,應該等著我們今天跟你們去才對。”
“對!你們著什么急,現在去早了可少了好幾千塊錢呢……”卻壓根沒想起來,老人家想要見兒子遺體的心情比想要賠償急迫多了。
“大姐和大姐夫也是,你們怎么也不勸著點,這么大的事不等等我們,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不是親連襟呢,防賊似的……”
唐豐蓮剛想罵回去,想到剛被氣得心口痛的親媽,只得忍耐下來,冷哼道:“你們厲害?厲害怎么今天才姍姍來遲?得了得了,別說你們進縣城的話了,就你們是大忙人成了吧?昨天還多虧了曼青呢,幫咱們多要了一萬六下來。”
二姐夫杜海濤冷哼一聲:“就她那悶聲不吭的?要我去,少說也是這個數。”伸出四個手指頭比了比。
因二樓的窗子是開著的,他們又沒刻意壓低聲音,李曼青在下頭廚房里聽得一清二楚。
這二姐夫是耍嘴皮子屆的一把好手!后來她在省城還見過二姑姐一回,說是杜峰闖了禍,坐牢去了,二姐夫又忽悠了別人二三十萬的“投資”,被要債的追得無處可躲。快六十歲的二姑姐了,頭發白了大半,在另一家家政公司當保潔,一個女人既要養老公,又要養兒子,艱難得很。
“不行,爸媽你們太軟了,這個事不能就這么了了,現在那些煤老板可有錢著呢,不能白白便宜了他們!你們把煤礦名字告訴我,先別忙著去派出所注銷戶口,待會兒就去叫幾個朋友,三萬六太少了,我還就不信了,鬧開了他少了四萬塊解決不了……”
“誒,那可是老唐家的?”
婆媳倆以為又是要套話的,只當沒聽見,趕緊加快腳步。
“誒,等等,老唐家的,有你們家的信!”
二人頓住。
信?誰會給他們寫信?
“喏,郵遞員來說了,有人給你們家留了口信,說是讓星期四下午兩點半,在鄉里郵政所等著,有電話。”村長一面說,一面狐疑的打量她們。
見她們都發愣,村長又問:“知不知道是誰找你們?說是要拿電話機打電話呢,能聽見聲音那種。”電話機在大平地那可還沒幾個人見過呢。
曼青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二十年前的宣城縣不是一般的落后,已知的整個太平鄉只有唯一一部電話機,還是在鄉里郵政所,得分時段排隊打,排隊接。
據說光安裝費就得好幾千,鄉政府在郵政所統一安了一部,方便全鄉父老,家里有人在外省打工的,可以通過那機器聽見對方的聲音……當然,曼青知道不止有電話機,還有傳呼機,以后還有手機,有電腦。
只是,唐家三個閨女兩個女婿都在宣城縣,根本沒人在外省,也從來沒有人給他們打過電話啊!
曼青雖讀過高中,但自從結婚后就與同學斷了聯系,不可能是找她的。豐梅在學校,找她也不可能找到鄉里來……思來想去,他們認識的能打電話的人,好像就只有云喜煤礦了。
“可是賠償的事兒出了岔子?”老太太小聲問曼青,她也想到了這茬。
曼青搖搖頭:“不是,所有事情都辦妥了,本本全在我身上揣著呢。”再說了,要找她們直接來家里就行,那電話費都夠他們來回跑幾趟了,不用這么麻煩。
老太太就長長的松了口氣。
“叫你們哪,豐年媳婦,聽到沒有啊?知道是誰嗎?”村長老婆也來打探了。
曼青心內一動,接嘴道:“怕是礦上找咱們……唉!”說著低頭抹眼淚。
果然,村長兩口子就睜大了眼:“怕是要說賠償的事了,了不得,到時候就是好大一筆了!你們可得多說點好話,讓他們多賠一點兒……”外加哪個村的誰誰誰死了賠了多少,哪個村的誰誰誰又賠了多少,壓根沒想起這筆錢是一個男人用命換回來的。
老太太又紅了眼,眼淚卻掉不下來,可能是哭得太多了,眼淚早哭干了。
曼青就嘆了口氣,人心在任何時候都是一樣的,好像錢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命……既然人都死了,那肯定是拿錢最重要了。
她嘴里應下,牽著婆婆,慢慢回了家。
