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019章
丁萌和謝蘅一幫海軍大院的孩子,被攪了興致, 也沒在冰場上多留。手里粘了紅的磚頭像殷了水, 全丟在冰場旁邊的柳樹下。也就近了看, 才發(fā)現(xiàn)柳樹枝條上全部鼓黑芽孢了。
丁萌早換好了鞋, 這會兒站在柳樹下折了枝楊柳在手里拿著玩,等謝蘅他們換好鞋一塊兒走。
謝蘅換好了鞋, 把冰鞋提在手里, 在長椅邊叫她一句“萌萌”,她便捏著手里的鼓芽孢柳枝, 去謝蘅那邊,跟他一起離開冰場。
他們來得早,滑冰滑得有些時候了, 也是因為明天要開學, 所以出來玩玩。從西郊到這里不近的路,一群人都是騎自行車過來的。
大院孩子出門方式和胡同孩子不一樣,那都是齊刷刷亮著黑漆的永久、鳳凰或者飛鴿牌錳鋼車, 也叫二八大杠。要是帶了女孩子, 就讓女孩子在前杠上坐著,騎車的姿勢很自然地把女孩子圈在懷里。
當年這樣的出行方式,拉風的程度,分毫不亞于現(xiàn)在豪車美女結陣出行的方式。
丁萌和謝蘅一幫人出了冰場, 去推上他們的自行車, 打算離開冰場。謝蘅拉起袖子看看腕上的手表, 才下午三點多, 時候還早,便罵了句:“被那孫子敗了興致。”
丁萌往他二八大杠的后座上跳上去,“哪個孫子?”
丁萌已經(jīng)爬車上坐著了,謝蘅只好從前杠上把他抬過去,說話的時候有點缺勁,“西單那個。”
丁萌出門經(jīng)常被小流氓騷擾,所以她對于被拍這事兒有點脾氣,但也還好,就是對于被罵“臭圈子”挺不高興,什么東西,不愛搭理他就上來罵臟話。
想到這,丁萌附和謝蘅一句,“確實挺孫子。”
丁萌對于男孩子間拍婆子的事情其實很了解,因為謝蘅就三兩天身邊換個妞,見著好看的就要上去拍。拍得多,有時候出來玩,就給手下的兄弟們一人發(fā)一個,一大伙的人出來玩。都是男孩子之間攀比的把戲,出去帶個妞反正挺有面兒。今天倒是沒有帶,只他們自己院的人出來玩。
但拍婆子這事兒得講究你情我愿,有的姑娘穿得花枝招展的出來,確實就是像周建國說的,那就是明擺著給人拍的,因為能跟那些有面兒的男孩子一起玩,出入各種有面兒的地方,自己也有面兒。但如果姑娘人不愿意被拍,你緊盯著不放,臟話混話都出來了,那就是沒品,就一不要臉的臭流氓。丁萌今天遇見的周建國,就是這樣的了。
說完周建國,自然想起橫空冒出來的另一個男孩子。丁萌在謝蘅弓腰踩著踏板把車騎起來的時候,捏著他腰上的衣服,問他:“讓那孫子給我道歉的,是誰呀?”
車子剛走起來,車頭還有點晃,謝蘅穩(wěn)住車頭,“不認識,不過聽西單那小子的口氣,他們認識,不是大院里的人,應該是胡同里的土流氓。”
說到這,謝蘅把車頭穩(wěn)住了,微微回頭看了眼丁萌,又回過頭去繼續(xù)騎車,“打架倒是挺厲害,感覺平地上十來個都不定是他對手。就是腦子好像不太正常,為了我們得罪西單那小子,挺稀奇。他們這梁子結下,那可就不是一般的梁子。西單那小子今天栽了大跟頭,拍婆子沒得手本來就丟臉,結果還被人按頭道歉,面子丟大了,混不混得下去都不知道,肯定是恨上他了。”
丁萌坐穩(wěn)了,把捏謝蘅腰上衣服的手收回來,抬手把脖子上的圍巾又往上拽拽,擋住小半張臉,悶聲道:“他是為了給我討公道才得罪人的,我們不能不管啊。”
謝蘅笑一聲,“討什么公道,他不是也讓你道歉了嗎?”
