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臥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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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三姐。”衛青穿著朝服,從衣領里可以看到胸口白色的布條包扎著傷口, 臉色看起來也有些疲憊。
“舅舅。”和張賀一起剛跨進大門的劉據看到衛青, 就飛快地走了過去, “我聽說你受傷了,嚴重嗎?”
“據兒。”衛子夫叫住他,“小心點, 別碰到你舅舅的傷口。”
張賀也走過去:“見過大將軍,您這傷……”
衛青說道:“沒什么,只是追趙信的時候被他扎了一刀。”
“看你說得輕松。”衛子夫的眼圈紅了,“公孫賀可都和大姐說了,是你心急要攔住趙信的馬匹, 誰知道那叛徒力氣倒大, 將你帶下馬來, 近身廝殺的時候被他一刀扎在胸口。步和廣雖然冒姓但他們父家也是認的,自長君去后我們衛家可就只剩下你一根獨苗了,你每次出征母親和姐姐們都非常擔心,青弟你打仗也不要太拼了,這一刀萬一再扎下一點點……”
“別傷心了,你看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那趙信也被我重傷, 并沒有討到好來。”衛青安慰道, “當時只是想著追回趙信的馬匹不能讓漢軍的新裝備流入匈奴, 其他也沒想太多。”
劉據用手輕輕摸了摸包扎傷口的布條外緣, 問道:“舅舅你這里疼嗎?”
“不疼,據兒無須憂心。”
“去病哥哥呢,怎么沒和舅舅一起來?”劉據又問。
“他還有些事情,陛下留下他說話,這次去病軍功最多,陛下以兩千五百戶封他為冠軍侯。”
“這次你折了蘇建的兩千多士兵,又叛了一個將軍,但全軍斬獲也多,陛下為何不加封賞,只是賜了千金還有一些貴重藥物要你回府養病?”雖然霍去病封侯讓衛子夫覺得欣喜,但一方面她有對衛青目前的待遇憂心忡忡。
“中宮慎言。”衛青斂容道,“陛下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這次沒有抓住叛徒趙信本來也應該請罪的。”
衛青在皇后這里坐了一會就起身告辭,順便帶走了衛伉,衛伉終于能父子團聚,接下來幾天還不用上課,走的時候整個人都是容光煥發的。
而蘇武因為蘇建論罪下獄,家里忙著籌錢叫贖金,這些天也請假不來未央宮里伴讀了。書師干脆就給張賀和劉據放了假,但是衛子夫表示他們這幾天只能在宮里玩耍,不能出未央宮。于是張賀就陪著劉據在未央宮里到處閑逛。
在椒房殿后面有很大一塊區域,就是現代人意識里的后宮了,劉徹時期后宮有八區,分別為昭陽、飛翔、增成、合歡、蘭林、披香、鳳凰、鴛鸞八殿,每座宮殿兩兩對應,整齊排列在北宮道路的兩側。
張賀平時雖然居住在椒房殿的附屬宮室里,但作為一個有分寸的穿越者,他從來不在后宮隨便行走惹是生非,誰知道萬一進了哪個不該進的地方犯了闌入罪,又或者不小心被誤會和哪個小宮女有一腿——雖然他現在還小吧,但史書上弄兒年稍長就因為和宮女嬉戲舉行不端被他爹金日磾砍了的事例可是前車之鑒。
但劉據作為皇子就沒有這種顧慮了,因此這幾天他帶著張賀在后宮里各種游逛,劉據總是能找到某些非常隱蔽的地方獨特的景致,看得張賀大為新奇,這個小皇子和他在史書上給張賀帶來的刻板印象可是生動鮮活了許多,換句話說,就是這孩子小時候別看安靜的時候特文靜,淘氣起來的時候還是蠻熊的嘛。
這不,這天劉據就對張賀說:“飛翔殿的西北角竹林里住了一窩鵪鶉,已經下了蛋,我們去看看有沒有小鵪鶉孵出來吧。”
“那殿下就帶我去看看吧。”這幾天張賀跟著劉據玩出了童心,反正他現在這個殼子還是小孩,張賀就放心大膽地幼稚了一會,“我還沒見過剛孵出來的小鵪鶉長什么樣。”這是上輩子只見過鵪鶉蛋的城里人。
劉據帶著張賀來到飛翔殿,在接近一片竹林的時候,他將手指放在嘴唇前面,示意張賀噤聲,然后帶頭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
“差不多就是這里了。”劉據小聲說,然后用手將草叢撥開。
果然一個鳥窩藏匿在草叢中,大鵪鶉應該是出去覓食了,只剩下幾只碎成數片的蛋殼躺在窩里,幾乎所有的小鵪鶉都孵出來了,毛茸茸地擠在一起,羽毛哦還濕漉漉的,似乎在互相取暖。最后一只小鵪鶉剛從蛋里冒出頭來,腦袋上還頂著一塊蛋殼。
