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反碰瓷術(shù)
歸一連忙走到馬車前, 對著車簾里的雪影行了一禮:“屬下為了趕路,特地抄了小道兒, 沒想到這條街太過狹窄, 和前面一輛馬車撞了……世子且稍等片刻, 屬下這就去處理。”
隔著一層錦簾,他看不清世子的神情, 只一陣冰冷的安靜。
車內(nèi),齊天佑一襲鑲著金邊的玄衣, 棱角分明的臉龐,透出一絲孤傲與冷峻。眸中似有千年不化的寒冰,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他寬大的袖袍下,掌心中捏著一只小巧的木雕,只完成了一半。
那是一張女人的側(cè)臉,精致而又傳神。修長如筍尖般的指,無比輕柔的撫過, 蘊了內(nèi)力, 細細修著她的眉角,將木雕打磨得愈發(fā)傳神。
車外, 歸一久久沒聽到主上的答復, 想到主上最近確實有些心不在焉,便只能自作主張:“初三初四, 你們幾個趕緊把道路清理出來!
“還有你們——”他嚴厲的目光掃過唐欣他們, “好大的膽子, 竟敢沖撞皇室?”
唐欣隔著一層厚厚的黑色皂紗,毫不為之所動。只是身后馬車里的人有點坐不住了。
車夫見惹出了大事,嚇得面如土色,趕緊叫道:“不關(guān)我們的事兒,隔壁車那家小子和我們沒關(guān)系!”說著,便小聲要唐欣趕緊趁機離開。
唐欣又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臉色有點不好看。
據(jù)他所知,對面那馬車,就連車頂上的墜飾都是別國進貢的寶石,她就剩下半個角的金葉子,根本賠不起的。就算他們把王鐵柱抓到牢里去,一時半會她也沒法將人贖回來。
最重要的是……對面那是齊天佑的車。
她輕輕按了一下喉嚨,將馬車停在路邊,忽然翻身躍了下去,走到歸一面前,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一禮,用低啞的男聲說道:“小民初來乍到,不懂規(guī)矩,還請大人莫要怪罪!
歸一見這馬夫身形利落,舉止守禮,一舉一動之間,竟像是教養(yǎng)極好的大家子弟,第一印象還算不錯,不由多看了幾眼,有點懷疑:“你是馬夫?”
“是!碧菩酪灰,微微低下了頭,肩上的黑紗輕輕擺動了一下。
初看上去,只是個沒有內(nèi)力的普通人。
只她一個罩著面紗,倒也不會引人多想,可他們幾個人都是這種打扮,讓人難以識別身份,似乎,就有了別的嫌疑。
“你們怎么都這副打扮?鬼鬼祟祟的在京城做什么?”他上上下下打量著她,面露狐疑“摘下慕離讓我看看。”
一般來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要不就是被朝廷通緝的江洋大盜,要不就是哪兒來的刺客,F(xiàn)在世子剛剛上京,定要保證安全,不能放過任何漏網(wǎng)之魚。
唐欣遲疑了片刻,右手緩緩放在了斗笠上,卻還是沒有摘。見歸一更是起疑,她卻不慌不忙地低下頭,有些為難地道:
“不是小民躲躲藏藏,實在是面上千瘡百孔,見不得人……實不相瞞,我們一行人前不久在郊外,意外捅了馬蜂窩,臉上給蟄了幾道,在民間尋了大夫,紅腫才剛剛退去。大夫囑咐,要我們別見光,不然會留疤痕。正巧這幾天天氣晴朗,才不得不以黑紗遮面!
歸一點了點頭,眼前的人不見絲毫心虛緊張,態(tài)度也十分恭敬謙和,應該不是朝廷通緝要犯之流,看樣子老實本分的,應該是鄉(xiāng)野間出來的農(nóng)戶,才不懂規(guī)矩。
雖然幾乎不可能是在說謊,但當著世子的面,他還是得親自驗證一下的:“如何證明你的話?”
唐欣輕輕撩起了面紗一角,十分輕松地讓系統(tǒng)變幻了一套能嚇死人的面具。
歸一還沒看到她的臉,剛剛撩開一寸,就嚇得退了一步:“好了好了,放下吧。”他算是能理解了,要是他長這樣,他一定也會蒙著臉,天天不見人。
“多謝大人!
唐欣趁著機會扶起王鐵柱,拍了拍他的后背,低聲詢問著情況。而這時,他們原本的車夫也蘇醒過來,看這場面,知道出事了,和她車上的那個車夫一合計,竟然想把老四和崔子驍趕下去,自己趕馬溜走。
崔子驍黑著臉,顯然不肯就范。
這時,車夫見逃走無望,急匆匆地走了過來,沖著唐欣一頓亂罵,意圖撇清他們與這件事的關(guān)系:“哎喲!我說你們這些人怎么莽莽撞撞的,趕馬都不會趕,還非要自己搶著上,現(xiàn)在出了事,你總得賠我們馬車吧?”
