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一百五十五 【可待追憶】
經過細致、全面的思考,小丸子斷續、跳躍而認真地把自己所知范圍內,有關換身異夢的事實經過,原樣告訴了大野。
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白鳥空做的一些,無論看似還是實則,都對她不利不義的舉動。
話講得差不多了,在大野正式作出回應前,她放空眼神,忽然將重點重新拉回失憶當天,以白鳥空的視角參與、目睹的,在樓梯口上發生的一幕,“我不記得有關自己的事,所以無法得知當時為什么會阻止藤木見到白鳥。在白鳥的回憶里,她認為,當時的我感到很害怕,可如果真是那樣,不應該更希望有其他人在場嗎。”
幾秒沉默過后,大野終于開口接話:“……你害怕白鳥?”
對于這個問題,丸子沒有給出是或否那樣明確清晰的答復,“今年春假,她和我大吵了一架,還弄傷了我……當然,那時的我應該并不清楚她為什么會這么做,受到驚嚇也很正常,大概會覺得白鳥瘋了吧。吵架對白鳥來說算是一種宣泄,她確實有討厭我的理由……弄傷我的目的之前也說過了,取我的血交予野干,是實施換身的必要步驟之一。”
聽完這些話,大野將雙手按在桌上,過了半晌,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她真的,那么做了?”
“嗯。”
白鳥空試圖奪取丸子人生的既定事實,他早已了解,并在一定程度上,盡量從客觀角度接受藏于事件背后的內因、隱情——坦白說,這夠困難的了,幾乎就是極限。
要他發自內心地包容、體諒一個傷害自己最珍視、在乎之人的家伙,根本不可能,他又不是什么以身喂虎的大圣人。
不強調提起,不深思細想便罷了,一但談論到,直面時,他怎么可能不在乎害慘丸子的罪魁禍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人從來都是矛盾的。在夢中一步步解開白鳥的心結,觸摸她的傷疤時,所產生的悲憫之情,確實并非做戲。
這就像是對刑犯的同情,哀其不幸,對造成他誤入歧途的前因表示遺憾,但這并不等于完全站在罪犯身邊,為他著想,替他考慮。
在此基礎上,得知身為施害者的一方居然還有臉討厭受害者……他只覺得不可理喻的荒謬。不管這個所謂‘討厭’的程度是深是淺,因何而起,都顯得那樣觸目扎眼。
“她為什么會討厭你,你們……不是朋友嗎?”
當大野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覺地像鷹爪一樣勾起,再握拳攥緊,微微發顫。
“就算是朋友,也會有無法相互理解的時候。”丸子平靜地回完話,目光落在那雙手上,跟著放沉聲線,“大野,你在生氣嗎?”
“……”并不擅長撒謊的他,沒有作出否認。
一直在努力克制心中不斷翻涌的怒意,從深入談話開始到現在,保持客觀、冷靜的覺悟已經消磨殆盡,為了不形于色,他只能將視線牢牢釘死在桌面邊沿,盡量避免開口說話,以免真實情緒暴露于聲線。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生氣。
小丸子比任何人都清楚白鳥做了些什么,如果她都不覺得生氣,對一切只有如此局限、片面了解的他,又有什么資格生氣?
可是,真的……無法平靜下來。
無論在學校里還是學校外,他看到的小丸子永遠活潑、開朗,滿面笑容沒心沒肺。
直到被人弄成失憶,設計到迷夢中,差點變成世上另一個人。
如果白鳥的愿望悄無聲息的實現了,倘若他也毫不知情,真正的小丸子,真正的她被不幸的命運吞噬掉,也能獨自笑著面對徹底錯位的人生嗎?
與其說他在生白鳥或者其他任何人、任何事的氣,倒不如說,惱的是自己。
為什么沒能更早、更及時的察覺到發生在小丸子身上的一切。
等到她失憶了,以此為契機才鼓起勇氣正視心意,真正站到她身側,而不單只是遠遠的看著,淺淺的念著,徒勞無功的徘徊著。
他甚至感到后怕。
如果當初他沒有和小玉一起,恰好在第一時間出現在醫務室門口。
小丸子沒有將他視為特別的人,他也始終沒有邁開所謂的‘第一步’。
會有別的什么人代替他進入夢中嗎?
他不是擔心會被什么人取代,與之恰恰相反,他希望能有這樣一個人,不然小丸子該怎么辦?
