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染意以非常隨意的口氣簡短地解釋了她綁架明念的理由。

        “我生前是一個聲名遠揚的神女，大家都尊敬地稱呼我為淸禾上神，仰慕我的人有男有女，人數多到足以繞神界圣湖三圈，但是你哥明念，哦不對，那時候他叫做楚奚，不識好歹就罷了，還敢陰溝里算計我。因為他的緣故，我臨死前產生了殘念。這叫啥？叫死不瞑目啊！”

        因為花染意欲語還休的表情，明夭總感覺花染意的話沒有說完，似乎隱瞞了更為關鍵的事情。

        有德報德，有怨報怨，花染意的做法不見得有什么不對。

        但是，誰敢百分百肯定自己的前世一定是仁義禮智信的大善人？生長環境決定了大部分人的性格，不是人們自己可以決定的，如果生活在險惡的環境，犯錯的幾率就會大大增加，固然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圣人，但那只是少數。

        如果有人這輩子做錯了事，就在這輩子懲罰他。同理，如果有人做了好事，也在這輩子獎賞他。不要讓現在的他承受上輩子種下的苦果，也不要讓他得到上輩子善行的饋贈。

        人們轉世輪回那么多次，如果每一世都要通過計算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的罪孽或善行來衡量這一世的禍福，那人生跟計算機加減乘除的一串數字有什么區別？

        明夭不是為那些犯錯的人開脫，只是她講究的是現世報。

        前世的明念害了花染意，是花染意無辜。

        花染意殺了現世的明念，是明念無辜。

        花染意聽到她這番話，正要反駁，看見明夭不悅地瞪了她一眼，立刻又閉緊了嘴巴。她身上還有一半的毒素沒有清除呢。

        “我還沒說完，雖然我覺得善行或者罪孽沒有必要跟著人的靈魂一起轉世累積，但我認為情感可以。強烈的情感能夠跨越浩瀚無垠的時間長河，恨延續下來，愛也延續下來，歷久彌新——前提是你有。我從你的語氣，以及你的眼神里，并不覺得你對明念懷有怨恨，所以你為什么要抓走他？”

        花染意原本還在憤懣，聽到她這番話，委屈就上來了。

        “小徒弟，我也希望有人能像你一樣惦記著我，可我死去幾百年了，恐怕連替我燒紙錢的人都沒有吧！我的情感已經連同我的人一起死去，現在的我只是殘念化身而已，只知道實現自己生前夙愿。”

        明夭嘆了口氣，原來如此。

        “你怎么知道沒有？沒準有人在默默懷念著你，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花染意忽然想起那個白發如雪的仙尊。

        “你是否認識一個叫做葉清禾的神女？我想知道她臨死前可有說什么。”

        或許是有吧。

        可惜，奈何明月照溝渠。

        “我覺得你還是應該遠離明念，你有沒有發現他的體質非常奇怪，他自己倒是得天眷顧福澤深厚，但他身邊的人都特別倒霉。”花染意眼神閃爍，語氣有些奇怪。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還不知道意思？”

        “我怎么知道你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就是吧，你師父好像可以吸走別人身上的氣運，”

        “開什么玩笑，我師父是通過行善積德增加氣運的！”明夭拿出了明念送給她的功德簿。

        “還有，天道還獎勵了他一朵金光祥云！”

        “你是指這個？”

        花染意手中出現了一團金色的云霧。

        “……對……”

        “你再仔細看看，這究竟是不是金光祥云。”

        明夭湊近了臉，看到了云霧中心有一個金色圓球，竟然像是小小的太陽。

        “這根本不是金光祥云，而是金烏神女的本體。”

        見明夭一臉疑惑，花染意耐心地解釋道：

        “扶桑神君本體是生長于日出之地的扶桑之木，在神魔大戰中，冥界的冥河之水漫上神界，扶桑神君以自燃的方式，將那些冥河之水蒸發，而金烏神女暗戀扶桑神君，為他殉情而死。她死之后，回歸本體，化為小小的金日，而當時，扶桑神君的本體——扶桑木芯不知為何竟然融入了你哥的魂體之中，金烏雖死，小小的金日卻仍舊追尋著愛人的氣息，她以為明念就是扶桑神君，所以生生世世尋找他的轉世。”

        明夭依然萬分篤定道：“我師父是好人，他絕對不會主動去害別人。”

        “誰知道呢！”花染意嘟囔道。

        兩人一路交談，不知不覺已經回到了花染意的住所，令她們意想不到的是，明念此刻就站在院子中央，低頭端詳著榕樹下忙忙碌碌的螞蟻，不知道有沒有聽見她們之前的對話。

        花染意原本因為在背后說人壞話而訕笑了幾下，可她想起了一件更為嚴重的事情，登時就笑不出來了。

        “你你……你怎么逃出來了？”她明明記得出門之前加固了明念身上的縛仙索。

        明念臉色非常難看，明夭上次見他如此震怒的模樣，還是在耿鏡把狼妖引進三凈峰后，他不顧紅巖峰峰主的制止，把他的徒弟耿鏡打了個半死。

        明念似笑非笑，將斷裂的縛仙索扔到了地上。

        “多虧了你，我現在已經是化神期了。”

        明念的境界又突破了。

        可他們依然不是花染意的對手。

        真是奇了大怪，根據花染意自己的話說，她恢復了生前的記憶，難道修為也恢復到生前的時候了？不然現在怎么變得這么強。

        最終，明夭只能含淚朝明念揮手道別。

        “哥哥，我找到幫手之后再回來救你，你可一定要珍重。”

        明念咬牙切齒道：“夭兒不打算留下來陪哥哥嗎？”