丁萌歪歪頭,“我無所謂啊,不覺得丟面子。”
謝蘅蹬車往前走,“別管了,西單那小子跟你道了歉,這事就跟咱就沒關了。”
丁萌把事情擱腦子里想想,好半天,還是開口說:“謝蘅,你幫我打聽打聽他是哪條胡同,姓什么叫什么唄?”
謝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回頭看她一眼,“你要干嘛?”
丁萌垂垂眼瞼,把手往棉襖袖子里縮,“最起碼找到他說聲謝謝吧。”當時散的時候他走得太快,想找他的時候已經(jīng)找不到了。
謝蘅不同意,“大可不必了,你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待會兒別羊入了虎口。那些胡同里的土流氓,有幾個是好的?都是蠻橫不講理的人,少接觸為妙。”
丁萌聽了謝蘅的話開始沉默,他們大院孩子瞧不起胡同孩子,她知道,她同樣也是,對胡同里的那群人持有天生的偏見,覺得他們就是一群土流氓,野蠻生長出來的一樣。時下流行軍裝,是他們這些干部子弟帶起來的潮流,那些土流氓家里窮,沒有好衣服穿,就扒干部子弟身上的衣服,從來不講道理。
丁萌覺得挺矛盾,明明知道是這樣,但想起剛才冰場那男孩子,就覺得又不是。那男孩子穿得是挺樸素,可擋不住他氣勢逼人,是當時冰場最像爺們兒的人。謝蘅也是為了她才打架的,但照謝蘅那打法,打不出結果,非得等到警察來了才能了事,而且是以稀里糊涂的方式了,絕對不會聽到西單那小子給她道歉,她被罵只能是白被罵了。
丁萌坐在車后座上微微歪著腦袋,忍不住總想起冰場上那個身影。拉著她躲過了一截磚頭,跟她說“躲遠點”。明明看起來眉清目秀的,打架卻又十分老辣,不慌不忙,說話也句句老沉,叫她什么,叫她“小丫頭”。
她有點莫名其妙的,突然覺得特沒分量的“小丫頭”也成好聽的稱呼了。
她越想心里越冒粉紅泡泡,然后抬手把圍巾又往上拽拽,只差沒蓋住眼了。
丁萌在謝蘅的自行車上想了一路,想著謝蘅不幫她打聽,等她自己有時間,再打聽就是了。北京城就這么大,只要他是出來混的,冰場上總有認識他的人,肯定能打聽出來。
她這么想定了,謝蘅騎著自行車已經(jīng)到了老莫。后頭跟著一個院里的兄弟幾個,把自行車全部鎖在停車棚里,然后一伙人往餐廳里去。
這也是他們約好的,滑完冰來老莫吃頓飯,開學前必須要快活快活。
在老莫吃飯的錢當然是幾個人一起湊的,丁萌一直把自己當成是他們的兄弟,而不是他們的妞,所以也不是來吃白食的。她跟謝蘅他們沒事會帶的妞不一樣,坐自行車都不坐前杠。
在老莫吃一頓飯約摸一個人要七八塊錢,吃得再少,五塊錢總也是要的。一伙人一頓飯吃下來,相當于大部分人一個月的工資,很多工人一個月只怕還賺不到這么多錢。
他們進了老莫,輕車熟路,找座位坐下來。餐廳裝潢當然是一些普通小餐館比不了的,整齊的一排排長桌子,兩側擺著棕漆軟墊兒軟靠背的木椅子,坐墊兒和靠背都是金黃色,和鋪在長桌上的桌布一個顏色。桌上擺著精致的桌牌,和餐盤刀叉。腳下的地板踩踏起來噔噔有聲,龍骨木架子鋪的。
丁萌和謝蘅一幫人坐下后,按著手里湊的預算叫來服務員點菜,點了奶油蘑菇湯、炸豬排、什錦面包一些經(jīng)常吃的,最后還是點了道餐廳里最貴的菜,沙拉大蝦,一份就要三塊四毛錢。
點菜的時候,一群人總要發(fā)揮小混混不正經(jīng)的氣質(zhì),拉著服務員扯東扯西,都改不掉那臭毛病,見著好看的姑娘就要拍。這不分場合的鬧騰勁,有時候挺讓人討厭。
丁萌今天不一樣,看著眼前的這些男孩子,總覺得有點油頭滑腦的。她總是想起冰場上那個人,覺得那樣才剛剛好。英雄救美,做完好事不留名,一點也不像同齡的男孩子,巴不得問出你八輩祖宗是誰,要跟你套近乎聊個沒完,然后吹牛逼說自己家或者自己多牛逼,都是拍婆子的慣用手段。
丁萌拿了脖子的圍巾掛在椅背上,坐在謝蘅旁邊,拿著刀叉開始吃飯。她沒說太多的話,聽著桌上的人吹牛,不時附和兩句頂多了。她高興就多說兩句,不高興半句不說,在座的也不說她什么。他們是謝蘅領頭的,一個大院里從小玩到大,跟謝蘅一樣,什么都捧著丁萌,慣得她大小姐脾氣挺嚴重。
在老莫里吃完一頓飯,面兒有了,肚子飽了,人生還有什么不得意的?
