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叢林里辟路的難度，是在平地直行的三倍，那么翻越大山的難度則是六至七倍。用眼睛看起來很近的地方，得用腿繞上很遠的路才能到達。

　　如果是長著翅膀的飛鳥，“咻”的一下，就能凌空越過幾座山頭，猴子或者其它擅長攀巖、跳躍的蹄類動物，也可以選擇荒僻的路線就近通行。

　　比起人類，還是生活在野外的動物們更擅長遷徙。

　　無論是在叢林里走路，還是在山地，跟幾個人拴在一塊拉拉扯扯，相互牽涉，都不是什么愉快的體驗。

　　不能解放雙手保持平衡，走路的時候很容易摔倒。自從她實打實跌過跟頭后，走在前方的火男和走在后方的猛男都開始密切留意她的狀態，一但見勢不妙就及時撐開長繩，幫扶住她。

　　這種糗態應該被大野看光了，搞不好還要害他擔心自己體力不支什么的。此外她也很想知道大野那邊有沒有出什么狀況，可是正后方的情況用余光完全看不到，走路途中轉身、扭頭都很不方便。

　　除了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她都沒辦法和大野眼神交流，其實就算是彼此對視，也不可能傳遞很有用的信息。

　　總結來說，最常出現的表情是疲倦的笑臉，其次是故作輕松的笑臉，再其次是溫柔的笑臉……

　　如果一直被盯住不放，每種笑容都會變得更加羞澀、愉快。

　　只要被她注視著，無論何時何地，一定會露出笑容，這好像已經成為了他的習慣。

　　下午休息的檔口，球球故伎重演，換了一家人的背簍潛入。

　　這回選中的背簍，裝著比之前更多的東西，勉強擠進球球后，有包被樹葉裹住的東西不停的被頂出去，落到地上。

　　周圍的人連著幫忙撿了幾回，都覺得有些奇怪，還有人提議拿繩子綁住頂口。如果真的這么做了，待在里面的球球就要遭殃了。還好那個背簍的主人嫌這個建議實施起來太麻煩，沒有采納，選擇把總是掉出來的東西轉交給另外的家人保管。

　　就這樣，球球仍然歡快地從背簍里探出前爪跟腦袋，悠哉得意的搖著尾巴。

　　翻過不知第幾座山時，比瀑布、河谷更具震撼力的景色出現在眼前。

　　望不見盡頭的遼闊平原之上，盤踞著大片宏偉雄壯的建筑群。

　　這里的確是，能被稱為城邦的地方。

　　任誰看了，都不會覺得它原始、落后，尤其從高處俯瞰下去，規整的像畫一樣，能看到美麗、分明的輪廓形狀。

　　規劃、建立起這座城市的人中，一定有藝術家，而且是一大群。

　　從在山上清楚的縱觀城市全貌，到實際步入其中，花費了大約一個鐘頭左右的時間。

　　最后一段下坡路，人為修葺過，鋪設了長長的石階，比之前好走很多。

　　天色漸漸變暗，下完最后一級臺階，黃昏的光籠罩在平整的石路上，繼續再往前走，大家的腳步明顯輕快了很多。

　　被長繩聯系在一起的七人小隊反而放緩了速度，挪步后排，阿曼拉爺爺所在的木轎也從排頭領路的位置上退開，守到路旁。

　　城池外圍沒有安設像營地大門那樣功能顯著的立式建筑，全然是開放式的，也沒有派任何人駐守在那里。

　　如果有的話，從進入的一刻起，氛圍就會變得很緊張了……

　　畢竟，他們是遠人。

　　負責排查可疑人物的看守，發現小丸子、大野的存在，一定會立刻有所警覺，將消息迅速傳播出去，造成驚動附近居民的騷亂。

　　實際情況卻是，以阿曼拉爺爺為首的獵戶們返城時，根本沒什么人注意。小丸子和大野雖然被繩子綁著，混在群體之中，也不算顯眼。

　　更重要的原因，從大面來說，或許該歸結于‘時機’。

　　夕陽西下，正值飯點，路上走動的人本來就不多，還一副行色匆匆的樣子。沿途房宇院門半開，灰白的炊煙裊裊升起，隱約可以聽見里面傳來嘈雜的說話聲和談笑。

　　阿曼拉爺爺帶領的大家，好像還沒有到達真正的目的地，仍舊在不間斷的趕路。

　　后來天色徹底暗下來，沒有街燈照明的道路漆黑一片，僅僅依靠周圍建筑門窗里透出的光辨別方向，太勉強了。

　　在阿曼拉爺爺的組織下，每個家庭都點燃了至少兩枚以上的火把用于照明。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火把的來源，只有一小部分是從隨行背簍里拿出來的，大多數火把摘自聳立在道路兩邊的，居民住宅的圍墻。

　　并且全程沒有過問、知會房屋主人一聲的意思，也不是有針對性的拿取特定人家的火把，從哪拿火把，拿幾根走，純粹隨機、隨意。

　　就像球球從各個人家的餐桌上混東西吃一樣。

　　不過，這個行為也不像順手牽羊或者盜竊，大家做這件事時的神情、態度都很自然。

　　可能有什么約定俗成的規矩？說起來車站之類的地方，有時也會提供一批雨傘，免費租借給忘記帶傘出門的乘客。

　　這些火把被有需要的人拿走了，之后或許還會被原樣還回來？

　　當然，這些人到底記不記得清楚自己究竟是從哪間屋子的外墻上拿的火把就很難說……黑燈瞎火的，這片地區的房屋建筑風格統一，外墻更是大同小異，乍看之下根本沒差，又沒有鑲著銘牌，標注清楚幾街幾號。