他們就是些市井之人,哪兒沖撞得起那些貴族?現(xiàn)在還是及時止損,能要回馬車的錢就要回去,趕緊溜走的好。
另一個車夫也連聲附和,紛紛把矛頭轉(zhuǎn)向了他們:“我們也就是雇傭關(guān)系,但你們這已經(jīng)違反了約定,本來我可以睜只眼閉只眼的,現(xiàn)在可好,闖了大禍,竟然沖撞了貴人——這樣吧,我也不要你十倍的賠償了,你就賠兩倍的車前,賠完我們就走!
他們知道這幾個大男人身上只有幾個破銅錢,而那個嬌滴滴的女人身上也沒銀子,一路上花的都是那個女扮男裝的女人的銀錢。于是,兩人都往唐欣身邊湊,伸手討要。
他們一面捧著世子那方,一面踩低他們,還向歸一說了許多好話。歸一聽得不耐煩,一揮手:“拿了銀子就走!
雖然去皇宮的路上搞了這么一出,已經(jīng)很煩了,但顯然,比起這兩人的嘴臉,他還是更愿意看到謙和又老實巴交的人,比如這個戴著黑紗斗笠的男人。
兩個車夫黑白顛倒的話,唐欣聽得一清二楚,她也清楚,這屬于私下里的糾紛,沒人能管,所以他們才敢這么猖狂。
倒打一耙,還想從她口袋里拿錢?盯上了她的金葉子不是?
她架起王鐵柱,讓開一條道兒,把他擱在那輛完好的馬車上,雙手環(huán)胸,一副老實巴交的口氣:“我們確實是雇傭關(guān)系。但,你們既然已經(jīng)賣身到我府上,就是我的家仆,什么時候有仆人管主人要錢的道理?”
“你……”車夫氣得身體都在顫,“你有什么證據(jù)?”
本來,這女人一路上都很好說話,他們叫她加車費,只要不太出格,她都睜只眼閉只眼,好說話極了,他想著,說得好聽點是和氣,說得難聽了,那就是性子軟。誰能想到,她如今竟還學會了空口說胡話?
“你們說這車是你的,又有什么證據(jù)?”唐欣依然一副不緊不慢的模樣,“想從我這兒拿錢,總得找個合理的借口吧?我勸你們最好還是拿著那點兒錢趕緊走,不然,到時候回家的路費都剩不下!
她那是不屑于和他們計較,在使歪腦筋方面,他們不一定比得過她。要真把她惹出脾氣了,他們兩人從她這兒挖的銀子,她全要他們吐出來!
兩位車夫齊齊一愣,沒想到唐欣是個不好糊弄的主兒。想到現(xiàn)如今他們沒證據(jù)撇清關(guān)系,反有可能被唐欣敲詐一口,心里一涼,只得低著頭趕緊分開人群,頭也不回的跑了。
這時,世子府的侍衛(wèi)已經(jīng)將堵在路上的木板給挪開了,那輛被撞破了的馬車也給移到了路邊。恰巧清理出了一條能供一輛馬車行駛的道路。
唐欣就站在路邊,至始至終都規(guī)規(guī)矩矩的,倒也贏得了歸一的好印象。
歸一趕著去皇宮,沒太想計較,倒是他們這兒的趕馬人,怕歸一大人責怪自己馬術(shù)不精,一口咬定是王鐵柱故意撞上來的:“你們幾個,闖了禍事就都啞巴了?馬是你們趕的,車也是你們撞的,看見地上那些么,那是琉球國進貢來的珍珠!世子府的損失,誰來賠?”
唐欣動作微微一僵。
那兩個車夫沒見過世面,倒是容易搞定,但當著齊天佑的面,她不想再生是非。
本來可以直接拿錢打發(fā)了事,偏偏她現(xiàn)在身上半點銀子都拿不出來。
她既然選擇了不與他相認,就必定要偽裝到底,又有何顏面當著他把最后的金葉子拿出來?
“怎么?一提到賠償就裝聾作啞,分明是不把殿下看在眼里。你們幾個,難不成非要往大牢里丟,才肯老實?”車夫臉上一道疤痕,在他說話間,顯得更加猙獰。
剛才這幾個人不是很大架子嗎?京城哪兒是他們能橫沖直撞的!
街道上吵吵嚷嚷的聲音與車夫尖利的問話,都一字不落地穿透了車簾,落入齊天佑耳中。
他輕輕握了一下手中的木雕,思緒像是仍然停留在從前,對外界一派漠不關(guān)心。直到唐欣低沉嘶啞的辯解聲傳來,他像是若有所感似的抬眸。
但,面前是密不透風的錦簾,古老而神秘的花紋繡在其間,透不過一點光線,將他的視線全然阻隔下來。
他只細細聽著聲音,不知為何。
分明是如此陌生的嗓音,竟然能讓他從方才的憂思與惦念之中扯出來……
“賠償……您的馬車損壞了什么地方,我自然能出雙倍價錢賠償!碧菩辣M量保持著平靜而陌生的語氣和態(tài)度,話語中帶了一絲為難,看向歸一,“可在下出門得匆忙,沒能帶夠銀錢,能不能先打張欠條?等我回了府,一定帶著雙倍的銀票,親自送到府上……”
雖然還隔著一層黑紗,但歸一似乎能感受到那溫和的征求目光。他心下再明白不過,此事要是真追究起來,他們幾個可能都難逃其咎,但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全看世子怎么想。
世子最近有些恍惚,似乎在想其他事,按照規(guī)矩,應該由他做主:“那便……”
初八卻窩著一肚子火氣,從背后拍了他一下:“什么嘛,大哥你就是喜歡把人往好處想!這些人其實就是沒把世子放在眼里,不然,稍微把馬車往旁邊趕,就能安全無險地穿過去,說什么不會趕馬,借口拙劣得很哪!要是真不會趕馬,他們還敢往人多的街道上跑?”