一幫人吃完飯出了餐廳,外頭的天已經(jīng)黑了。去車棚開鎖騎上自行車,便在這夜色里滿街亂躥,撥得車鈴鐺響成一串。一直玩盡興了,那才騎著車往家回。
明天開學,這一天也就不管早晚了。
丁萌跟謝蘅一幫人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多鐘。謝蘅把她送到她家的二層小樓下,看著她到門邊開門進屋,才踩上自行車踏板回自己家去。別的人都各自散了回家了,說好了今晚哪也不去,都各回各家,因為明天開學,還是安分點好。
丁萌推門進屋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家里樓下的燈亮著,屋里響著老式唱片機里發(fā)出來的音樂,瞧著是很高雅的東西。她一邊進屋眼睛一邊往里掃,便看到她媽江素梅坐在沙發(fā)上,正在整理她的東西,文具盒作業(yè)本一類的。
看到她回來,也沒什么情緒,語氣溫和地說一句:“回來了,吃過飯沒?”
“吃過了。”屋里燒著暖爐,比外面暖和很多,丁萌進了屋便開始解圍巾,“您怎么有空回來?”
江素梅把鉛筆、圓珠筆、鋼筆、橡皮尺子都往鐵皮文具盒里擺,文具盒是新買的,殼面上印著女孩子喜歡的花花草草和扎紅頭繩穿花裙子奔跑在草地上的小姑娘,頭上藍天白云,還飛著小燕子。
她把文具盒整理好,蓋起來,看向丁萌,“明天不是開學了么?給你拿學費。”
“哦。”丁萌應一聲,也不往沙發(fā)邊去。還是很小上幼兒園和上小學頭兩年,江素梅在開學的時候親自送她去過學校,后來就都是她自己,當然,還有謝蘅那一幫毛孩子陪著。
在丁萌和謝蘅這些大院孩子的印象里,父母一直很忙,基本很少陪在自己身邊。他們一直都是一群孩子每天混在一起玩到大的,孩子們之間的感情,比和自己父母之間的感情要濃厚很多。父母會給生活費會給糧票,大院里食堂、澡堂、禮堂、商店、醫(yī)院,什么都有,反正沒有父母他們也餓不著凍不著,還很自由。
大多數(shù)孩子都不喜歡被父母管著,后來革命鬧起來之后,有的毛孩子家長去了勞改農(nóng)場接受改造或者被隔離審查,他們有的還是開心的,因為國家照樣還是會給他們發(fā)生活費,而且再也不會有人管他們。當然,開心的前提也是建立在,知道自己的父母沒事。
自由是自由了,一幫毛孩子天天混在一起,今兒在你家刷夜,明兒在我家刷夜,但也確實缺失父愛母愛和來自父母的教育。
丁萌也是這樣的,她有爸爸媽媽,都是軍隊里的人,職位也都不低,但是基本很少能陪伴她。江素梅不時還抽時間回家看她,而她爸爸幾乎就是很少有時間。她不知道那些大人具體在忙什么,反正都是國家大事,比她這個女兒重要。她也不說什么,從小就習慣了這樣。
她在和江素梅打完招呼之后,去洗漱了一番,才出來到沙發(fā)邊伸手沖她要錢。
江素梅把準備好的學費生活費都給她,這才問她:“又跟謝蘅他們出去玩了?去哪了,這么晚才回來?”
