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你還敢上前問問
派出去的煉金師鐵一照著甘棠給的提示, 在離這個小村落二十里的楊山發現了一處赤鐵礦源。
關鍵這礦眼還依山傍水, 有大片的栗木林, 水勢湍急有落差, 是煉鐵的好地方。
栗木是一種上好的木炭炭材, 再加上鐵一稟報說河水下游并無村落聚集,楊山無疑就是一塊完美的冶煉寶地了。
選好了地點,事情就成了一大半。
上一次爆炸事故以后,甘棠乘著養病, 給他們開了幾節課, 盡量簡潔的講解了一下為何高爐底部會產生空洞, 上面的材料又為何會懸而不下, 解釋爆炸的原因, 和冶煉過程中的技巧和注意事項。
講起來很困難,但好在他們經驗十足,以往積累的經驗配合著甘棠的講解,倒也有兩個先開了些竅,過了兩天就有兩個煉金師提出來, 將圓形的爐子底面改成了橢圓,吹風口開在短軸的兩端,并且將爐子內壁做厚,夾層里頭自下而上開暖道,高爐內壁往上內收變細, 整個爐腔就變成了上小下大的錐形體了。
這么做能讓爐腔里的爐料受熱更均勻, 且不會堆積阻塞燃道, 毫無疑問這是對煉金師們針對爆炸這件事,對高爐做出的合理改進。
煉金師連說帶比劃,甘棠聽明白后驚訝又佩服,當即便贊道,“這些都是好想法,牛二你去叫上其他匠人,議定完具體的尺寸再報來我這里,可以的話往后的高爐就照著這個來做。”
來自圣巫女的贊揚無疑是最好的報酬,黝黑高壯的漢子當家激動得黑里透紅,甘棠見他實在太過激動,為避免驕傲過了頭,便敲打道,“你這次就做得很好,有什么新想法先拿出來和大家商議,確認可行后方可付諸行動,人命關天,萬事馬虎不得。”
上次把爐子尺寸改大雖不是爆炸的主要原因,但也有一定的影響,他們幾個在煉金上都是很有經驗的老人,吃過一次虧,倒是成長得更快了。
牛二既羞愧又感動,揪了揪身上的粗麻衣,拘束道,“下奴知道的,只有圣巫女將奴人當人看,肯救奴人性命,下奴們一定好好煉金,給圣巫女獻上最好的金器。”
“回去罷。”甘棠搖頭,這樣的事她常常在這個時代遇到,多數是底層人,救一命就會對圣巫女奉獻出自己的生命和感激,像微子啟那般以怨報德的,是社會上層里的特殊種類了。
殷受若有所思,等牛二下去,便在案幾上的羊皮上點了點道,“改進高爐的事你既然已經有圖了,何須多此一舉,直接給他們,讓他們照做便是。”
因著出了事故,甘棠也想過原因和改進的辦法,對高爐的結構做了一些調整。
除了高嶺土和草拌泥之外,還專門添了白沙和紅紗兩種耐火材料,外加用石灰石做助溶劑,在現有的冶煉技術下,效率會更高,也更安全,牛二不來說,她今日也是要把新圖送過去的。
甘棠聽殷受問起,就搖頭道,“他們這樣很好,會自己思考問題并找出解決的辦法,很不錯,以后就可以分派各處獨當一面。”
這想法可謂用心良苦,殷受失笑,這么些年他也看得明白,甘棠對人與人牲的劃分有障礙,她拿人牲當弟子看,也沒什么好驚訝的了,殷受也不糾結這些,只問道,“你打算派上楊山的這一千人,會冶金術的還不足百分之一,你打算怎么做?”
甘棠就嘿笑了一聲,自案幾下的小木箱里抱出一卷文書來,推到殷受面前,眼睛亮亮的,“阿受你看看這個……”
殷受拿過去看了,甘棠在旁邊解說道,“就跟你分化祭祀程序是一個道理,每一隊人只負責流程里的一件事,集中訓練他們做這一件事,一日的工夫足夠了。”
改進后的高爐,配合匠人們制造出來的臥輪式水排,很快可以將冶鐵擴大成大規模的流水線作業,再加上甘棠提供了炒鋼和灌鋼技術,減少了百煉鋼鐵的難度和用時,大批量生產已不是難事。
她養病期間也沒閑著,做了一個系統的可行性實施方案,等她一會兒回竹邑一趟,和竹侯商量農具的分配方式和第一批冶煉的數量,楊山這個大型冶煉廠,就要開始動工了。
殷受接過來看了,越看越是控制不住的心生佩服。
世人做事前總要卜天問卦,甘棠卻從來不做這些,她的心思都花在探查和計劃上,每一步都有考量,從木炭的燒制,鐵礦石的開采,工具作坊,范模、熟鐵、生鐵,鑄造工具,再到農具、牛耕、人力分配,圖冊里有一整套的流程計劃,所有的一切都考慮周全了。
驚艷之極。
殷受翻看完,深深看了甘棠一眼,問道,“你還差多少人?”
