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一百二十四 【純白拼圖】
從教學樓后繞圈轉回正操場,借物賽跑已經開始了。
最終二班派去年級參賽的紅隊男生不是小西衛,他沉默的坐在一堆負責圍觀比賽,準備為“借物”環節提供幫助的紅隊成員中,同為紅隊一員的大通荷卻不在那里。
神速完成比賽,跑回白隊大本營的村松,喘著粗氣一屁股坐到大野身邊,沒問他剛才去哪了,偏臉沖他說了一句內容八卦,語氣卻很正經的發言:“咱們班長,哭了。”
剛充完電蓄完能,感到心靈無比飽滿充實的大野,維持著意氣風發的表情,對待村松的知會,有聽卻沒有聽進去,不假思索間,含笑回話道:“是嗎?”說完的一刻才覺出不對,他那純粹源自自身的歡樂根本不合時宜。
趕快一邊調整面部表情,一邊放沉語氣,“……我的意思是,她總那樣端著容易憋出毛病,釋放一下,也有好處!
村松倒很買賬,咧嘴一笑,齜出一口牙花,“哈,難得見你在學校說話這么放肆,真是不一樣了,士別三日啊。”
抱膝坐在和大野同排,中間相隔倆人的位置上,一直安安靜靜看比賽的相葉,聞言也轉頭瞅了瞅大野,眼神復雜,伴隨著星點意味不明的閃爍。
班長的眼淚從面頰上無聲滾落的一刻,她和小西衛的爭吵已經從局勢最激烈、緊張的白熱化階段,過渡到一種雙方都覺得很沒勁,但誰都不肯先停止攻擊,低頭認輸的膠著狀態。
大通荷始終高傲的揚著下巴,滿臉沒有表情的表情,說話的語氣越來越冰冷,字數不斷縮減。
小西衛的態度則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話中帶有幾分玩世不恭的嗆辣,始終笑容譏誚地稱呼班長為“班長”。
斗到最后,圍繞的議題,中心主旨、思想內涵,已經和二班紅隊的借物賽跑讓誰參加不讓誰參加沒有絲毫關聯,純粹是孩子式,口無遮攔的詆毀。
他說她沒有朋友,說她連笑都不會笑,說她這輩子除了當班長再找不到第二件有意義的事可干。還說她的發型跟男孩子一樣,連裙子都不敢穿。
前面三則訕謗出口,有來有往,收獲了大通荷堪稱一針見血、字字珠璣的簡明回擊。
惟獨最后一枚投擲出去的話,像石頭沉入大海,了無音信。
大通荷仍舊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從眼眶里,分泌出兩滴水,一左一右,像兩列并肩從山洞中開出的火車,沿著曲線起伏的軌道,勻速前進,直至在下巴尖上會首,融為一體,顫悠悠的落地。
空氣中只剩下沉默,包括周遭一圈看客在內的小宇宙,萬籟俱寂。其他班級的喧鬧吵嚷遙遠而模糊,好像是發生在另一個星球上的動靜。
過了好久,她說:“我不喜歡穿裙子。”
好像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哭了,聲線輕悠平靜,仿佛只是在糾正作業本上一個寫錯位置,卻也無關痛癢的標點符號,稱不上反駁的反駁。
說完這句話,她利落的轉身,向著教學樓走去。步姿不疾不徐,身姿依然挺拔。
不是不敢穿,是我不喜歡。
眼淚也是自己跑出來的,不是我在哭。
相葉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這一幕發生,看著轉身離開的班長,看著她不可一世的背影,腦海中卻近乎荒誕的跳出了四個加粗大字:同病相憐。
同病什么?相憐什么?她反問自己——不要亂講好不好,她跟班長才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啊,她嫌隙的看著心底那個,渺小到可以忽略,應該忽略的另一個自我,信心十足,言之鑿鑿:我的阿良才不是粗魯蠻橫的孩子王,他很溫柔,比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溫柔……永遠,永遠不會傷害我。
那你呢?
那個像昆蟲一樣盤踞在心底的小小自我,古怪的持續著沒由來的追問:你會不會傷害他?
……我,會不會,傷害他?……
她的心忽然輕輕地疼了一下,仿佛扎進一根芒草。
我怎么會,傷害他呢?