丁萌接下錢,放進口袋里,然后把茶幾上江素梅整理好的文具盒作業(yè)本都撿起來往書包里裝,“你們又不關心,問干什么?”
江素梅輕輕吸口氣,“你是我的女兒,我怎么會不關心你?”
“你們關心我什么?”丁萌看著江素梅,把書包抱在懷里,“十天半個月回來一次,跟我說,別玩太瘋了,學業(yè)要顧著,等畢了業(yè),就進部隊去。你的語氣我都能背下來了,都記著呢,還有別的么?”
大院里的孩子跟父母關系平平,不像胡同孩子,繼承老北京的風俗人情,凡事講規(guī)矩,說話帶個“您”字不是件常見的事。丁萌跟她父母說話,說的都是“你”。
江素梅也看著她,抿抿唇,“你能記著就好了。”
丁萌感覺跟江素梅之間能說得話都說完了,就回了自己房間。
江素梅說什么她都說記著了,不惹她生氣,同時也總是要說兩句讓她知道自己當媽的對她這個女兒關心很少,讓她心有愧疚,給自己輕松,平時該干什么還干什么。
丁萌和大部分的干部子弟一樣,知道自己以后的路,所以對于前程上的事情沒有憂慮,想得也少。這條路也是最好的路——在學校順利讀到畢業(yè),然后去部隊當兵,爭取留在部隊,最好能爭取上個大學。
丁萌和江素梅三言兩語把話說完,回了自己房間擱頭就睡覺。她心事少,躺在床上入眠快,不一會兒就睡著了過去。睡著了睡覺又死,夜里江素梅來她房間給她蓋了幾回被子,她都不知道。
知道又怎么樣,冬一回年一回的關心,根本沒有用,她早不需要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長大的,反正都是自己的功勞,她覺得跟她父母關系不大。
丁萌睡覺一直很沉,一覺到天亮,夜里基本不醒。早上她也基本不用鬧鐘,不是她醒得早,是因為謝蘅會在合適的時間點到她家的樓下喊她起床,等她洗漱好了出來,再帶她去食堂吃飯。
今天開學,也是這樣。丁萌在謝蘅的喊叫下揉著眼睛起床,到窗邊打開窗子,迷迷瞪瞪沖他說一句“馬上就來”,便去洗漱間刷牙洗臉扎頭發(fā)。洗漱好了,再回房間穿好衣服,拿上書包出來。
江素梅不會在家呆到這么晚,早走了,所以家里沒人。
謝蘅騎在自行車上,穿著利索的草綠色軍裝軍褲,腳上蹬一雙黑色小皮靴。他一腳踩在地上,另一腳搭在腳踏板上,嘴里叼著一顆煙,在丁萌家的白色小樓下站著。白色小樓已經(jīng)有點舊了,裂縫的墻壁上爬著一小片爬山虎,一直蔓延到樓頂,過了冬日葉子凋得干凈,現(xiàn)在只剩枯藤。
謝蘅看到丁萌挎著書包從屋里出來,便掐了手里的煙。
丁萌過來往他車上爬,和平時一樣,一起去食堂吃飯。到了食堂,包子面條水餃隨便挑,反正家里交了糧票,再要吃菜,自己掏錢就行。
吃完了飯兩人一起去學校,丁萌還是坐謝蘅自行車后頭。
平時他們這一群毛孩子,謝蘅和丁萌關系最好,很多人捧著丁萌對丁萌好,其實多半還是看在謝蘅的面子上。這個時候混的男孩子大部分都愛吹牛擺譜,看女孩子都覺得是圈子,顯得他們是大爺一般的存在,覺得妞麻煩,也就帶著聊聊天抬抬面子,其他沒什么用。丁萌之所以不一樣,那是因為謝蘅。
而謝蘅對于丁萌是什么感情,他自己也說不清。兩人從小一塊長大的,謝蘅什么都護著丁萌,玩什么都帶她玩,也就自然而然習慣了。當然有人說丁萌遲早都是要嫁給謝蘅的,門當戶對,青梅竹馬,謝蘅長得也不賴,白生生的俊秀小伙子一個,哪有比他倆更合適的?
