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七十一 【其心可誅】
轎車后座的空氣,非常沉悶。
并不是字面意思——車內空氣流通,溫度適宜,閉塞的是氛圍。
其實數周相處下來,花輪早就習慣了普笛的做派:無事很少會主動同人說話,就算在餐桌上偶爾講上幾句,也像是戴著面具那樣疏離。
他能明確感覺到普笛對他,對其他人的核心態度,就是漠不關心。
盡管他會笑,口頭表面上也講些虛禮,舉手投足間頗具個人魅力,但始終沒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這點,才是他對外界最“真誠”的反饋。
與此有關,最鮮明的記憶,莫過于那次。
花輪站在公館二樓走廊的圍欄邊,研究水晶吊燈照明不穩的問題,正好看到長長的樓梯上,一上一下的倆人。
在下的是暫住在他家的來客普笛,兩手空空往上走,大概是剛透完氣,又準備回房間窩著了。
在上的是他家工齡五年的女仆月島西子,性子很急又喜歡攬活逞能,此時手上正抱著重重一籃傭人們換洗的衣物,艱難地下樓。強加堆疊的衣物高出筐頂太多,遮擋了視線,她的步伐也因此有些搖搖欲墜,看得人不禁捏汗。
花輪也不知道自己的注意力為什么會完全轉移到即將交錯而過的兩人身上,事件發生以前,他們明明只是在普通、毫無干系的行路;蛟S是預感使然吧。
他看到普笛的目光在某一瞬晲向了女仆,無所謂似的抬起眉角,就在下一秒,月島被腳下的階梯絆倒了,換洗的衣物和籃筐從她手中飛脫,而她的身體也失去平衡重重砸向地面。
親眼目睹這一切發生,花輪的第一反應是瞪大雙眼趕向樓梯口,而距離月島最近的普笛,明明可以伸手拉扶她一把,阻止她摔落,卻只是若無其事繼續往上走,就在他朝上邁出一步,塵埃落定的瞬間,月島發出慘叫,撲倒在臺階上,向下滾去。
好在她沒有順勢滾到最底下,才跌了幾階,就以一個叉開四肢穩住重心,增大受力面摩擦的攤伏姿態迫使自己停了下來,受了幾處見血擦傷,撞腫了手腕。
至始至終,普笛都沒有轉頭看她一眼的意思,完全專注在“上樓梯”這件事上,直到他輕飄飄走完了到達二樓的最后一個臺階,才慢悠悠轉過身,居高臨下地問候了一句:“沒關系嗎,女士!
花輪錯愕看他一眼,顧不上說什么,徑直跑向趴在樓梯上的月島,攙她起來。
等秀大叔和其他傭人趕到,拿來醫藥箱檢查她的傷勢,關切的詢問月島要不要緊,而月島也能苦笑著搖頭,說自己還好,沒什么關系時,花輪才騰出功夫去“譴責”普笛。
此時的普笛,已經回到房間,坐在朝窗的椅子上吹著風安然翻書。
花輪停在他門前許久,好不容易才按捺住直接推門而入,或者重砸門板三拳取代輕叩三下的沖動。
之后的對談更加讓人無話可說,普笛聽完他盡量表述委婉的質問,只漫不經心回了一句,“我也沒來得及幫她!
