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明夭被弦虞拉著去天虞峰主峰的寢殿打葉子牌，姜岐然以及三長老的徒弟魏知風也在弦虞的寢殿。

        四人剛打了兩局，便從門口路過的弟子口中得知，四方掮客組織的首領到了天虞山。

        弦虞出于好奇，拉著另外三人去溶雪殿外面偷聽墻角。

        崔凌、四位長老以及四方掮客首領正在溶雪殿內議事。

        四方掮客不是仙界門派，而是凡界的一個組織，這個組織里的凡人往來六界，傳遞消息，售賣貨物，是一家跨界壟斷性中介公司。

        它與望天寮、星上門、開元宮、浮屠殿、堆雪宮、天虞山這些仙界六大名門都有密切往來，尤其以仙界第一名門天虞山馬首是瞻。

        此時，四方掮客首領正在向崔凌等人稟報人界的消息。

        災星即將現世，妖怪頻繁出動，天災人禍齊發，橫死者劇增，鬼魂徘徊人間，所以皇帝希望各大仙門能出手相助，拯救凡人于危難之中。

        “估計過幾天，人界太子就會帶著圣旨抵達天虞山了。”四方掮客首領如是說道，“隨行的還有皇上最寵愛的公主，她自小體弱多病，卻是凡界第一美人，皇上表示，誰能治好她的病，就把公主嫁給誰……公主的意思是，似乎想來天虞山治病……”

        大長老忽然插話道：“聽說這位公主在十九歲這年突然打通了先天靈脈，成為了一個先天修士。望天寮的白夜仙尊算了她的命格，斷定她是某一神族的殘念化身……”

        “神族殘念？”崔凌露出了微妙的表情，難得的是他竟然產生了興趣。

        弦虞咔嚓一聲踩斷了腳下的樹枝。

        明夭感到奇怪，小說之中沒提神族殘念這回事。

        “誰在外面？”

        糟糕，被發現了。

        明夭他們一回頭，就看到迅速閃現在他們身后的大長老。

        “是你們？”大長老驚訝過后，怒氣沖沖地呵斥道：“你們不在后山好好修煉，跑來這里做什么？”

        還能做什么？

        弦虞偷聽，是因為她時時刻刻關注著崔凌的一舉一動。

        姜岐然偷聽，是因為弦虞想偷聽。

        而明夭偷聽，是因為學渣沒有拒絕學霸的權利。

        四大長老中，大長老是個白胡子飄飄的老頭，因為太忙，所以脾氣暴躁。

        二長老有收藏癖，擁有一雙沙里淘金的慧眼。

        三長老喜歡馴獸，性格殘忍古怪。

        四長老是一個品味不俗的美人，也是唯一一個女長老，愛好是懸壺濟世，種花種草。

        此時，大長老在背后雄赳赳氣昂昂地驅趕他們，姿勢特別像趕鴨子。

        他們走進溶雪殿時，崔凌站在殿內最高的玉臺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們，但很快又移開視線，顯然對他們不感興趣。

        四方掮客首領的半張臉隱藏在斗篷之下，只露出微微上揚的薄唇，顯得神秘至極。

        大長老痛心疾首地對崔凌說道：“掌門，您看這些小輩們，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弦虞面對大長老也毫不膽怯，朗聲說道：

        “師父，各位長老，我們知錯了，我們只是好奇，沒有別的心思，也絕不會把今天聽到的對話泄露出去，請師父和各位長老原諒我們吧。”

        弦虞露出嬌憨的笑容，語氣像撒嬌，任誰看了不得說一句真是人見人愛的好女孩。

        大長老以為弦虞會跟別的弟子一樣懼怕他，沒想到她不僅不害怕，還敢用如此淡定隨和的態度面對他，擁有如此過人的膽識，不愧是掌門教出來的好徒弟。

        大長老平日里就很欣賞弦虞，此時旁人能以肉眼的速度看到他的怒氣逐漸消散，語氣也溫和了不少。

        大長老瞥了一眼崔凌，發現他神情漫不經心，顯然心思并不在這件事上面，也沒有開口的打算，于是大長老清了清嗓子，洪亮的聲音響徹溶雪殿。

        “偷聽掌門和長老談話，嚴重違反了第十八條門規，念在你們誠懇認錯的份上，就從輕發落吧。驚羽，把他們領下去，各打十大鞭。”

        角落里蹦出一個黑衣女子，長發及腰，幽幽飄至明夭等人身后。

        明夭眼睛一亮，這不是明念唯一的異性朋友，也是她心中最佳的嫂子預定人選——風驚羽嗎？

        明夭心中正當雀躍，忽然發現所有人都詭異地盯著她瞧。

        原來是她剛剛下意識把心聲道出，沖風驚羽喊了一聲嫂子。

        “你哪來的嫂子，哪來的哥？”大長老果然又開始生氣了，拿著劍鞘往明夭頭上敲，痛得她瞬間通紅了雙眼，“本長老的徒弟也是你能亂認親戚的？”