但說嫁不嫁的總歸還是早了,他們不過才十五六歲的年紀,早著呢。
而丁萌對謝蘅的感情倒是很明確,就拿他當哥哥,除了沒血緣關系,那跟親哥哥沒分別啊。她要是喜歡謝蘅,照她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能跟著謝蘅去大街上看著他拍婆子?她傻了不是?
總之,兩個人一直在一塊兒玩,但一直沒往這事上想過,沒那層意思。
謝蘅載著丁萌去到學校,兩人去收學費窗口先交了學費,然后又一起去領書。現(xiàn)在不是新學年,而是一學年的第二學期。丁萌上初二,而謝蘅上初三。
兩人交了學費領了書,全塞到書包里裝著,打算在學校里轉轉再去各自的教室,反正這第一天也不會上課。
謝蘅推著自行車,丁萌把書包夾在他車后座上,跟在他旁邊,在學校里的小道上晃步子。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話,說的是謝蘅還有半年畢業(yè),到時他要去參軍。這個年代沒什么人正經(jīng)念書,但你不念書,就更沒什么出路。念書畢了業(yè),起碼能有機會參軍,下鄉(xiāng)做知青也是大勢所趨。刨開這兩者你要是能在城里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那也算你的本事,但這個比入伍參軍容易不了多少。
兩人說著話的時候迎面碰上兩個戴眼鏡的小伙子,對于不熟的男孩子,謝蘅當然沒有什么關注的心思,直接沒看。丁萌本來也沒注意,但在和那兩個小伙子擦肩走過去之后,他總覺得其中一個分外眼熟。
有了這個感覺后,丁萌便停了停步子,回頭又看一眼,然后看向謝蘅,“我們認識的人嗎?”
謝蘅聽她這么說才停下步子回頭去看,只見兩個男孩子背著包裹行囊,正往宿舍樓那邊去。一看就是住校生,不住校不會在開學第一天帶這么多東西。
丁萌和謝蘅一起回頭盯著那兩個男孩子的背影,一個高一些,一個稍微矮一些。在謝蘅說出“不認識”三個字的時候,丁萌突然想起來是誰了,是昨天冰場上那個人。
她一想到是昨天冰場上碰到的男孩子,連忙轉身回頭追。謝蘅也不知道她見著誰了,來不及問,便調(diào)轉了車頭根上她。
到了那兩個男孩子近前,謝蘅認出了其中一個,是他的同班同學,好學生錢進。另一個,他是真不認識,倒是也覺得有那么點眼熟。
在謝蘅覺得眼熟的時候,丁萌已經(jīng)問了,看著那男孩子高興道:“是你嗎?昨天在什剎海冰場上那個人?”
剛才在迎面走過去的時候,錢進就認出了丁萌和謝蘅,倒是宋衛(wèi)東沒在意。昨天光顧打架了,怕黎小軍和錢躍他們受傷,他壓根兒就沒怎么看那戴紅圍巾的姑娘。今天丁萌剛好沒有戴紅圍巾,所以他也沒認出丁萌。但是現(xiàn)在丁萌追上來問他話,他就聯(lián)系起來了。
宋衛(wèi)東做了一晚的心理準備,想著到了新學校要重新開始,所以這會兒他學錢進,空出手來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鏡,裝著好學生的模樣,正正經(jīng)經(jīng)看著丁萌說了句:“同學你可能認錯人了。”
錢進就是老悶**,在哪話都少,所以也沒說話,也沒好奇宋衛(wèi)東為什么不承認。
謝蘅聽丁萌問出來,這會兒也覺得眼前的人好像有點像昨天冰場那人,但是那人沒戴眼鏡,也沒這么溫吞斯文,聽他否認,又覺得不是,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了,他昨天沒仔細看那人什么樣。
丁萌偏覺得就是,接宋衛(wèi)東的話說:“我肯定沒有認錯。”
宋衛(wèi)東笑笑,看著她道:“你問我旁邊的朋友就知道了,我們昨天在家沒出門。”
宋衛(wèi)東說完話,目光轉向錢進。錢進會意,十分正經(jīng)地“嗯”一聲,“我們昨天在家看書呢。”
謝蘅知道錢進是什么人,他說的話肯定不假,而且跟錢進在一起的人,怎么可能會打架?他覺得眼前戴眼鏡的宋衛(wèi)東應該不是昨天那人,便開口跟丁萌說:“應該不是,可能就是長得有點像。”
丁萌有點迷糊起來,眉心揪個小疙瘩,半晌嘀咕一句:“你真不是?”
