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教學樓，小熊從他肩頭沿著手臂一路下滑，落了地，獨自一熊四處溜達去了。

　　他看丸子沒什么反應，便沒攔著，估計熊玩夠了會來找他們，或者去校門口守著吧，反正不可能就這么不聲不響跑不見。

　　這所學校的食堂安設在一樓西側，工作區很大，感覺能塞的下三間教室。

　　原來在入江小學上社會實踐課，他們去食堂幫過廚，因為當時年紀尚小，也就是在阿姨的指導下打打下手，洗個土豆涮個菜，涉及動刀、開火，環節略有危險的事都沒讓他們做。

　　大野還記得第一次看到學校食堂后廚的心情，談不上有多興奮，但確實挺開眼長見識。

　　鍋碗瓢盆樣樣都大，堆積如山的土豆、胡蘿卜看上去壯觀的不行，穿罩衣戴口罩的阿姨們干起活來比自家媽媽還利索，切菜的刀使起來快得幾乎看不清方圓，落在砧板上發出的“咚”音跟雨點一樣密集。

　　因為要準備全校師生的餐點，后廚通常會有許多個水池、流理臺、灶臺。

　　為了節約空間方便集中處理食材，水池們連成一排，旁邊又安置著一長條用于切菜的流理臺。

　　到了工作時間阿姨們總是扎堆工作，一起洗菜切菜，再一起聚到各個灶臺前做料理。

　　場面忙碌、熱鬧，卻也歡樂的井井有條。

　　繞著一整間食堂走了一圈，感覺這里的一切布置和入江小學沒什么區別。

　　可惜少了那群親切的阿姨，四周靜悄悄的，一點煙火氣也沒有，顯得很冷清。

　　那時大野就打定主意：能幫小丸子開口說話的活，非他莫屬。無論她想吃什么，都由他全權料理，她只要看著、等著就好。

　　雖然他對做飯素來不感興趣，也沒什么自信做得多好。

　　還未處理過的食材都放在儲藏室，與之對應的倉房暗門挺好找，也沒上鎖，一推就開了。

　　里面有許多各式各樣的新鮮蔬菜，成捆成堆的裝在長條形編織袋里。

　　一箱箱雞蛋堆在墻角，旁邊擺著一袋袋米和面粉。

　　現有的肉放在冰柜里，不過數量不多，學校的食堂通常都有專屬的食材供應商，經放的蔬菜提前儲備一周的量也沒什么，容易變質不新鮮的肉往往都是每天凌晨由專車即時派送過來，牛奶和布丁之類自帶完整外包裝的成品也是如此。

　　清點食材時，他看到了小學餐單上每日慣例的牛奶，仔細翻找過布丁，但并沒有看到。當即戳戳丸子問道：“你想不想吃布丁？”

　　丸子幾乎沒怎么猶豫就點頭了，她知道自己喜歡吃布丁。準確的說，是白鳥空知道小丸子喜歡吃布丁，而她擁有白鳥空的回憶，因此知道自己喜歡吃布丁……這種迂回的通達方式，好像挺繞口。

　　于是，大野同學拽著她出了食堂。小丸子當時挺懵的，不是問她吃不吃布丁嗎？布丁不在食堂還能在哪。

　　沒想到目的地竟是安設在二樓的圖書室。丸子站在大野身后，看他沿著生活科所在的書架一排排找過去，從料理書里翻出幾本有關蛋糕、甜點的，打開來認真比對研究一番，又把書豎起來給她展示里面造型、色澤各異的布丁成品參考圖，問她最想吃哪一個。

　　小丸子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掩嘴樂開了花，覺得眼前這個男孩真是太太實誠了，居然想親手給她做布丁。

　　大野見她笑了，也跟著不好意思地抿嘴，有些別扭地解釋道：“剛才找過了，沒有現成的，只能自己做。”