萬一沒有自己,也沒有別人幫她,只剩下小丸子一個,該怎么辦。
還好這只是不會成真的假設,有他在這里,在她身邊。
所有思路、情緒并在一塊,兜兜轉轉,繞回原地。
比起談話前,他對同夢境有關的前情后故確實加深了不少了解。
可惜,好像沒提供上什么有益的幫助,反而讓人更想嘆氣了。
他悵然地搖搖頭,對上丸子投注已久的矚目,無奈蹙緊眉頭,站起身,“果然我知道這些也沒什么用,反而會給你造成困擾吧。”
丸子跟著離座起身,斬釘截鐵地反駁道:“誰說的,才沒有那回事。和大野聊完這些,心里的感覺輕松了很多,我可沒覺得你問得多余,說謝謝都來不及呢。”
她講這話時,拿出了十二萬分的真誠殷切,生怕他以為自己方才的問話是在強她所難。
說這丫頭沒心沒肺吧,討巧賣乖的本事又屬一流,貼心話說起來一套套的,看著、聽著還都不顯假。這個性子若是安在男生身上,再配得一副耐看皮囊,遲早混成少女殺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那種。
生為女孩,被動場合居多,守株待兔的打擊范圍自然要小些,精準度卻更勝一籌,一但圈定了目標,十拿九穩的把握還是有的。
何況眼前這只家兔,總是自覺自愿照著槍口往上撞,生怕被落下、跟丟。
兩人在里屋嘰咕私話時,洛扎斯家的大兒子,也就是蔓蘭的大哥水鱷,一直盤腿坐在草墊上,背貼木門,腰桿挺得筆直,看上去好像無事可做,眼神卻很認真,盡力履行著監管遠人的職責。
晚宴里有些熱度很高的大菜照著順序現做、現分,手快有手慢無,以往這個時候,水鱷總會把到手的餐點分給弟妹們。他總覺得自己年紀大了,不該再貪嘴,吃東西圖個飽肚子長力氣,那些精細的好菜分量有限,不如讓給老的、小的。
今次自己有事不能參加,本想著隨便吃點阿媽做的粑粑抵餓,家里其他孩子卻輪番跑來給他送吃送喝,還都帶的是專程省下來的好菜。
比如鈴鈴,拿著剝好的酥油烤蛋直往他嘴里塞,把他這個做大哥的當小寶寶喂,他不吃還不依。鹿牙也跟著湊熱鬧,用葉子包了坨玉米粉蒸肉,順帶把鄰居家的果子酒也帶過來了。
他吃著喝著,不由惦記起了屋里那兩個遠人。
讓餓肚子倒不至于,只是給他們準備的食物實在次了些:什么佐料都不放的糙饃配上一碗清水。
現在窮人家都很少會這么吃,但依著阿曼拉爺爺的意思,兩個沒經過審判的遠人,能享有這等伙食待遇已經很不錯了。
妹妹蔓蘭也因著這兩個遠人的關系吃不上飯。被點名坐到阿曼拉爺爺身邊參加晚宴,照規矩講是不能吃喝東西的,作出重大發言時必須禁食,以顯誠心。
他是真希望弟弟沒有發現遠人,妹妹不去帶他們回來,畢竟從保守角度考慮問題,少一事總比多一事要好。
從晚宴開始到現在,聽鈴鈴傳話轉述,已經有好些個多事者到阿媽那危言聳聽,什么萬一審判有問題,弄不好他家也要受牽連吃大虧,若是驚動了活神大人,別說阿曼拉爺爺,連伊東祭司都得兜著走云云。
要他說,這些人都是閑的,還好依著阿媽的性子,不會受其影響,真往心里去。
放在更久以前,他沒當過流言主角,還不至于這么反感鄰里間慣例的嚼舌根、搬是非,如今遭過罪知道厲害了,再聽到這些閑言碎語就止不住的頭大、心煩。
解決完吃喝大事,大人小孩們開始圍著篝火堆唱歌起舞,歡鬧了好一陣,直到所有人都盡興玩累了,才改成坐下來聽故事。今次負責講故事的人家借題發揮、就地取材,講了幾個有關遠人的傳說,最后慣例念了幾首贊美諸神的長詩,晚宴才終于步入尾聲。
那時夜已經很深了,小孩子都被大點的孩子牽著手趕進屋里睡覺,婦人們手腳麻利的清理用過的碗碟,收拾垃圾,男人們則打著火把三五成群聚到營外,沿著圍欄繞場一周,說是檢查有沒有來襲的野獸,但大家都知道,這種事根本沒什么發生幾率。動物們又不傻,沒半點好處干嘛往獵人堆里沖,上趕著送腦袋?何況有銀斑和哈克看守營地大門,真有情況,它們會第一時間通知大家。
到了這個時候,蔓蘭才得以脫身,直奔著棚屋而來,先跟守在門口的大哥水鱷交代了一番自己和阿曼拉爺爺談話的大致內容,告訴他沒什么好擔心的,跟著便提出請求,想進去看看小丸子、大野。
“阿曼拉爺爺同意了?”雖然面前的人是自己的親妹妹,也得照章辦事,沒有阿曼拉爺爺的許可,誰都不能私會遠人。
蔓蘭左手按著胸口回話道:“嗯,他答應了。”跟著又勸水鱷現在就回去歇息,“阿媽待會就來接班,這會兒有我在里頭待著也算看門。”
水鱷笑著搖頭,伸手幫妹妹把抵在門前的笨重橫桿挪開,“不用阿媽替,我精神好著呢。你快進去吧,要是有問題隨時喊我。”
蔓蘭探身進了屋子,把門輕輕關上,轉臉看向她新交的兩位遠人朋友,想和他們好好聊聊,卻發現……
小丸子已經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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