今天四月二十五號,星期一,星期四是二十八號,也就是大后天。管它誰打的電話呢,到時候接了就知道了。
家里,老兩口早早的就做好飯等著她,菜在鍋里還熱著,米飯也還在風爐上支著,爐里火炭還是熱的。她已經好久沒被這樣照顧過了。
吃過熱乎乎的飯菜,曼青收拾了鍋碗瓢盆,才從懷里掏出兩個小本本來:“喏,爸媽,這是東西。三萬六在爸爸存折上了,你們看一下數字對不對,趕緊收好。房產證……”她不知道要怎么說寫了她名字。
“別別,兩樣都由你是收著就成,我們老了也弄不來這些本本,萬一哪天弄掉了多可惜,你收著就成,這都是以后孩子讀書娶媳婦的錢。”說到孩子,老人情緒終于又好了一點,這是他們唯一的期盼了。
曼青本來是決心要把存折拿給他們的,但現在聽老人說得真誠,況且還有二姐夫一家不省心的,為了不節外生枝,她還是收下了——孩子的未來,她容不得一絲一毫的差錯。
“那好,我會好好收穩當的,以后哪里花到錢了都會跟爸媽說,要取錢了再找爸拿**。”正好一個保管存折,一個保管**。
老兩口愈發滿意了,若她沒懷上孩子,那可能還不會這么放心,現在有了孩子,看她凡事都以孩子為重,看樣子是會守著孩子過的,他們也要給她一點保障。
就是以后要改嫁,也至少守到孩子能讀書了。
直到躺床上了,曼青心內仍覺著暖融融的,兩位老人待她,確實是夠真誠了,真誠到她都不知道怎么回饋他們了。
一會兒,又好奇那電話到底是誰打的。剛才桌上她問過公公了,他也不認識外頭的人,不知道誰會打電話。
算了算了,大后天就知道了,想著也就睡著了。
接下來兩天,唐德旺去隔壁建華家捉了兩頭豬仔來,老兩口扛著鋤頭和化肥,下地去了。太平鄉的包谷一年要鋤兩次草,四月份剛到半人高時一次,在跟腳下撒一把化肥,再稍微扒一點土蓋上就成。等到了六七月份還得鋤一回,為了防止雨水糟了根腳,還要專門挖出一條溝來,工作量更大。
現在第一道倒是省力,曼青只在家煮豬食,伺候著豬雞,再做好一日三餐就成。
每日的豬草都由老人找來,幫她剁好,她做些輕巧的。
因是自個兒做飯,她想吃什么就做什么,春芽已經基本沒了,就開始吃青椒和茄子,剝兩瓣蒜,舀一勺婆婆自己腌的豆瓣醬,就能做個醬爆茄子。
或者削兩個洋芋,切片或者切絲,配上酸腌菜和青椒,炒出來都下飯得很。她本來是喜歡吃生脆的,但考慮到兩個老人牙齒和脾胃問題,她都特意做成熟透的,軟軟的入口即化。
極得他們歡心。
到了星期四這天,一大早的,吃過早點,婆媳倆就出門了。總覺著電話不是找她的,想到來回還得四個小時的山路,她壓根就不想去。
可是又怕光讓老人去的話,遇著什么事又沒人商量,她也放心不下,只得跟著婆婆去了。
她們算走的早的,到郵政所門口才十二點過,正好趕上所里工作人員下班,她們也沒個去處,只在街上四處走了走。
“曼青可要吃米線?”
曼青搖搖頭,家里吃得飽飽的才出門呢,一碗米線五毛錢,差不多夠買一斤米了,還是能省則省,以后養孩子不知道要花多少錢呢。
“沒事兒,咱們不用省錢,你去吃一碗吧……那天你兩個姐姐都說了,以后孩子出生了,她們會幫著撫養的。”老太太真是老實人,大閨女的話倒是可信,但二閨女說這話……曼青總覺著不是表面那么簡單。
那三萬六的巨款,誰都想來分一杯羹呢。
不過,嘴上還是寬她的心:“好,大姐和二姐的心意我都記著呢,到時候有需要了會請她們幫襯的。”
婆媳倆也舍不得吃米線,只三毛錢買了三個包子,曼青兩個,婆婆一個。吃過就一直坐郵政所門口等著,等到一點鐘上班了,先由排在前頭的人打電話,每個人限制在十五分鐘以內,剛打了兩個,穿制服的工作人員就道:“好了好了,今天打電話的名額沒了,輪到接電話了,你們沒排到的明天再來。”
就聽身后有人唉聲嘆氣。
這時代在城里,條件好些的都會裝電話了,只太平鄉這種高寒山區,全鄉四五萬人,都指著這臺電話機與外界聯系呢。
李曼青遞上戶口本,工作人員也不在意,只隨便看一眼,就道:“來吧,一分鐘三毛錢,有什么話快說,別磨蹭,后面還有人等著呢!”
