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野看著化身圣誕老人的盲眼大熊，不斷在人群中緩步穿梭，從破肚子里翻出一件又一件各式各樣、五花八門的東西，逐一交到二班每個人手上。

　　真的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只有人想不到，沒有它拿不出來的。

　　比如小西衛(wèi)，他收到了一個輪胎，一個貨真價實的自行車輪胎，盯著它看了半天，若有所思……

　　還有良井希，她得到一條斷了半邊繩子的秋千。沒錯，就是普通公園里慣常安設(shè)在鐵桿上的簡易木制蹬板秋千。她抱著秋千也是一臉復(fù)雜神情，似哀似喜。

　　什么鬼��？

　　他完全搞不明白這到底是在干嘛，但看那些收到東西的人，無一例外都產(chǎn)生了較為明顯的表情變化，好像領(lǐng)會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再看看身邊的丸子，目光一直追隨著游走的大熊，專注的看著它掏出東西派發(fā)給二班所有的同學(xué)。顯然對眼下情景有何深刻內(nèi)涵心知肚明。

　　伴在她附近的幾位夢里人，野口、小玉、杉山、花輪也均是一副坦然淡定貌，面上不露半分疑色，進入了‘暫時沒我們什么事’的待機狀態(tài)。

　　合著只有他一個人云里霧里什么都搞不明白。

　　本尊就神道莫名并非常人的野口姑且不論，連杉山、花輪、小玉都能弄得清楚上下狀況，肯定是因為和丸子有所聯(lián)結(jié)，才會無所不知。

　　投身異夢的他哪怕和丸子間有再大的默契，在這方面，也無論如何都趕不上本就存在于丸子心中、夢境世界里的人。

　　想到這，大野有些郁悶的偏頭嘆了口氣。

　　要是小丸子能說話就好了，隨時隨地不需要紙筆也能跟他清楚的用聲音進行溝通。

　　起碼，念一聲他的名字。

　　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聽她親口說，“大野你最重要了�！薄拔液苄枰�你哦�！敝�類的臺詞。

　　……嗯，不可能的，實屬妄想。指望小丸子甜言蜜語還不如指望她不小心摔個跤跌到自己身上來得靠譜。

　　想到這，大野更加怨念的嘆了一口重氣。

　　終于有意無意的把丸子的視線吸引了過來。

　　其實大野嘆第一口氣的時候，她就悄悄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他半天。

　　用來感應(yīng)自家大貓有沒有鬧小情緒的雷達(dá)，歷經(jīng)幾輪度化調(diào)配，已經(jīng)冶煉的爐火純青了。

　　雖然完全不記得任何以前發(fā)生的，同他有關(guān)的事，但她腦海里偶爾會冒出一些和‘大野’這個名字對應(yīng)、掛鉤，相匹配的稱謂、形容，比如‘大貓’，好像沒什么道理可言——難道是因為他很喜歡吃魚？

　　搖頭拋開腦中明顯沒有任何思考價值的念頭，她伸手輕輕拽了一下他的袖子，對方立馬帶著一臉努力壓抑期待，卻分明寫滿“我就等著呢”幾個大字的表情，平靜而別扭地轉(zhuǎn)頭問道：“怎么了，什么事？”

　　她不由在心中暗暗腹誹：這明明是我的臺詞吧。

　　大野同學(xué)你總這樣，會害我覺得你‘可愛’的。

　　對男生來說，被評價成可愛可不是什么好事嗯。

　　她在心里偷笑了一會，面上則完全沒有表現(xiàn)出來，非常正經(jīng)的用丸子流手語和大野搭話劇透。先指指大熊再指指倆人旁邊的羽生，然后做出一個節(jié)奏舒緩的展臂運動，指揮家似的微微頷首。

　　是不是挺意識流的？大貓甩著不存在的長尾巴，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冥思苦想了幾秒，到底還是猜出了紙板后頭擱著哪條魚。

　　“你想說，熊要發(fā)東西給羽生，發(fā)的東西很特別，或者這件事本身很關(guān)鍵、重要？”

　　他的第二個猜測比較接近她想表達(dá)的意思，能推二中一也算很厲害了，反正她起這輪啞謎的本意只是沒話找話，純粹給大貓擼個毛而已，便沖他暢快的點點頭，輕拍了兩下巴掌，回予“你答對了”式的鼓勵。

　　大貓那邊也一如既往的買賬好哄，自覺被她關(guān)注在意，成功刷上存在感，方才于心中升起的一點不平不滿自然而然消退干凈，打著呼嚕繼續(xù)伴在她身邊縱觀漁場，悠悠哉哉。

　　此時，二班大半同學(xué)手里已經(jīng)拿著大熊給的東西。只出不進的大熊，個頭看起來比先前更矮，照情況發(fā)展下去，等它把所有人都發(fā)個遍，應(yīng)該會縮水到只有普通成年人的身高。

　　到時候把破布窟窿縫補好，臉也整漂亮些，倒適合放進商場櫥窗里當(dāng)吸睛擺設(shè)，或者在節(jié)日廣場的布景圈里充當(dāng)頭號吉祥物。

　　也不知道夢的世界里有沒有需要招工等身大熊的商店街。

　　閑散的想著些無關(guān)緊要的傻事打發(fā)時間，終于迎來這段長夢的終局。

　　大熊搖搖擺擺的繞著圈子，轉(zhuǎn)回了小丸子身邊。

　　除了羽生仍舊兩手空空，剩余的二班同學(xué)都領(lǐng)到了大熊贈予的某樣物件玩意。

　　緊握工藝筆的相葉拽著正在擺弄一只印著草莓圖案創(chuàng)口貼的村松，悄悄溜到遠(yuǎn)離大熊和羽生的地方，好像生怕打擾到什么似的。

　　大熊伸出絨爪碰了碰小丸子臉上的面具，啞啞問了句：“可，以，嗎？”