甘棠聽殷受問起,心頭一動,哇了一聲就笑了起來,滿是期盼,“至少也得一千人,阿受,你愿意把兵借給我么?”殷受手底下養著八千士兵,若是肯抽調一些給她用一用,緩一緩她眼下要人沒人捉襟見肘的困局,那就再好不過了。
甘棠目光里盡是信任和熱切,看得殷受覺得有些臉熱,輕咳了一聲,爽快應道,“可以。”只她是不是把他想得太簡單了,她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來與他交換,用她鑄造出來的鐵兵器。
甘棠是腦子一時間沒轉過彎來,聽他應得爽快,就樂得合不上嘴,一個勁地給殷受發好人卡,發了好半天,見殷受只目光炯炯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眼皮就跳了一下,猜到他可能是有條件,哈哈的笑聲慢慢就變成嘿嘿嘿了,握著他的手不住贊道,“阿受,你真是好人,好朋友,夠仗義!為了好朋友的理想和事業,兩肋插刀義不容辭,阿受,你的好,我甘棠記在心里了!”
不是她小氣,實在她的首要目的是讓子民填飽肚子,也不希望他拿著鋼鐵利器四處征伐。
一來殷商是聯邦制,目前還沒有君主集權的思想和條件,征伐其它方國,一定程度上可以轉移殷商的內部矛盾,但治標不治本,若有用,殷商就不會滅亡了,還是得先讓殷商國富民強起來,戰國時候吳楚之地多有鐵質兵器,不也照樣被手握青銅的秦皇一鍋端了,更強的戰爭利器是要造,但不是現在。
萬般心思也是在腦子里,甘棠面上只管感激涕零,“阿受,你真好,啥時候把人點給我,我立馬讓他們上課去。”她這么感謝他,好兄弟講條件這樣的話就不要這么說出來了罷,說出來她再拒絕,得多尷尬。
好啊,一口一個好兄弟,她倒是聰明,先來堵他的口了,可這是一件大事,非做不可。
殷受看著面前眼睛亮得像星星的人,心里失笑,退了一步道,“也不是要你現在就給士兵鍛造利器,只先要你一個口信,殷商有退敵戰事,你再鍛造兵器不遲……”
他也沒想一口氣要到位。
殷受接著溫聲道,“估計阿梨你也看得明白,中庭勢弱,父王不會輕易用兵,眼下你只管做農具便可,有外族侵擾竹方,或是打你的主意的,我都給你擋了,我要的數量也不多,八千士兵里兩千人,一人一副輕甲,一千長劍,一千砍刀,如何?”
甘棠被一眼看破心中所想,臉上侯地卷起一層熱浪,她這么算計個未成年人,還想白拿勞動力,確實不坦蕩不仁義……
甘棠臉上的假笑掛不住,聽他說不是立馬要,只要兩千,還幫她擋災,立馬點頭應了,挽尊笑道,“哈哈,阿受你在說什么,原來是鍛造兵器呀,我記下了,記下了。”
殷受眼里的笑意一閃而過,嗯了一聲道,“阿梨你是好兄弟,夠仗義。”
甘棠聽好兄弟三個字,臉上更熱,干笑著打哈哈,她以后再不說好兄弟三個字了。
殷受看她臉色通紅極力想掩蓋的模樣,實在是想笑,又知適可而止的道理,便找了些其他事來與她閑聊,隨意指了指絹布上一條細則問,“棠梨,你這是干什么。”
甘棠忙湊過去看了,回道,“就是木炭作坊,要砍樹來燒炭,讓他們砍一棵,種三棵。”
殷受聽得蹙眉,“這么麻煩做什么,栗木不夠,用別的木也可,你自己種,十年八年也不見得能長多少。”
甘棠搖頭,“以后是大規模冶鐵,耗材多,砍光了后世子孫用什么,得養成個好習慣,我還指定了監工專門監管這一條,做不到要受刑。”
煉鐵技術只要廣泛的擴展開,伐木的數量就很了不得了。
說實話要不是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砍這么多樹破壞森林當真讓她有種負罪感,再者這時候的生態環境原始又完整,她順手就能做的事,還是盡可能不造成太大的損害罷。
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想法。
殷受看著面前這張小丑臉,實在有些啼笑皆非,“你有空琢磨這些有的沒的,不如想想你的臉,唐澤帶了些藥回來,說能腐肉生肌,你一會兒拿回去看看。”雖說她眼下這樣也沒什么不好,但女子總是愛惜容貌,她定然也希望能恢復如初,他讓唐澤去尋藥,幾個月下來昨日才有了些音訊,帶回來的藥材能用上自然最好,不能用,接著找便是。
甘棠聽了連連道謝,“要真能治好,我得記你一大功。”
殷受看她眉開眼笑精神奕奕,自己的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接著看手里的絹帛,遇到不懂的,就問她,偶爾也提一些建議,待平七來請,天色已經晚了。