不知道為什么,可能是出于對未知的恐懼,李曼青拿起聽筒,突然就害怕起來,連手都微微發起抖來。好像隔著電話線,藏了什么洪水猛獸。
“誒你抖什么,別動,還沒響呢,你拿起來干什么?會跑錢的知不知道?”好像那座電話機就是什么了不得的寶物一般,工作人員著緊得很。
曼青被嚇一跳,趕緊“吧嗒”一聲又扣回去。
她低頭看了看表,已經兩點過兩分了,電話還沒響。
不知道那頭是誰,會不會準時,如果超過五分鐘不打過來,就要輪到下一個打出去了,到時對方再打就打不進來了。
她仔細想了兩天,能指明要找唐家人的,肯定是認識他們的……排除她的同學,排除豐梅的同學,排除老兩口認識的人,就只剩唐豐年……的同學了!他當年雖只是初中畢業,但因為是在縣里讀的書,有什么同學公公婆婆也不知道。
到底會是誰呢?
“叮鈴鈴——”
唐老太太循著香味兒進屋,見是她在做飯,詫異極了。以前都是她做好再叫她,三催四請都不肯起床的……現在卻勤快起來了。
果然,懷了孩子就是不一樣,有擔當了,仿佛一夜之間就褪去了孩子氣。
老太太替她找了個貌似合理的解釋。
待幾人都洗漱好了,她的雞蛋湯也燒好了,每碗面頭上舀了滿滿一大勺,她自己做飯做習慣了,這些活都信手拈來。唐豐蓮看了暗暗點頭,回去教導閨女:“多跟你舅媽學學,別看人家平日只知道看書,關鍵時候又會講道理,又能下得廚房!”
包括大姐夫在內,所有人的眼睛都是腫的。
大家腫著眼吃了面,坐在堂屋里沉默著。那是一種突然缺了主心骨的不知所措,李曼青心又揪在一處了。她不能讓公公婆婆再這樣下去,老年人壽命長短和心情有很大的關系,像上輩子的他們,上輩子的她,都是郁郁寡歡活不長的。
她私心里已經將自己定義為“老年人”了。
“爸媽,你們不是要養豬嗎,正好去村里問問,哪家有豬仔捉一對兒來,我先去把豬圈打掃干凈。”有事做就不容易胡思亂想了,只盼著時間能治愈一切。
唐德旺嘆口氣,“吧嗒”了一口旱煙桶,總覺著兒子沒了,養豬都沒意思了,他以前是最愛吃肉的,現在……養給誰吃?
老太太卻還能強打起精神:“去,待會兒就去,也不用走遠,隔壁建華家就有,挑著長手長腳能吃的捉。”
老伴最終還是點點頭。
老太太又看著大閨女兩口子道:“左右家里也沒事了,你們就回去吧,等芳菲放假了把她帶來玩幾天,也陪陪她舅媽。”
唐豐蓮放心不下,蹙著眉道:“家里有公公婆婆呢,不如我們就再陪你們幾天,豐菊也還不知道消息,等著她回來了咱們再一起走。”唐豐菊是唐家二閨女,嫁在鄉里另一個村,離大平地又更遠了,不過更靠近鄉里,得先走路到鄉里,再從鄉里走到大平地,少說也是三個小時的路程。
她沒回來,所有人都善意的以為是這原因。
李曼青將眼睛看向別處。其實她知道,二姑子唐豐菊沒回來,單純就是不想回來,或者是二姐夫不讓回來。
她嫁到老唐家兩年,這位二姑子就只回來過兩回,要隔得遠也就算了,娘家婆家都一個鄉的,遠也遠不到哪兒去……
正想著呢,大門又被“哐當”一聲推開了。
還沒見著人呢,就聽見一聲“媽”,唐老太太趕緊出去:“誒!豐菊回來了,快進來坐。”說過又伸頭往后面看了看,沒見人,就問:“你姑爺呢?”
唐豐菊滿不在乎:“他和小峰在后頭,正同人說話呢。”
“豐年的事是真的嗎?昨天建華帶話去家了,但我們都去縣里了,沒遇著他,等晚上回來才聽鄰居說的,五點多天沒亮就趕來了。”
李曼青悄悄看了看昨晚戴上的手表,現在已經十點半了,走路來要三個小時,其實走得快的話兩個半也夠了,和她“五點多就趕來”可對不上。
老太太沒心思琢磨這個,又同閨女抹起淚來。
二姑姐不住的回憶:“豐年十八歲的時候跟著我去城里看電影,咱們舍不得花錢,從家里帶了幾個飯團去,結果人太多把飯團都擠成餅了,全扒拉在他襯衣上……”
“豐年良心可好了,才八歲就說要買拖拉機給爸爸開。”
“豐年還說讓咱們家小峰好好讀書,學費不夠盡管同他說……”
……
點點滴滴全是唐豐年的好,可要是平時也就罷了,現在老人好容易穩定下來的情緒,又被她這么一提,老太太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捂著心口“哎喲”起來。
李曼青被嚇了一跳,趕緊問:“媽你怎么了?”