　　丸子搗蒜似的點頭，把幾本料理書接到閱覽桌上一字排開敞著面，一本本看過去。

　　大野以為她想找個感覺最合眼緣、胃口的，殊不知她其實是在看制作過程，想找個做起來最簡單不費事的。

　　同樣是布丁，西式、日式的差別可大，有的花哨的像蛋糕一樣，層疊點綴著奶油、果粒，還有的外圍包了一圈烤皮，真做起來得使面粉動烤箱，簡直瞎折騰。

　　她看來看去，選中步驟最少，外表最樸素的一款雞蛋布丁，把書揚起來指給大野看。

　　大野點頭說了聲好，又問她一個夠不夠，要不要再挑個別種的一起做了，貌似很推薦似的把手伸向桌上另一本印著造型奢華英式布丁的書。小丸子連忙擺頭婉拒，抱緊自己選定的料理書，示意他一份足矣。

　　將不要的書還回書架，倆人原路回到食堂。

　　正式開工前，大野反復看了幾遍書里的內容，確認其中的要點細則，從儲藏室里拿出要用的牛奶、雞蛋還有裝著白糖的調料盒，把這些東西通通堆在流理臺上。

　　食堂里的常規料理用具都很大只，比如高腰桶鍋、雙耳式全能炒鍋。他找了一圈，好不容易才在一面大開柜里翻出一件適合煮粥熱奶的小巧雪平鍋，還有一些大小適中的打蛋盆、盛菜盤，應該是食堂研發菜譜時試做新品所用。

　　書上說，做一人份的布丁大約要用兩個雞蛋，250ml的牛奶。這所學校的學生奶是200ml一盒，少了點，得再開一盒。

　　反正做大做小費得功夫都差不多，大野干脆把原料總體用量擴大一倍，倒了兩盒半的牛奶進雪平鍋中加熱。

　　期間，小丸子一直在邊上探頭探腦的湊熱鬧，一副很想幫忙的樣子，他想了想，就叫她去拿個碗過來，在按班級分裝的餐具箱里。

　　丸子領命動身，不多時便回來了。大野正沿著打蛋盆邊沿磕雞蛋，前三個都很順手，第四個敲得有點毀，碎了幾片蛋殼落進盆里，粘在先前打進去的一小缽蛋液中，不過也無大礙，把筷尖伸進去挑出來就行了。

　　往蛋液里加入適量的白糖，攪拌均勻，再把熱好的牛奶一并倒進盆里，再度攪拌均勻。

　　散發著香甜氣味的原材料混合物便做好了。表面起了不少浮沫、小水泡，他照著料理書中的提示，將它們舀除大半，適當留下一點。

　　然后開始煮水。這回不是加熱，要等水完全沸騰燒開才行，事先還要在鍋底放個小支架，待會好擱碗下去蒸布丁。

　　確認水燒開后，將爐火調小一點，把裝著蛋奶的碗擱上支架，罩上鍋蓋留一道縫，等上十分鐘左右，雞蛋布丁就能成型。

　　雖然沒有用專業的模具，成品凝在碗里，外貌不會有多可愛，但味道應該不錯吧。

　　畢竟，他做得這么認真、仔細。

　　剛起鍋的布丁冒著熱氣，邊緣緊貼碗壁，通體是水嫩的鵝黃色，最表面一層沒有想象中光滑，分布著一些小小的氣孔。聞上去奶味很濃，帶有淡淡的甜香。

　　書上說，趁熱吃和放去冰柜冷藏后嘗起來的味道，差別很大，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

　　“你要現在直接吃？還是等它涼下來？”

　　面對大野征詢意見的問話，小丸子陷入兩難的抉擇，拿著鐵制的小勺子，看看布丁又看看大野。

　　最終下定決心般，用利落的手法從碗中挖取了一大塊顫悠悠的布丁，小心接送到唇邊，試探著碰了碰，發覺溫度有些燙口，晾了晾，吹吹氣才含進嘴里。

　　怎么說呢，口味挺清淡的，絕對不難吃，可要說很美味，也有些言過其實。

　　不管怎么樣，對照著料理書，第一次做能做成這樣已經很好了，換她來指不定連型都成不了。

　　抿著熱騰騰的布丁，丸子沖守在一旁的大野緩緩點頭，還了他一個兩頰微鼓的淺笑，甜度比布丁略高。

　　他看她吃得滿意，也頓感安心，從桌上另拿了支勺子，跟著舀了一口。

　　他本來就不怎么喜歡吃甜食，對布丁也沒有偏愛，嘗不出好壞之分，陪著小丸子連吃幾勺后，自然而然惦記起最重要的目的，可不在解饞、填肚子。

　　“吃”這個行為，是為了引出“言語”所作的儀式。

　　于是，等小丸子把布丁消滅干凈，他拿出幼稚園老師哄小朋友回答問題的架勢，以有些過于親切的口吻循循善誘道：“小丸子……吃了這個，你有沒有稍微，覺得想，發自內心的——說點什么？”

