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016章
“別急,聽我說完。”宋衛東頂著一張被曬黑的少年臉蛋,說話是不慌不忙老氣橫秋的。他把手里的草紙攤到桌面上,掃了桌上坐著幾個毛頭小子一眼,“你們都叫我一聲東哥,就憑這聲東哥,我也不能拿你們辛辛苦苦賺來的血汗錢行自己的方便,你們說是不是?做大哥的,不能讓兄弟們舒舒服服的是我能力有限,結果還要占兄弟幾個的便宜,這能行么?說出去,人得說我宋衛東是搞詐騙的。”
“詐什么騙啊?這是我們開始說好的不是?”黎小軍在他話說到這里的時候出聲,只說了這么一句,就被宋衛東抬手打斷了,沒讓他再說下去。
看他話沒說完,黎小軍悶口氣收住話,“東哥你先說完吧。”
宋衛東看看幾個人,自然又繼續說:“你們跟我去蹬三輪拉貨,吳叔知道,院兒里的大人哪一個不知道?都知道你們起早貪黑,累得脫相,結果賺的錢都落到了我宋衛東口袋里,他們能高興?你們要是不把錢拿走,我以后在院兒里那就抬不起頭做人,連回家里睡覺都不敢。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幾位叔嬸,看到我能高興?”
這些道理他們大概都能聽得明白,但不覺得這些道理是什么好道理。
黎小軍聽完偏偏頭,啐一句,“大人就是費事!有夠煩的!”
大人可不就是費事,成天在他們耳朵邊念叨,這不行那不能干,道理一堆,訓起來沒完,沒一句是讓人愛聽的。
宋衛東把話說完了,最主要盯著黎小軍,開口問:“都聽得明白不?”
看幾個人都不出聲,宋衛東又說:“東哥不差你們這點錢,錢都算給你們拿走,別讓東哥難做人,做自私自利不厚道的小人。親兄弟還明算賬呢,明明白白的,大家心里都舒服。”
不管是十六歲還是接近六十歲,拉上這些毛孩子累死累活干活賺錢給他使,他宋衛東都做不出這種奸猾的事。
幾個毛孩子講道理講不過他,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這么碎叨了,總覺得跟那幫大人有得一比。不管什么事,道理往上一套,立馬就讓人沒了激情。什么都計較得明明白白的,讓兄弟之間的義氣之火滅了幾分,就總覺得有點沒意思。兄弟么,計較這么多干什么?
宋衛東知道這些毛孩子的心理,只把自己要分錢的原因說明白,其他的并不多說,不去試圖扭轉他們現在的那些純粹的義氣。他做這事只是不想哥幾個跟著自己吃虧,不是為了想揠苗助長讓他們在他的話語熏陶下成熟起來。因為他們遲早都會成熟,而現在的純粹才是最寶貴的。因為人的成熟,總難免摻雜自私和利弊分析,甚至有時候,利益比哥們還重要,現實成那樣確實沒意思。
宋衛東把他們該得的錢都分給他們后,飯后消食也消得差不多了。領著他們起身出飯館,騎上三輪車一起回家。剛才吃飯的時候說好的,今晚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不準再在外頭刷夜。
因為拉貨的事情幾個人齊心干過去了,也拿了錢,所以他們幾個現在又來了精神。一路上騎著車飛躥,還要一塊兒唱歌,吼得大街上都是他們的歌聲。一直唱到胡同唱到家門口,聲音漸消,微微喘著粗氣,各自便都往自己家里去了。
他們先把駱駝送回家,借的兩輛板兒車放在他家院子里,余下宋衛東四個人騎宋衛東的板兒車回家。還是吳二蛋蹬車,宋衛東黎小軍和錢躍在車上坐著。四個人還是一路上聲音忽低忽高,忽輕柔忽激昂地唱著歌。這些歌對于宋衛東來說,都是記憶里的歌,后來很少再聽到,沒想到,歌詞他竟然都還記得。
唱歌唱到家門口,下車推了車進院子,把車停下后,然后四個人四個屋,都往自己家屋里去了。
宋衛東進屋的時候宋大海正在桌邊吃飯,看到他回來,伸頭往門外瞧瞧,問他:“真都帶回來了?”
“帶回來了。”宋衛東往桌邊坐,因為吃得不是很飽,拿碗又給自己盛了碗稀飯。他喝一口稀飯,又說:“還有兩天開學,這兩天也應該都不會出去。”
宋大海聽了這話,自然忍不住喜笑顏開地夸他一番。本來以為他都是心血來潮,現在十幾天下來了,早看出他不是鬧著玩的了,什么都是來真格的。來真格的才好啊,他們大人辦不了的事,他家宋衛東都能給辦成。能讓自己家日子踏實,讓院里其他三家的日子也太平,這不是做好事呢么?