        風驚羽皺了皺眉，平日里不茍言笑的人，此刻竟然破天荒地在眾人面前開口說道：“師父，不要緊的……”

        大長老一向倚重風驚羽，絕對不允許任何人玷污她徒弟的名聲，此時他怒發沖冠，好像一顆快要爆炸了的炸彈。

        “明夭，我看就是你帶壞了弦虞他們，唆使他們違反門規，不然平日里乖巧懂事的弟子怎么一跟你在一起就變得反常。你不思進取也就罷了，還總是惹是生非，你有沒有廉恥之心？”

        在一干人面前，大長老這番話說得是一點也不客氣。

        大長老繼續說個沒完，目光在欲言又止的弦虞、姜岐然、魏知風和風驚羽臉上逡巡而過。

        “你們個個都是天之驕子，完全沒必要跟明夭這種人交朋友。明夭，我且問你，這個月你擅自離開天虞山多少次了？你作為一個先天修士，如果足夠優秀，應當重振仙族，守護蒼生。就算能力不濟，也可以盡早與別的先天修士結為仙侶，讓先天修士的血液延續下去。人界臣子都知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可你倒好，從未憂心過仙界之事，還一次次惹麻煩。聽說你耽于人界美食，流連人間樂不思蜀，既然這么喜歡那些凡夫俗子，你怎么不直接脫離仙籍離開天虞山？本長老現在命令你立刻出去罰跪，不跪到明日早晨不準起來。”

        大長老說話期間，眾人看見，明夭一直低著頭默不作聲。

        弦虞終于有機會開口道：“大長老，明夭并沒有帶壞我們……”

        “不是她帶壞你們，難道是你們帶壞她？”大長老冷笑道。

        明夭抬起頭，雖然溫聲細語，眼里卻暗含挑釁。

        “大長老，您說的沒錯，是我帶壞了他們。可惜我在天虞山生活了十幾年，在遵守紀律這方面，竟然還比不上剛來沒多久的弟子。大長老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為什么？！因為你冥頑不靈！”大長老吹胡子瞪眼。

        “非也非也！而是因為墨菲定律顯靈。墨菲定律指出，如果事情有變壞的可能，不管這種可能性有多小，它總會發生。”

        “這跟你總是犯錯有什么關系？”

        “我在天虞山生活了這么久，早已對各種戒律爛熟于心，所以也知道哪些行為會違反戒律。在我心中，已經存在一種違反戒律的可能。所以，不管我如何避免，根據墨菲定律，總是會向著錯誤的方向前行。但是，弦虞他們剛剛來到天虞山，對天虞山戒律還不熟悉，所以，他們心中沒有是非對錯的標桿，他們身上也不會出現犯錯的可能。”

        “你到底想說什么？”大長老不耐煩地瞪了明夭一眼。

        “我的意思是，大長老要想所有弟子都不會犯錯，不如把天虞山紀律全部廢除。這樣的話，就沒有定義行為好壞的標準，也就不存在做錯事情的可能，墨菲定律不會發生，所有人都是您心目中的好孩子。”

        “你你你！謬論！給我滾出去罰跪！”

        全程崔凌的心思都在剛剛的神族殘念化身的事情上。

        神族一旦湮滅，便是徹底消亡，不像凡人那樣有十世輪回的機會。

        可神族殘念化身，似乎給湮滅的神族重新帶來了一絲生機。

        神族湮滅而心不死，則生殘念，如同鏡中倒影，非實乃虛。

        殘念化身，會強化原主身上使之生成殘念的那部分特性，而弱化其他特性。

        而且，殘念會潛移默化地去實現自己生前未曾達成的使之產生執念的心愿，一旦心愿達成，殘念也會湮滅無存。

        大長老和明夭那邊的動靜，他也不是毫無察覺。只不過他對這些世俗之事毫無興趣，這么多年來，能令他感興趣的事情著實不多了。

        外人看來，他是天虞山掌門人，仙界第一強者九凌仙尊，但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過是一個隱士。

        將天虞山一切事務交由大長老處理，不僅僅是因為他信任大長老，也因為他無心為之。

        當他回過神來時，溶雪殿內已經空無一人。

        而一個纖弱的身影正跪在溶雪殿外。

        “明夭？”

        明夭抬起頭來，臉色青白交加。

        “尊上您好……”

        天虞山溶雪殿是天虞山掌門和長老們議事的地方，整個大殿由堯光之山的山巔雪晶筑造，千年不化，冰冷徹骨。

        哪怕是像四位長老這種修為高強的人，在溶雪殿待得久了，也會覺得四肢百骸的血液快要凝固。

        明夭顯然凍得不輕，此時正渾身發抖。

        雖然不知道為何只有她被罰跪于此，崔凌依然輕車熟路地問道：“你可知錯？”

        若是知錯，便不用罰跪了。

        明夭綻放出溫順的笑容，說出來的話卻是——“弟子不知。”

        她的腦子好像也凍壞了。

        崔凌無奈，給她臺階她不下，那他只好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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