“哈哈哈你看它那個傻樣。”劉據開心地笑了起來。
“殿下要如何處理這窩鵪鶉?”張賀好奇地詢問。
“它們本來就是在這里生活的。”劉據溫柔地說,“我們只是偷偷來拜訪一下新鄰居,很快就離開,不打擾它們。”
“殿下真是有一顆善心。”
劉據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書師給我們講授道理的時候不是說過嗎?就連石渠閣上的瓦當都寫著仁義自成,我們從小就要修習道德仁義,成為一個善良的人。”
“書師說得對,但有時候除了仁義,我們也應該兼收并蓄其他的學說,如果有人主動冒犯我們,那也要以牙還牙。”張賀想著劉據遙遠的將來可能面臨的局面,決心給他多灌輸一些儒家學術之外的觀點。
劉據眨了眨眼睛:“張賀你這個是法家還是兵家的觀點?有時候我覺得你懂得真多,真是令據非常佩服。”
那是因為我九年制義務教育學得好,張賀在心里默默吐槽,嘴上說道:“多讀書就會多明白道理,殿下現在學會的字也已經很多了,完全可以去石渠閣借閱自己喜歡的書籍。”
“你說得極是,下次你去的時候我就和你一起過去吧。”
兩個人正在就課外拓展閱讀計劃展開友好交流,突然聽到竹林外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循聲望去,卻原來是飛翔殿兩個掃地的小宮女在竹林旁邊的道路上碰面了,正站在那里閑聊。
“現在這后宮里最受寵的是王夫人了吧,我聽說今上已經許久沒行幸椒房殿了。”
“中宮年紀也大了,這王夫人正是嬌艷欲滴的鮮花一樣的年紀,可不更討人喜歡。”
“可是我聽說王夫人雖然得寵,但家人尚未富貴,陛下連個一官半職也沒分給她家人,這可真是圣心難測。”
“你懂什么,前日王夫人母親做壽,連中宮的弟弟,如今尊貴無比的大將軍都派人送上陛下剛賞賜給他的五百金作為賀禮,你說這人一旦受寵,面子有多大,連大將軍都要討好她的父母,這家人富貴可不就是很快的事。”
“管她呢,我們還不是得在這打掃花瓣,深宮寂寞,咱們伺候的那位又不受寵,以后日子還有得熬。”
接著傳來掃地的“沙沙”聲,然后兩個宮女互相道別,往遠處去了。
張賀回頭一看,只見劉據攥緊小拳頭,臉色漲得通紅,顯然是非常生氣。
“殿下。”張賀連忙柔聲喊道。
劉據轉頭看向張賀,氣鼓鼓地說:“她們怎么能這么說阿母和舅舅,那金子是舅舅這次出征流血受傷換來的辛苦賞賜,為什么要轉手送給坐在家中不勞而獲的人?”
“我聽說是一個叫做寧乘的人的建議。”張賀回答。
“那個寧乘是什么人?我要找他理論一番,他這給舅舅出的什么歪主意。”劉據嚷嚷著。
張賀連忙制止了他:“我的殿下,您可小聲點,這里是后宮不是椒房殿內,多的是嘴碎的人,這件事陛下肯定會有圣裁的,咱們兩個小孩子能做什么,還是別添亂了。”其實張賀心里想的是,我也不知道那個寧乘腦袋里想的是什么神邏輯,但絕對不能讓劉據見到他,否則劉據聽到那句“將軍所以功未甚多,身食萬戶,三子皆為侯者,徒以皇后故也”,估計能當場炸毛。
劉據冷靜下來一想,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言行有些任性,他拍了拍張賀的肩膀,一臉鄭重地說:“張賀,我要快快長大,到時候就可以保護大家了。”
作為一個成年人,張賀腦子里想的就更全面了,衛青剛送了五百金給王夫人母親沒兩天,這件事就連飛翔殿這種皇帝罕至的冷清宮殿里的宮女都知道了,可見早已傳遍了后宮,是什么人在促使這個消息傳播得如此之快的?朝堂和民間應該也已經有所耳聞了吧,這莫名其妙的五百金事件,看起來并沒有史書上那么寥寥幾行一般簡單。
張賀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石蜜啊。西漢的時候調味料還不太豐富,尤其是甜這一味,民間雖然早就盛行飴糖,也就是現代常說的麥芽糖,但這種一般不用做調味。西漢人做菜的時候,如果想要讓菜肴變得甜一點,無論是烹煮魚鱉還是燒烤牛羊,就要在里面倒入柘漿,也就是甘蔗汁。
閩越王曾經向漢高祖劉邦進獻石蜜五斛,說明在當時的漢朝,結晶狀的固態蔗糖還是稀罕事物。在東漢時出現了沙飴石蜜,當時人們食用的固態糖才漸漸接近原始的砂糖。而到了唐代掌握了脫色工具的霜糖,才變成了現代人食用的白砂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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