二姑姐才終于止住她的絮絮叨叨,也慌了手腳。
老太太彎著腰“哎喲”兩聲,曼青趕緊替她后背順氣,家里人全都圍過來。
“媽你別難過,沒了豐年還有咱們啊,咱們也不比豐年差。小時候豐年……”
“可住嘴吧,就你話多!”唐豐蓮罵了二妹一句。若非她開口“豐年”這樣,閉口“豐年”那樣的提,老人也不會被她勾成這樣!這個二妹永遠拎不清。
“大姐怎么這么說話,憑啥要我住嘴,我說錯什么了嗎?豐年難道不好嗎?他結婚前可還借了你們三百塊錢呢,到現在都不提不問是啥意思?他人是死了,可債還在啊!”
“我說呢,怪不得你再不肯同我往來,原來是記著那三百塊錢的仇!你咋知道我不會還,我本來就想著端午前要還給他的,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只想著找人便宜呢?!”
“唐豐蓮你說誰占人便宜,啊?這家里沒有人比你再會占便宜了,當年你出嫁爸媽給了你多少嫁妝,我出嫁他們又給了多少,你心里沒點數嗎?別給我裝,趁現在爸媽都在,咱們就問清楚,別一個二個藏著掖著了!”說著就果真要同老人追根究底了。
誰知道……他們聽豐梅說上不了重點大學,居然一點都不失望不說,還笑著安慰她“沒事兒,大不了補習一年”,還讓她別灰心。
重點是,他們一點兒也不失望!就像這次失誤只是一件小事,有比它更歡喜百倍的大事在等著一樣……曼青覺著這兩個月的公婆實在古怪。
不過——“重點大學上不了,省城大學應該沒問題。”豐梅抿著唇笑道。
曼青一喜:“果真?”省城大學也是大學啊,現在雖沒名氣,但自1998年開始會被建設成所謂的“某85”大學,而且是全省的唯一一所。
“那你報了啥專業?”這個問題兩老就沒想到了,他們壓根不知道什么專業不專業的。
“我報了地礦,以后也跟著哥哥上礦去。”小姑娘又自豪又辛酸。
曼青心內一酸,這專業光聽名字就是要上山下井的,辛苦不說,還危險。這小姑娘真是……
“你這丫頭,怎么跟你哥哥比,咋不跟你侄女比?”這說的是大姑姐家的芳菲。
芳菲學習成績非常好,比豐梅小四歲,卻是個小學霸,三年來就沒掉過縣一中的前三名,重點大學絕對是妥妥的了。上次大姑姐來的時候就說過了,想讓她學法律,他們從電視上看到了,當大律師可了不起。
曼青對這外甥女沒啥印象,只記得她是個學霸,后來考上了大學,但大姐夫跟著人學做生意虧了錢,家道中落,她到底還有沒有繼續念書她也不知道。只是后來遇到二姑姐那次,出于愧疚她打聽了一下大姑姐家的事,聽說這么不幸,雖不是她造成的,想到他們兩口子對唐家的扶持,還是拿了兩千塊錢給唐豐菊,讓她轉交大姐。現在想來,那相當于她兩個月工資的錢,怕是也沒到大姐手里。
但她知道,上輩子因為自己的狼心狗肺,唐家兩老病了,豐梅連高考都沒參加,輟學打工了。
她忍著淚咬緊牙關,這一世,她要她們都好好的,代替她將沒讀的書都讀完,讓她們被她連累了的本應該輝煌的人生回歸到正軌上來。
“豐梅不怕,別想家里的事,你自己想讀啥就讀啥,學費嫂子會想辦法,爸媽也沒去過省城,你要考上了,咱們全家送你去報道,就當上省城玩耍了,怎么樣?”
兩老也跟著說:“是啊,到時候咱們也去坐坐火車,聽說火車還有臥鋪呢,可以躺平了睡覺。”
曼青心道,他們還知道臥鋪?都沒出過門,也不知道是誰跟他們說的。
小姑娘被這么一開解,也開心起來:“好啊,到時候九月份開學,小侄子能出生了嗎?”才問出口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趕緊補救道:“到時候他們剛好七個月,去不了也沒關系,等我國慶放假回來就能帶他們去啦!”
曼青被她一提醒,心頭也是抖了抖,準媽媽最怕的就是早產,哪怕是早一個星期都怕。眼見著肚子越來越大了,等過了六個月,她就再不敢隨意走動了。等到要生的時候,出村真的是個問題啊,萬一肚子痛起來她自個兒走不了路,家里又沒個青壯年可以背她,公公也不方便……總不能就窩在家里“閉門產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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