　　跟隨在舉著火把的火男身后，丸子一直神游天外，思考著這些與自身完全無關的事。

　　本來以為瞎想些有的沒的，時間很好打發，要不了多久便能到達目的地，畢竟已經在城內了，落腳的莊子應該不會太遠才對。

　　這種天真的想法最終徹底敗倒在無情的現實面前。

　　他們還在走，走個不停。

　　路上已經完全不會遇到人了。

　　偶爾可以在街邊角落里看到一兩個狀態奇怪的家伙，好像是醉漢……這點倒是世界范圍內的一致，無論哪里都會有醉漢在深夜出沒。

　　到達城內的時間參照天色判斷，大概在五點至六點之間，那么現在的時間，搞不好已經接近午夜轉鐘。

　　這兩天一直在趕路，身體多少都有些習慣了，加上城內路況不錯，走起來遠比在野外的感覺平順舒坦，丸子雖然很累很困，總算還有余力咬牙堅持。

　　周圍的街景在成群火把的映照下，看得出來變化，和最初進入城邦時相比，道路兩旁建筑物的類型、風格不太一樣。

　　途徑一片很大的廣場時，阿曼拉爺爺發話要大家停下。

　　交代了幾句話，告訴他們明早來這邊集合的事，很輕松的驅散了人群。

　　看來大家居住的塔蒙莊就在這附近。

　　舉著火把的人群四散而去，只剩下阿曼拉和小丸子、大野所在的草繩小隊，還留在這座廣場上。

　　看來，所謂的審判要等到明天才會進行，因此今晚的待遇恐怕和昨夜沒有區別。

　　草繩不會解開，仍然受人看守，不能進屋子休息……想到這些，心情難免低落。

　　另一方面，確認旅途結束后，原本緊繃的身體得到放松，疲勞感潮水般來襲，滿腦子的念頭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睡一覺再說。

　　阿曼拉爺爺沒有多說什么，帶領他們進入一處類似涼亭的半開放建筑中，就徑自離開了。

　　之后，火男從亭子角落里抱來一個密封的陶罐，掀開翻蓋，從中倒出一些水，分別喂小丸子和大野喝了一點。

　　陶罐中的水嘗起來格外清冽甘甜，散發著似有若無的香氣。

　　喝完水，在猛男的動作示意下，丸子乖乖坐到地上，等另外的青年為她和大野準備過夜用的草席。

　　在這個過程中，她的眼皮越來越沉，視線也越來越模糊。

　　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失去了反抗的意志和力氣。

　　意識徹底遠去前，好像聽到耳邊有個微弱的聲音，在呼喚她的名字。

　　火光融化進延綿夜色，一切闃寂下來，風停夢深。

　　“小丸子？……小丸子。”

　　“……”

　　只要感覺她的呼吸起伏產生變化，或者眼皮顫動，看起來有任何要醒過來的征兆跡象，他就會試著呼喚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截至目前為止，還沒得到回應。

　　看向桌上一口未動，已經完全放涼的玉米羹，還有不趁熱吃味道會大打折扣的火云餅……坐在床沿邊的蔓蘭，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

　　“沒關系的，這種藥水對身體沒有傷……”話才說到一半，她就沒勁的打住了。

　　因為，類似的解釋她已經重復說了很多遍，根本沒用。

　　這個名叫大野的遠人，從醒來的一刻起就死守在小丸子身邊寸步不離。

　　凝視她的臉，呼喚她的名字，對除此之外的一切毫不關心。

　　當蔓蘭懷著無比雀躍、興奮的心情，把審判的結果告訴先醒過來的遠人，認認真真跟他解釋占卜內容的重要細則時……對方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仿佛她在說的和他半點關系都沒有，毫無價值，毫無意義。

　　看到當事人這種態度，蔓蘭覺得自己這幾天的寢食難安真的好多余啊。

　　還在神官大人宣判結果的那一刻喜極而泣，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激動到失聲痛哭……實在有夠白癡。

　　想到剛才那么丟臉的一幕，她忍不住又重重嘆了一口氣。

　　或許是這聲深重的嘆息穿透性太強，比話語更引人注意。

　　“對不起。”他終于抬起臉正視向她，輕聲說道。

　　被這聲不在預期之內的道歉驚訝到，蔓蘭一時不知作何反應，只好無措的瞪大眼睛。

　　緊跟在道歉之后的，是道謝：“謝謝你帶我們回來。”

　　說完這兩句話，大野重新低下頭，目光也再度落回原處。

　　藥水當然沒有問題。

　　他和小丸子喝了一樣的藥水，身體跟頭腦沒有任何不適，就像睡了一場飽覺，感覺很清爽。

　　醒來的時候已經待在屋子里，躺在低矮舒適的木床上，身上還蓋著干凈、輕薄的毛毯。

　　最后的記憶停留在昨夜，他打破不能說話的規矩，連聲呼喚因藥效發作，無力維系坐姿癱倒在地的小丸子。

　　直到自己也承受不住藥力的影響，陷入昏睡。

　　蔓蘭說的話，他都聽到了。

　　提不起精神應對也是事實，是他的問題。

　　昏倒在學校樓梯間的她，平躺在燭圈中的她，還有眼前當下，這個在夢中失去意識的她，三個身影重疊到一起。

　　在親眼看到她醒來前，什么都不想做。

　　只是這樣而已。

　　或許顯得很沒用，很任性吧，但只要不被她看到、發現就無所謂。

　　從名為‘喜歡’的心情中，可以誕生出一往直前的勇氣和智慧。

　　也有軟弱、愚蠢的另一面。

　　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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