甘棠要回竹邑,殷受派人保護她,甘棠拒絕了。
她自己武藝就挺高,現在雖然打不過殷受了,但比護衛什么的還是高出一大截,他們跟著她也是浪費,這一段路她來回跑熟悉得很,也用不上。
殷受沒再說什么,“早去早回,明日點兵隨你一道去楊山。”
甘棠走后,殷受便在書房里翻看唐定帶回來的輿圖,上頭記錄了一些諸侯首領、子民、士兵的戰力情況,這件事做起來費時費力,三千人分處各地,大半年的時間,也只有旁邊土方、鳴方、羊方三地的情況還算詳細些,有了這些東西,周邊什么情況她心里也有個底,不至于兩眼摸黑,一無所知。
殷受在住處等著甘棠,人沒等到,倒等來了甘棠被打的消息,問明原因,聽屬下說是因為男色之后,簡直是沒話好說了。
甘棠是沒想到兩年過去馥虞居然還在竹邑出沒,這里離羊方可是有些距離,也不知是還沒結婚,還是離婚了,或者是分手了……
這幾個想法都讓人蠢蠢欲動。
甘棠見樂師精神恍惚地走在大街上,控制不住自己的腳,遠遠尾隨了一段,掙扎又掙扎,腦子都精分成了兩個人,正常的那個就這么看著不正常的自己跑上去搭了訕,大概意思就是問他愿不愿意跟她走云云。
然后被樂癡大人果斷直接的拒絕了,倒不是因為她的臉,因為她一直帶著面紗,只露出一雙滿是誠意的眼睛……
樂癡馥虞直愣愣地說他有心上人了,就是羊羚。
那好罷。
甘棠又一次嘗到了情場失意的痛苦,情緒越發不穩定,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沒過分糾纏,往回走的時候走得艱難無比,等看不見馥虞,她頭疼欲裂,渾身都被汗浸濕了……
冤孽,竹邑又不是音樂之都,去哪不好非得來竹邑,莫不是以后她出門,得先派人打探打探馥虞在哪兒才成么。
好在這次沒惹出什么大禍來,馥虞這樣的奇葩在這樣的年代幾百年估計也只得這一個,否則她真是很難出門了。
甘棠暗自慶幸,只她是高興得太早,氣還沒喘勻,拐過巷子腳就被人逮住了。
來人一把將她扯到了巷子里,怒目而視,“帶個面紗算什么,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你來!”
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一身紅衣艷麗如火,眉目靈動英氣十足,此刻俏目瞪得圓溜,一手叉腰一手扯了甘棠的面紗,看見甘棠的臉愣了一下,隨后就更怒了,扔了手里的馬鞭上前就來打,“我管你丑不丑!敢糾纏我夫君!看我不揍死你!這么丑還敢聽馥虞吹樂!裝什么深情!”
甘棠立馬便知道這杏眼姑娘是誰了,十之八[九就是馥虞的未婚妻。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甘棠費了好大力氣才克制住沒有揍扁她,只反駁道,“我就是見他一個人走在街上,失魂落魄的,以為你們分開了!這才上前問一問的嗎,又沒有拿他怎么樣!你這么激動做什么!再說丑怎么了!我治好病比你漂亮!你等著!”
……瘋了……
甘棠聽著自己精分的言行,簡直要瘋了,抬腳就要走,豈料羊羚也不是吃素的,聽了她囂張的話呀地尖叫了一聲,撕扯得更厲害了,“你竟敢詛咒我和馥虞分開!我打死你!你還敢上前問問,問什么!你問什么了!”
這一場現任打小三的情形,放在后世估計要上頭條了。
甘棠心里苦大仇深,抬手堪堪護著臉,又因為理虧在先,連還手的勇氣和資格都沒有,只感知到那頭有兩人朝這邊過來了,聽說話聲是馥虞,心都被苦水淹沒了,這真是出門沒看黃歷,命中有此一劫了,她不過上去問問而已,沒做出什么過分的事來呢。
雖說馥虞看到羊羚打她兩人也不一定會生什么嫌隙,但為以防萬一,甘棠只能先委屈一下這位小姑娘了,甘棠瞅著馥虞轉過來,手里使了點巧勁,把羊羚摔飛出去了。
然后女子單打就變成夫妻混合雙打。
別看馥虞平時不通事物,護起妻子來那就是頭憤怒的小豹子,甘棠覺得他們夫妻二人挺齊心協力的,放心地抱頭跑了,她發誓,她一定要讓竹侯把這兩人請出竹邑去。
這里是她的地盤,她有權決定誰能進來,誰不能進來,兩人成親要真有困難,她還得在后頭推一把,讓有情人終成眷屬,免得她再見還要心思浮動……
這真是犯太歲的一天,甘棠派人送信請竹侯到村落商議政務,自己悶頭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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