好一個“也”字,無形中以詭辯的姿態把花輪拉到了同他一致的立場上。
任何反駁和指責都是無意義的,面對普笛,花輪放棄了與之更近一步的可能。
同時,他也感到很后悔——為什么沒能更早識破這人的面目,聽話得把小丸子介紹給他。
借他之手結識丸子,又想利用丸子做些什么呢。
所有人、事都是墊腳石吧。
不知他出于哪種需求,使了什么手段,才成為花輪家主的貴賓,但對花輪和彥來說,他只是個道不同不相為謀的陌生人。
連偽裝都沒有到位,由他之口道出的“小少爺”,恐怕是將他判定成毫無利用價值,沒有相處必要的紈绔子弟,戲稱下的輕蔑之意,何其可憎。
如此處世,何其可悲。
此時此刻,坐在車窗另一側,普笛倚靠著背墊閉目養神。
那枚從櫻家回收的水晶球靜躺在盒內,他的一只手放在冰涼的球面上,一動不動與之緊密貼合。
糾纏在腦海間的那句話,沒有在意的價值。
卻一遍遍,復讀重申。
——“愿你和‘家人’在一起時,不會如此。”
還有,她的眼神。
全都沒有在意的價值。
……才對。
轎車駛進公館大門,兩名接到秀大叔的通訊傳呼,守候在屋外的男仆上前拉開車門,將無法順利行走的普笛扶起。
花輪目送著普笛在兩個人的幫襯下,才勉強以比那天的月島更歪斜、蹣跚的步子緩緩踏上通往房間的樓梯。
誰在這世上永遠不需要幫助,自詡遺世獨立,多么淺薄可笑。
臨睡前,花輪給父母打了一通電話,當時他們正在法國的公司進行為期兩周的視察。
那里和日本相隔七個時區,才剛剛下午三點。按照父母的作息習慣,應該正在悠閑的品味下午茶,不用擔心打擾到他們工作。
和遠在他國異鄉的家人通話,最首要的慣例就是彼此問候,花輪剛描述完自己學校生活的近況,準備了解一下父母工作是否順利時,母親又笑著追問了他一句:“小丸子怎么樣了?情況好些沒有?”
“嗯,她不要緊,出院之后連功課都比以前更好了!
母親聞言笑了幾聲,“那就好,之前我還在跟你父親商量,要不要把她接過來做個檢查,歐美這邊的醫學,相對還是發達一些!
“我也是這么想的,爸爸他不是有個關系很好的朋友,在美國最好的神經外科醫院任職嗎。”
“對,小丸子沒事最好,如果有事你就跟櫻家人說,我們把她接過來好好查查是什么問題,來回都不用他們操心!
不等花輪應話,母親又補了一句,“和仔,你父親好像有話要說,換他跟你講!
花輪“嗯”了一聲,聽筒那頭一陣短暫的沉默過后,渾厚沉穩得男聲響起,“和彥,普笛在我們家住的還習慣吧!
這并不是父親第一次問他有關普笛的事,以往他只用簡單交代一句,吃住都還習慣,偶爾出門散步之類日常的答話,但今天卻起了猶豫,該不該把他在櫻家折騰一出的事如實告訴父親呢。
如果要描述這件事,他恐怕不能保證不帶偏見的去說。譬如女仆月島的事,他就沒有告訴父母,畢竟跟大人說他們朋友的壞話,是很沒有禮貌的行為,何況也沒有確鑿的證據能證明普笛的所作所為是見死不救,而非他自己所言的愛莫能助。
他的遲疑反倒引起父親的注意,令他猜到大概有事發生,但也不勉強花輪親自告訴他,反正真想弄清楚的話,跟秀大叔聯系就好了。
不過花輪卻起了另一個念頭,既然父親正好提到普笛,那他也有些問題想問。
“爸爸,普笛到底是怎么和你們認識的?之前聽你說是因為旅行途中的巧遇,交下了這個朋友,能跟我講些具體交往的細節嗎!
“你怎么突然對這個感興趣?一開始我們剛好搭乘同一艘航船,在海上漂泊了兩天!
“這樣就認識了嗎,然后成為了很好的朋友?”
“不,并不只是這樣,其實在第一艘船上的兩天我們根本沒有說上幾句話,只是眼熟彼此的程度而已!被ㄝ喐赣H沉吟一會,繼續往下說道,“真正產生交集是在沿途港灣換乘另一艘船繼續航行的時候……”
于是,花輪從父親那聽到了一個有點玄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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