        事實上，當明夭發現明念吃好穿好，安然無恙，花染意并沒有虐待他的意圖，只是把他捆綁起來的時候，明夭七上八下的心立即就踏實落地了。

        與其讓明念跟著自己這個隨時會被抓回鬼帝身邊的人，不如放心地把他交給花染意，這樣的話，明念唯一要擔心的事情，就是自己是否可以守身如玉。

        明夭這個烏鴉嘴，果然又被鬼帝抓了回去。

        鬼帝宮殿破破爛爛，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屋頂還漏風。

        可見崔凌當日的殺傷力又多大！

        雖然那日明夭離開了，但現場大致發生了什么，她還是很清楚的。

        書里記載，弦虞裝暈刺了崔凌一劍，之后崔凌便抹去了她的記憶。

        虐文失憶梗嘛！理解理解！誰讓人家崔凌擁有能夠更改他人記憶的逆天能力呢！

        妖王趁崔凌受了重傷，啟動誅靈陣，而崔凌一劍就破掉了這個兇險萬分的殺陣。

        但這正遂了妖王的意。

        因為妖王早就用特殊手段，控制住了六大仙門之一的星上門的兩位長老。

        星上門擅長使用空間之術和八卦奇陣移形換影移花接木，妖王讓這兩位長老把另一個上古奇陣的陣眼移到了誅靈陣之中，這個上古奇陣是當年神族為了壓制妖族而設立的困妖陣，在神魔之戰中損壞了許多，經由崔凌的天罰劍一斬，算是徹底毀壞了。

        從此之后，不僅是高級妖怪，低級妖怪也可以自由出入妖界，不必囚困于陰暗污濁瘴氣濃烈的妖域。

        想到這，明夭嘆了口氣。

        要是桓玠專心搞事業，未必不能在最后為整個妖族謀得一線生機，可惜他太戀愛腦了。

        明夭這邊想著桓玠，桓玠就立刻出現在他面前。

        他揮了揮手，讓攸之樞先行退下。

        面前是一面無邊無際玄幻莫測的湖，即使沒有太陽照射，依然五光十色，跟陰暗的妖界格格不入。湖上有一根根雪白色的殿柱，殿柱下開滿了紅色九瓣蓮，鋪天蓋地，一望無際，每一朵花盤都有人臉那么大，一朵疊著一朵，不留一絲空隙，山谷的風如野獸嘶吼，將這些九瓣蓮吹得颯颯作響。

        可這里的紅蓮不像平時見到的蓮花那樣，似乎風一吹花瓣就會掉落下來，它們的花瓣偏尖細，枝蔓像黑色的鐵棍，少了搖曳多姿的柔婉感，多了挺且直的堅韌感，紅得耀眼奪目肆意張揚，像一團團燃燒的烈火。

        桓玠站在岸邊，迎著淡紅色的光芒，一向詭異莫測的笑容消失不見，只余一臉沉寂。

        明夭以為桓玠找她有事情，卻沒想到他把她叫過來只是罰站。

        不知過了多久，桓玠終于向明夭走來。

        他施了一道威壓，明夭立刻跪在他面前。

        “既然你無法交出魔器，那么你只剩下一條活路。”

        “哦？”

        “歸順妖族，效忠本座。不然，就算是會毀掉魔器，本座也要除掉你！”

        “容我再考慮考慮。”

        明夭要走時，桓玠嘆了口氣，這一嘆，就嘆出個三長兩短。

        下一刻，明夭被一股強大的氣流掀翻到湖水中，與此同時一只爪子按在了她的頭頂上，令她無法浮出水面。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明夭嗆得滿臉通紅。

        “考慮得怎么樣？”桓玠的姿態很優雅，按頭的動作只用了一根修長如玉的食指便能完成。

        他的食指微微蜷曲時，明夭終于得以喘息。

        “你個被四害深深荼毒的臭麻瓜！遲早把你一瓢切了！我——唔……”明夭嘴里吐出湖水，張口就罵。

        桓玠再次伸出一根手指將明夭的腦袋按下水面。

        如此循環往復，人人都說事不過三，可桓玠一連折騰了明夭十幾次，半句話的時間也沒有留給她。

        明夭奄奄一息，面色蒼白，淡紅的眼眸似乎顏色加深了些。

        桓玠瞇了瞇眼，這才注意到明夭似乎有些妖化了，她現在這副模樣，看起來就像是一只玉兔精，石榴紅的秋水雙眸，巴掌大的玉白小臉，滑稽又可憐。

        明夭終于明白，眼前這個相貌昳麗更勝好女的黑蓮花精，果然如書中所言得了深深的厭女癥，

        除了女主，任何女人在桓玠心中都可以用兩個詞來形容——礙眼加惡心。

        她以后非得遠離這個神經病不可！

        可現在，如果不答應他加入妖族，他很可能把她活活折磨死。

        如果是花染意在此，她一定會輕松答應，因為她總是那樣的識時務懂進退。

        如果是弦虞在這里，她會拿出龍齒大刀，和桓玠拼個你死我活。

        然而，她既沒有弦虞的實力，也不像作為殘念的花染意那樣自由灑脫。

        她曾經答應過崔凌，此生絕不入魔，不然就讓崔凌把她殺了。

        入魔和墮入妖道，其實是差不多的性質。

        明夭嘆了口氣，那就別怪她使用歹毒伎倆了。

        厭女是吧？讓你厭個夠！

        桓玠正在等著明夭的回答，似笑非笑，陰冷詭魅。

        只見明夭忽然閉上眼，然后一把扯開了自己的衣裳。

        一片細膩雪白映入眼簾，桓玠大腦一片空白，扶著旁邊的殿柱彎下腰來——

        “嘔……”

        桓玠落荒而逃。

        明夭訕訕地將衣服攏上，惡心對方的同時，把自己也惡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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