　　丸子轉(zhuǎn)著手指看向地面，過了好一會才用力點頭。

　　得到首肯的大熊這才慢吞吞轉(zhuǎn)過方向，面朝羽生站定。

　　羽生仰起臉，安靜地望著大熊空洞的，只剩兩枚棉花凹坑的眼窩。

　　大熊作出了先前重復(fù)過許多遍的動作，把爪子探進肚子里，撓啊撓，掏啊掏，停頓片刻，才緩緩抽出了一件東西。

　　紅色的跑車模型，頂著一張小小的紙片。

　　承載著希望、祝福，未能達(dá)成的約定。

　　現(xiàn)實世界的羽生拒絕了這份禮物，或許在夢中，還有實現(xiàn)另外一種選擇的可能。

　　他從大熊掌中接過了模型跟卡片。

　　注視著、撫摸著那排纖秀的字，“我們永遠(yuǎn)是朋友。”

　　一字一頓的說完這句話，他沖熊露出微笑，“我可，不是在念這張卡片上的字啊�！�

　　這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話。想要回應(yīng)白鳥的期待，本該好好面對，卻徹底錯過了。

　　將手伸向碎裂的鏡面，哪怕，只能挽回一點點。

　　一滴淚水匯聚成海洋，小小的行舟承載著溫暖的真相，徐徐駛向心靈的港灣。

　　面對最后一個收下‘美好’的人，大熊發(fā)出很長很輕地嘆息，軟軟的跌坐在地上，一直耷拉著的嘴角很努力地顫抖著，想擺脫縫線的制約，終于掙扎著夠取到一個略微上揚的弧度。

　　它已經(jīng)很累，很累了，終于可以放心地，像只普通的玩偶一樣安靜地休息一會。

　　甚至無法察覺到，剛才接受禮物的孩子們紛紛向它走近，圍攏在它身邊。

　　他們也已經(jīng)明白了，這里是‘夢’的世界。

　　羽生來到小丸子面前，抱著紅色的跑車和那張卡片。

　　就算是小丸子，也不知道那一刻的他會說些什么。

　　只剩下最后一句話的時間。

　　謝謝？對不起？一句直指向現(xiàn)實的保證、承諾？

　　無論是什么，無論能否兌現(xiàn)，都沒關(guān)系，因為白鳥——已經(jīng)釋懷。

　　他抬起手撫摸著她臉上的面具，目光溫柔的穿透、延伸，直至另一個世界。

　　“笑一下吧�！�

　　她知道，白鳥聽到了。

　　綻放出不輸給任何人，也包括羽生的溫柔微笑。

　　在定格的時光里，留下了一片永遠(yuǎn)不會融化的雪。

　　從這個男孩的掌心中飛出一只小鳥。

　　幾何形的柔軟的喙輕輕啄在面具額心處。

　　第一千只紙鶴，拍打著雪白的雙翼飛入面具，像一道陽光穿過瓷門，化于無形。

　　這次，最先消失的是羽生。

　　然后，一個接著一個，環(huán)繞在大熊身邊的孩子也慢慢不見。

　　臨行前，村松對大野、小丸子揮了揮手，揚眉囑咐道：“要是遇到外面的我們，一定記得打個招呼啊。”

　　“喂喂，會被當(dāng)成身份可疑的怪人吧�！贝笠班托Τ雎暋�

　　相葉也綻放出明媚開朗的笑容，柔聲打趣道：“如果加油念書，說不定能在未來和我成為同學(xué)�！�

　　丸子瞇起眼角，帶著莫名的自信豎起拇指。

　　雖然笑著說了再見，但等到所有人的身影都真正消失后，其實還是會覺得有點悵然若失。

　　在夢中建立的緣分大概很虛無很縹緲，但從中體會到的心情和現(xiàn)實并沒有任何差異。

　　大野懷著淡淡的離愁望向丸子，估摸著她應(yīng)該同自己心有戚戚焉，想與之找找共鳴，卻發(fā)現(xiàn)她的心情似乎很爽朗，眸光熠熠的叉起腰，環(huán)顧了空蕩的小操場一圈，一副正打算擼袖子干活的興致勃勃樣。

　　他正在納悶，杉山就著拍了他肩膀一把，“你這家伙，又在想些什么呢？”

　　其余三人也慢悠悠晃到他身邊。小玉聽全他有關(guān)夢中人事的疑問，臉上浮現(xiàn)出柔和的微笑，“其實不是消失，是永遠(yuǎn)存在，夢的世界可是無形高于有形哦�！�

　　野口也緩緩點頭，難得好心地開口，“在夢里遇到的人，下一次入睡后還有再次見面的可能。”

　　每個人的夢境并非完全獨立，和地球村的說法類似，夢的世界從更高的層面來說，逾越空間、時間任何框架體系，包羅真假貫穿所有，是更勝現(xiàn)實一籌的存在。

　　當(dāng)然，生活在現(xiàn)實中的大家對這件事的認(rèn)知程度尚淺，不及皮毛，但也沒有非得深入了解不可的必要。

　　反正人類不知道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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