“說得對,大人,不能就這么算了。到時候殿下的臉往哪兒擱?”刀疤臉做了一輩子的馬夫,就喜歡在京城里享受這把狐假虎威的得意勁兒,決不允許別人騎在自己頭上,“您要想到,我們代表的那是皇室的威嚴,又是在街頭,這么多雙眼睛盯著,您要是饒過了他們一回,指不定下次還有人敢這么橫沖直撞!”
歸一想到主上初來京城,確實需要殺雞儆猴一下,殺殺其他人的威風,樹立威嚴。面上逐漸變得冷峻,轉(zhuǎn)口,意味深長地道:“確實,京中的風氣,是需要好好整治整治了!來人——”
他們的話倒是提醒了他。
雖然這些都是老實人沒錯,但,世子現(xiàn)在需要的就是這么一個機會,震懾眾人的機會。世子現(xiàn)在不在狀態(tài),他這個做屬下的,便推一把吧。
與此同時,車廂中,齊天佑指尖溫柔地撫過木雕的面龐,輕輕闔目,細密的長睫在眼底打下一片陰影,如雪般清冷的氣息,愈發(fā)淡了去。
以他的內(nèi)力,外面的動靜根本逃不過他的耳朵。只因為不在意,所以,他的世界是嘈雜而又安靜的。
他知道外面有人撞了他的馬車,歸一在料理此事。只是有一道低沉嘶啞的男聲,似乎不在他的主動屏蔽范圍內(nèi),總是能在他沉浸之時,忽然鉆入他的耳中。
當歸一提出嚴肅處置時,不知為何,他心中竟然劃過另一種柔軟而又溫和的嗓音,讓他的心跳莫名加速了幾拍。
似乎,那女人就在他的身邊,輕笑著雙手環(huán)住他的腰際,附在他耳邊,宛若情人之間的呢喃般低語著,要他答應她今后不再胡亂殺人,奉勸他遵行她的那一套。
他記得,他當時只淡笑著未語,如同現(xiàn)在一般正襟危坐著,似乎對她的騷擾毫不為之所動。
當時他對她的話,不以為意,心下覺得太過理想主義。但那時的他,一門心思想要護著她,不讓她接觸到真正的黑暗,現(xiàn)在,她卻主動脫離了他的懷抱。
殘酷的現(xiàn)實會教她真理的……但他忘記囑咐她,受了傷之后,一定要記得回來……
初九那邊,至今未曾有任何消息傳來,她就像是從他的世界中消失了般,讓他心臟空空落落地抽疼著,卻又無人可訴。
齊天佑輕輕抬眸,向身邊虛幻的空氣看去,似乎,她的身形真的幻化出來,恬淡地坐在他的身側(cè),就如他剛才想象的畫面般,雙手摟著他的腰,向他靠來。
就連說過的話,也一模一樣。
“好……我應你。”嗓音很輕,破碎得不成樣子。
齊天佑輕輕伸出手,想去觸碰她的面龐,卻又在虛幻的人影身前一寸處停住,似乎知道了什么,不想去打碎它。
上次她的話,他沒有回應,F(xiàn)在,她好不容易回到了他的身邊,他終于能帶著寵溺地應她一句了。
“歸一!彼]上了眼睛,裝作她還在身邊的樣子,恢復到那高不可攀的冰冷嗓音,在歸一宣判之前,阻止了他。
歸一少有地露出了驚訝之色。
這一路上,世子都少言寡語的,看人的目光,也比先前冰冷了許多。也許旁人覺得世子還和平常一樣,但他跟了世子這么久,自詡對世子的性子有些了解,多少能看出幾分區(qū)別——他看人的目光,變得毫無溫度了,就如同一潭死水般令人透骨生寒。
以世子平日冰冷狠厲的作風,來京城一日,四大家族都要震三震,生怕惹惱了他,所有人都知道,世子不是什么好說話的主兒,如若犯錯,得到的處罰,只會更嚴厲。
更別說,現(xiàn)在都到了他冊封太子的日子,誰要在趕來搗亂,不扒了人家的皮就算好的了。
“主上有何吩咐?”他忽然轉(zhuǎn)念一想,像是明白了幾分,難道世子想到更好的辦法,以此為由,震懾一下京城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
安靜站在路邊的唐欣,微微垂首,扯了一下面前的黑色皂紗,生怕馬車中那熟悉的目光朝自己而來。
她真不是故意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他想冊封什么太子的她不攔著,只希望他別認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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