宋衛(wèi)東點點頭,“昨天我和朋友在家看書,沒有去過冰場。同學你可能沒仔細看那人長什么樣,記不太清,認錯人了。我和我朋友很少出去玩,平時都是在家里看書學習。”
丁萌被他這么一暗示,覺得好像是自己沒記清一樣。因為也就打架那么一會功夫,其他時候她都沒見過這個人。
話說到這里好像鬧明白了,宋衛(wèi)東沒多留,他們和這些干部子弟也沒什么交情可講。看錢進和謝蘅就知道了,見面知道同班同學,都不會寒暄打招呼,跟不認識沒什么兩樣。
宋衛(wèi)東和錢進把話說清楚后,便扛著包裹行囊繼續(xù)往學生宿舍去。這些東西基本都是宋衛(wèi)東的,錢進的東西放在宿舍沒有搬回家,所以不用帶。
兩人走得遠了一點,錢進才問宋衛(wèi)東,“為什么撒謊?”
宋衛(wèi)東簡單道:“我好不容易改頭換面來這里,不想跟這些人扯上關系。”
“嗯。”錢進應一聲,想想他真是改變得夠徹底的,把錢躍幾個甩了,現(xiàn)在也盡量避免跟這些人再有瓜葛。
而還停留在原地的丁萌還是在犯迷糊,她覺得自己沒認錯人,但是又覺得這人確實不像昨天那人,看了宋衛(wèi)東和錢進走遠的背影有一陣子,才跟謝蘅走掉。
這時兩人也就沒在校園里亂晃,而是拿上書包各回了各的教室。
丁萌是對那個昨天在冰場上看到的男孩子越來越好奇,巴不得想立馬抽出時間來去打聽清楚。但礙于今天剛開學,她什么事都不能做。微微走著神去到教室,對教室里來了多少同學不關心,徑直去就去到教室最里面兩排的最后一排外面的座位上坐下來,這本來就是她的座位。
坐下后沒一會,有人敲她桌面叫她,她才抬起頭來。叫她的是她的同桌,叫韓秀秀,家教很嚴的一名乖乖女,爸媽是大學老師,被看著在家學習,整個寒假連一次都沒能出來玩。
丁萌抬起頭來的時候還有點迷糊,韓秀秀看著她說:“萌萌,你坐錯位子了。”
丁萌轉頭看看,這確實是最后一排沒錯啊,但韓秀秀坐在她前面一排,幫她把她放在課桌上的書包拿去前面的課桌上,繼續(xù)跟她說:“這是梁老師剛加的課桌,說是這學期我們班來了個插班生。”
丁萌聽明白了,也不迷糊了,起身往前面的座位上坐下來,問韓秀秀,“插班生?男的女的呀?”
韓秀秀幫著丁萌把書包里的課本和文具盒都拿出來,往桌面上擺,“梁老師說是男生。”
“哦。”丁萌其實沒什么興趣,也就不再問了。
而身為插班生的宋衛(wèi)東,現(xiàn)在正在學生宿舍整理自己的床鋪。來翠微路中學上學的大多都是干部子弟,條件自然是不差的。宿舍里總共有排著六張鐵架子雙人床,也就是住十二個人。宿舍里除了床,還有一組柜子,正好十二個柜門。
錢進這會兒也沒走,一邊幫他收拾東西,一邊跟他說:“遇到同學,他們首先都會問你是哪里的,你說你是胡同里來的,他們都會擺出瞧不起你的樣子,你要習慣,不要脾氣一上來就跟人打架。這里都是他們的人,打起架來只能是你吃虧。他們炫耀家里有多少軍功章,炫耀爸媽在戰(zhàn)場上都有過什么光輝事跡,你都沒有,聽著就是了。”
宋衛(wèi)東知道,大院孩子能炫耀的不止這些,但是現(xiàn)在這會值得炫耀的也就是那些光榮事跡。除了這些,有很多平民子弟接觸不到的東西他們都能接觸到,二八大杠都只是最稀松平常的。比如各牌子的手表在他們那里都算是平常的東西,他們也有途徑能聽到各種音樂,甚至搖滾樂,會古箏會鋼琴會小提琴會吉他。而他們平民子弟,誰家能有個半導體收音機,沒事聽上一首《我和我的祖國》,那就了不得了。
宋衛(wèi)東一邊聽錢進絮絮叨叨地說,一邊往心里記,他知道的不知道的,反正都有用。他發(fā)現(xiàn)錢進這小子是真比他們強,雖然沒有他們五花八門會的東西多,也沒他們會打架,并且平時悶得拱子軋不出一個響屁,但心里挺有主意,該知道的都知道,比他們想得多想得長遠。