我……
“你已經傷害過了。”
心底的她,仰起臉對著高處的自己,輕輕說道。
借物比賽年級方面的獲勝者是紅隊,這是上午的最后一個比賽,但基本沒什么人關心結果好壞。
校方領導在臺上統計紅白兩隊目前的得分情況,并進行慣例的小型總結,大家心不在焉的聽著,不斷扭過身子,看著家長們所在的方向——那里鋪滿一張接著一張五彩斑斕的餐布,接下來就是萬眾矚目、翹首以盼的午休時間。
大野對在夢中吃便當一事毫無期待,只惦記著自己任務在身,該去教室了,按照夢境中重要橋段所在的劇本。
就在他盤算著準備動身時,忽然被一個聲音叫住。
欄線外,名為羽生晴美的卷發婦人正滿面笑容地沖他用力揮手,一邊以親熱黏膩的口吻高呼:“小太~~!快過來呀!”
說的也是,到了一家人齊聚一堂,共享天倫之樂的午飯時間,不打聲招呼就直接回教學樓也太奇怪了,至少要跟羽生媽媽知會一聲再去,盡管彼時的他還根本不清楚羽生為什么要在這個時間段回到空無一人的教室。
沒想到,答案下一秒自己找上門來。
羽生媽媽的來意并不是催兒子回座位吃飯,她把手里提著的一個盒子塞進大野手中,眼睛先往四周轉了一圈,才回落在大野身上。
他看到她臉上浮現出玩味而寵溺的微笑,輕輕推了他的肩膀一把,用比先前招呼他過來的大嗓門小得多的聲音,柔聲道:“快去吧。”
大野愣住了,反復掂量著手里那只裝在紅色塑料袋里的盒子,好像根本看不明白它是個什么東西,有什么作用:那只是一個隨處可見,沒有任何特征可言的一次性餐盒,沉甸甸的。
然后,他傻乎乎的仰起臉看著羽生媽媽,認真摸索、確認著她臉上的表情,竟然令他感到格外的熟悉。
他也從自己媽媽的臉上,看到過一模一樣的笑容——不止一次。
比如,她把紅絲帶系上袋口時,“這根?好好,我知道了,就用這根!
把手搭在他肩上,“我說你這個傻孩子,拿著袋要送人的曲奇笑個什么勁,也太好懂了!
又比如,打開冰箱數過剩余紅毛丹的顆數,“怎么才分了這幾個給人家?不會是舍不得吧?”
聽到他不滿的辯駁,“好好,知道了,是她不要多的,我們家小健怎么會對喜歡的女生小氣~媽媽逗你玩呢!
一模一樣的溫柔、曖昧,充滿鼓勵,含蓄、善意的玩笑。
眼角微瞇,持著長線遙望向天上小小的風箏,乘風而起,越飛越高。
這世上有個人,不是萬能的先知,卻總可以第一時間洞悉屬于你的全部小心思。
私密的保留,想分享也想掩藏的甜蜜苦澀,在她看來都是你的成長,值得全力呵護,用心殷盼。
等待你抽枝發芽、蛻變羽化,送上滋潤的春雨,用柔韌堅固的絲編織出一個擁抱,允你無限停留其間汲取溫暖,也愿你輕易掙開束縛投奔自由。
媽媽們笑著,看著,也許說了一些,也許什么都不說。
但她們,什么都知道。
“這是?”
把袋子連同餐盒緊抱在懷中,大野覺得自己的問題有點多余,但他還是問了,得到全然意料之中,內容比預期更飽滿豐富的回話。
羽生晴美用略帶嗔意的目光笑看向他,“跟前兩年一樣,照你說的,意大利面的部分卷起來,放涼后用橄欖油拌過了,小香腸和炸雞肉的口味也調得很好,總不該信不過媽媽的手藝吧!
“……謝謝!彼币曋菍瑵M笑意的雙眸,發自真心的道謝,不光替羽生而說。
“傻孩子,謝什么,別磨蹭了,趕快去吧,晚了人家都先進教室了……要不,你明著送一回試試?”
面對晴美積極、殷切的提議,看著她臉上熟悉、陌生的微笑,大野忍俊不禁的點頭、搖頭,不置可否。
眼眶忽然有點濕潤,只有一點點。
坐在餐布上的相葉忽然站起身,“我去一下廁所!
心里有個聲音,冷冷地響起:撒謊。
她充耳不聞,帶著輕松恬淡的笑容站起身,遙遙追向前方那個向著教學樓走去的身影。
又刻意放慢了腳步。
而后,坐在另一張餐布上的村松,也皺著眉頭站起身,“你們先吃吧,不用等我!眮G下這句話,他也邁開步子,追向前方。
第三人站在原地,一只手放上面具,一只手按緊微微發燙的胸口。
爾后,邁著近乎顫抖的步子,向由記憶與夢境的碎片交織而成的真相,逆光而行。
你能看到嗎。
你能聽到嗎。
你也能感受到嗎。
白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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