　　然后，就看到她明顯一愣，露出仿佛差點噎到的神情。

　　丸子偏頭咬唇，把勺子和吃空的碗擱上桌子，慢吞吞繞小圈走了幾步，一只手捏成拳，輕輕砸在另一只手攤開的掌心中，非常努力地醞釀了一會情緒，深呼吸進一口長氣，氣沉丹田——

　　張嘴、閉嘴，張嘴、閉嘴。

　　嗯，像魚一樣。還不如魚，魚起碼還能吐個泡泡。

　　發現自己吃完布丁還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丸子特別虧心地絞著小手低下頭，瞅著鞋尖無聲地嘆息。

　　一定不是布丁有問題，都怪她，肯定是吃的方式不對，或者不夠專心。

　　大野見她這樣倒笑了出來，把粘在碗壁碗底的一點碎布丁刮干凈，攢出最后一小勺的量，親手送到她嘴邊，“多大的事，來，還有一點，都給吃了。”

　　丸子應了他的招呼，在大野笑瞇瞇的矚目下乖巧的張口，被喂進一勺涼絲絲的布丁渣。

　　進了圖書室，大野把載有雞蛋布丁做法的料理書塞回書架，沒慌著挑第二本參考資料，而是去前臺拿過紙筆，引小丸子來到閱覽桌前。

　　而后，去了同她面對面的位置坐下，清清嗓子，單手支頤向前傾身，展眉瞅著她，一副閑散輕松的模樣，“噯，你現在最想吃什么？想到什么就都寫下來，用畫的也行，反正不著急。”

　　丸子攥著筆，沖白紙發了會呆，把大野的話放在心里順了兩遍：是想吃，不是喜歡。

　　其實在吃方面，想和喜歡還真不一樣。

　　先前大野問她想不想吃布丁，屬于一上來就給她預設了一個選項，選項的內容還是她最喜歡吃的東西，她當然不假思索表示支持。

　　但拋開干擾思路的大前提不論，只考慮現在眼下，她真正想吃什么，布丁就對不上號了。

　　一個平常很喜歡吃蔬菜的人，有一天忽然很想吃肉，也不矛盾啊。

　　拂開腦海中有關“小丸子食物喜好”的認知，平心靜氣地向自己的身體、胃口、心靈作出探詢。

　　想著想著，身子漸漸放松，干脆換了個更自在舒適的姿勢，趴到桌上閉目養神，進一步持續著比先前更深遠悠長的思索。

　　雖然思考的問題實在太不高深，太不莫測了。

　　見小丸子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枕臂趴在桌上，大野差點以為她已經睡著了。便把兩根手指點在桌上，比劃成兩條腿，嘀嗒往對桌蹓跶。

　　手先生路才走了一半，對面的女孩忽而睡顏一展，晶亮的烏眸一眨不眨直直盯向他。

　　“……干嘛這么看人，想吃我啊？”

　　聽進他有點亂來的玩笑話，丸子很配合的抿起嘴角，用力頷首。

　　大野就真的抻了只手過去，湊到她臉邊頓住，面帶“我倒要看看你下不下的去嘴”的玩味表情。

　　沒想到丸子小貓似的瞇起眼，毫不遲疑地一口撲咬下去，門牙輕磕著他手背上的肉，小嚙兩下，留下一圈清晰可辨的淡紅齒痕。

　　這個咬力道很輕，一點都不疼，癢癢的，麻酥酥的。

　　他愣了半天，才一寸寸把手慢慢挪回眼下，摸著手背上略帶濕意的凹痕。

　　突然覺得……

　　真的被她吃掉，也不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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