話都說完了,東西也收拾好了,錢進推推眼鏡,最后跟宋衛(wèi)東說:“能告訴你的都告訴你了,你跟我不是同一屆的,我也幫不到你什么,以后你自己看著辦,不要惹事鬧事。”
宋衛(wèi)東覺得錢進這樣已經(jīng)算仗義了,沖他點頭,“我知道。”
其實宋衛(wèi)東和錢進同歲,要不是他退學瞎折騰,現(xiàn)在應該也是上的初三。因為耽誤了,只好從初二插-進來接著念。這樣一來,他就比錢進矮了一屆,和黎小軍成了一屆。
而去了新街口中學的錢躍沒管這些,他還念的初二,和黎小軍一屆,并且同班。
宿舍的東西都收拾好后,宋衛(wèi)東就和錢進去領了書,然后錢進又領著他去他的班級。
在快要到班級的時候,錢進才突然跟宋衛(wèi)東說:“那個,衛(wèi)東,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看到班級門牌我才想起來,那個丁萌,好像……跟你同班……”
宋衛(wèi)東一聽就懵了——什么鬼?
錢進看到他懵也沒理他,往前面指指初二(1)班的班級門牌,“你自己過去吧,我回我的教室了。”
錢進說完后就走了,留了宋衛(wèi)東一個人在原地吹一陣冷風。
他本來想著剛才路上碰到,糊弄過去就算了,不跟這些人扯上關系。可天不隨人愿啊,造化弄人啊,非把他和那姑娘湊在一班。
他站在原地想一陣,又覺得自己想多了,人姑娘就是上來問他是不是昨天冰場上的人,也沒干嘛,誰說就要跟他扯上關系了?再說了,干部子弟都臭清高,看不起他們胡同里長大的孩子,根本不會跟他們打交道。當然,他們也瞧不上那些干部子弟,一群仗著父母的功勛耀武揚威的沒用的玩意,根本不配跟他們玩。
兩邊互看不上,得,宋衛(wèi)東覺得他扯不進那些事里去,畢竟他都戴上眼鏡從良了,以后就是正兒八經(jīng)的好學生了。過去那點事,能撇干凈就撇干凈,撇不干凈就當沒發(fā)生過。
他在原地又站了一會,便朝初二(1)班的教室走了過去。
教室里,丁萌坐在座位上和韓秀秀說著話。
丁萌在跟韓秀秀說自己寒假都玩了什么,怎么開心自在沒人管,韓秀秀則抱怨她父母把她看得太緊,覺得自己活得像行尸走肉。十幾歲的大好年紀,又碰上這學生不用好好上學的好時代,結果她還是一只籠中鳥。
丁萌說她,“你跟你爸媽講道理嘛,哪有這樣管著的,都管傻了。”
“我覺得我已經(jīng)傻了。”韓秀秀哀怨,趴在桌面上。她看起來也是個乖乖女的樣子,身上有股子讀書人的文弱氣質(zhì),大概是從小受她父母的影響。平時什么好看的衣服她都不穿,一直普普通通的,但其實她也有顆躁動的心。
丁萌還要跟她說話,目光無意間掃了一下,突然看到剛才路上撞上的男同學出現(xiàn)在了教室的門口,便愣住了。那男同學戴著金邊框的眼鏡,身上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斯文氣,很奇異。
韓秀秀看她沒說話,便順著她的目光看向教室前門,也便看到了這么個樣貌出眾的男同學。以她們姑娘的審美來說,門口站著那男同學,比現(xiàn)在班上所有的男同學都好看,甚至比謝蘅還好看。
學校很多男同學戴著眼鏡都顯得又沉悶又呆板,但教室門口站著的這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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