宋衛東沒覺得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只是把力所能及的做了而已。今一晚他把這些毛孩子帶回來,聽得其他三屋沒有訓斥打罵聲,反而不時有笑聲,是挺好。但是他也保證不了,這些毛孩子以后每天都能像現在這樣,浪開了的性子想要一下子收住,那怎么可能?
宋衛東沒多想這些事,他把自己能做的做了,便不再瞎琢磨。因為錢躍答應了去上學,所以錢倉實和蕓嬸兒現在也幫他弄去了翠微路中學,只要兩天后他去學校報到交學費,這事兒就算成了。
他現在心里琢磨的,便是準備準備去上學這件事。說是準備,這一下子還真是沒有頭緒,所以第二天一早起,他就去找錢進問了問。
錢進跟他說準備一些文具紙筆,他記下了,便出門去買。這時候錢躍和黎小軍幾個還睡著呢,他也就沒叫他們。
宋衛東兜里揣著錢,去商店買了錢進跟他說的那些東西,買好后仔仔細細放到書包里裝好。走過其他商店的玻璃櫥窗外,他站定了看玻璃反光照出來的少年。一身灰舊的棉襖,軍綠色的帆布書包斜挎在身上,極具青春活力。誰能想,內里卻是個老頭子。
在櫥窗外看了自己一陣,宋衛東又暗示自己好幾遍自己現在就是個青春年少的小伙子,試圖說服自己挎著書包裝著筆紙打算去上學不那么逗。他上一輩子就沒怎么上過學,人老了,認真買紙買筆去上學,總覺得說不出來的尷尬和奇怪。
心理上沒怎么接受下來,宋衛東挎著書包往前走,還是沒辦法把自己就當成是實歲十五虛歲十六的人。他想著自己得偽裝一下,不為了騙別人,就為了騙自己,騙自己去相信自己現在就是十六歲的人。他想怎么偽裝呢,一邊低著頭想一邊慢慢走,然后便想到了錢進。
把錢進的樣子和平時的舉止行為在腦子里過一遍,宋衛東眼睛一亮,抬起頭——成了,他先給自己買副眼鏡去。只要一副眼鏡,他能從一個地痞小混混變成一個斯文好學生,同樣也能把自己當成一個十六歲的青少年。
這么一想定,宋衛東片刻都沒耽誤,便去找賣眼鏡的地方配眼鏡。說是配,其實他不需要,他又不近視。他就挑了個金邊框的眼鏡架,鏡片是平板鏡片,圓形的,就裝個樣子。
因為不需要測量視力,這個買起來便很快,買完他就給架到鼻梁上出店走了。戴一層玻璃在眼前,隔了一層東西看世界,總歸不那么適應。
他一邊走一邊適應這眼鏡的存在,走到能反光照臉的地方就照一照自己,覺得挺滿意。
滿意地買了眼鏡之后,宋衛東又去商店買了一點糖果。他答應過黎小麗的,讓她保守秘密,然后買糖果給她吃。現在他有錢了,自然要兌現自己的承諾。
糖果買好,一把抓了全裝口袋里,沒了別的事,他這便回家去了。
到了家不找別人,到北屋去找黎小麗,把她從屋里叫出來,手伸進口袋里,把包著五顏六色糖紙的糖果全掏了出來,送到她面前,“給你買的。”
黎小麗出屋看到他的一刻就有點愣住了,戴眼鏡的宋衛東突然變得很不一樣,讓她不自禁心里一咯噔。現在看他掏出糖果來,她越發懵愣,面帶羞怯地站著。
宋衛東看她不伸手,便說了句:“拿著啊。”
聽到他說話,有點回神,黎小麗快速地看他一眼,便忙把目光垂了下去,然后好半天才猶猶豫豫伸手出來接他手里的糖果。卻不是一把抓下去的拿法,而是一塊兩塊往自己手里撿,明顯在避免碰到他的手,而且臉蛋是紅的。
宋衛東心想這丫頭咋了,還問一句:“小麗,你臉紅什么?”
黎小麗聽他這么一說,剩下的糖果也不撿了,輕聲說一句“沒什么”,轉身便回自家屋里去了。
宋衛東愣了愣,便看到黎小軍從屋里出來了,看到他眼睛一睜,盯著他咋咋呼呼道:“我操,東哥你干什么去了?一宿不見樣子都變了。”
宋衛東想想他哪變了,想起來自己戴了個眼鏡。他懶得跟黎小軍咋呼,把手里剩下的糖果全塞到他手里,讓他,“給小麗。”
黎小軍看自己手里的糖果,又看看宋衛東,小聲問一句:“東哥你對我妹妹這是……”
“去你大爺。”宋衛東抬手拍他腦袋一下,打斷他的話,“思想齷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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