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人生如戲靠演技
這是一個非常迷信的時代。
除卻圖騰崇拜之外,在這里求神問卜解夢祭祀跟吃飯睡覺一樣稀松平常。
祭祀祖先神明能保天下太平五谷豐收,能除災(zāi)免禍降妖驅(qū)魔。
殷商王室掌握祭祀權(quán),負責(zé)祭祀占卜的貞人們,則通過占卜來決定和影響人們的一言一行。
譬如帝乙田獵,出行地點、日期、歸期等等大小事,都需要貞人占卜兇吉,有時候還需要反復(fù)占卜,確定無疑方能付諸行動。
大事小事都占卜問天,是殷商幾百年來約定俗成的習(xí)慣和規(guī)矩,在民眾以及王室心里,根深蒂固。
貞人的地位可想而知。
但相對的,貞人這一行當(dāng)發(fā)展到了現(xiàn)在,在商王心里就成了一塊想甩甩不掉的狗皮膏藥,必須得用,又多受其桎梏。
王族與貞人由來已久的恩怨,導(dǎo)致帝乙對甘棠的態(tài)度十分復(fù)雜。
帝乙不愿得罪神明,沒有亂來,十年來兩人心照不宣,雙方秉承著井水不犯河水的態(tài)度,關(guān)系不冷不熱,暗地里有仇卻是明擺著的事,這也是微子啟有膽子冒犯她的原因之一。
對殷商王室來說,圣巫女是一個不合理的存在,失勢乃至于喪命,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所幸這一次事關(guān)外族,兩人都知道該以大局為重,因此甘棠贏了這一場斗獵,帝乙還是高興更多一些。
接風(fēng)宴設(shè)在斗獵結(jié)束的這一日,帝乙賜宴,各小國的使臣也在。
夷族人常年生活在江淮一帶,多以山林打獵為生。
使臣夷方提出這一場賽事原本便抱有政治目的,穩(wěn)贏的比賽輸在了甘棠手里,夷方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周旋在其它小國之間時雖還自如熱絡(luò),到底不似先前那般底氣十足了。
接待外族使臣的大營帳搭建在筑起的高臺之上,空曠寬敞,足夠容納百人,帝乙一身王服大刀金馬地端坐上首,威儀逼人,身著鎧甲的士兵分列兩邊,腰懸長劍,端正嚴肅,有些小國使臣幾日前看過這些士兵的演練后,言行舉止就規(guī)矩謹慎了不少。
甘棠坐在左方下首,對面是攸國國主攸陽,王子仲隨在身側(cè)。
再下是大殷王子微子啟,其余小國使臣往下分列兩排,按順序席地而坐。
參與斗獵的孩子們一一上前來覲見帝乙,獻上斗獵奪得的寶物。
夷族那一支無人員傷亡,手里也有好幾樣寶物,倘若沒有甘棠這個異類在,這一次博得頭籌的無疑是夷族了。
帝乙心情不錯,這時候只說小兒玩鬧不必在意,厚賞了活著歸來的勇士們,言談間并不提輸贏。
案幾前擺滿了美酒佳肴,酒樽空了又滿上,舞樂徐徐而入,綿綿絲竹之聲緩和了營帳里的氣氛,加之有大殷的臣子刻意活絡(luò)周旋,不一會兒整個大帳里都飄滿了酒香,耳側(cè)盡是恭頌大殷的贊詞,一派歌舞升平。
國宴只是外交過程中的一部分,這營帳里坐著的,沒有一個是專心喝酒看表演的。
甘棠不沾酒,通常以水代酒,像今日這樣的國宴會,免不了要喝一肚子水回去,尤其她這次大出了風(fēng)頭,圣巫女的名頭擺在這,想不引人注意都難。
果然沒坐多一會兒,對面的王子仲便朝她笑了笑,抬著酒樽往這邊過來了。
十歲大的少年人,面貌清秀稚嫩,個頭不是很高,走近后對著甘棠拜了一拜,目帶敬重,“圣巫女身手學(xué)識皆是上上乘,子仲不及十之其一,子仲佩服,敬圣巫女!
甘棠不沾酒,以水代酒飲下,并不多話,點點頭便過,“王子不必多禮!
王子仲才剛坐回去,夷方便起身朝帝乙行禮道,“聽聞圣巫女擅卜,不知夷方可有幸得圣巫女恩澤,若能為夷方解惑,夷方不勝感激!
堂下群臣都朝甘棠看了過來,帝乙的目光里帶著實質(zhì)性的壓力,甘棠點了頭,那秤砣一樣的壓感才消散了一些。
立在甘棠身后的仆女得了指示,回去拿工具了。
身為神棍的最高級代表,經(jīng)常要面對這樣的事,有些是當(dāng)真想解夢求賜福,有些完全就是試探,甘棠已經(jīng)習(xí)慣了。
甘棠心里估摸著夷方的目的,面上只接道,“使臣但說無妨!
夷方一笑,又拜了拜道,“小臣昨夜得一怪夢,牙間粘有山韭,拔除不盡,何解?”
這是要她解夢了。
山韭指的是韭菜,這顯然是一個有味道的夢。
甘棠自會說話時便跟著貞人大師甘源學(xué)占卜學(xué)解夢,十年來學(xué)得甘源叫苦不迭捶胸頓足,她的玄學(xué)技術(shù)可想而知了。
甘棠在這上頭的天分,乘以十只怕也比不上這里的本地人,畢竟連她身后的小女仆,十年來耳濡目染,到現(xiàn)在也能謅得甘源頻頻點頭。
甘源看著她的目光越發(fā)恨鐵不成鋼,時時想剖開她的腦子看看里面都裝了些什么才會如此愚鈍,在殷都的時候三天兩頭來找她,想把爛泥硬抹上墻,卻收效勝微,好險沒把甘源氣出個好歹來,連連問她是不是故意的。
對此甘棠是真冤枉。
對一個接受了十八年教育的社會主義接班人來說,把求神問卜這樣的事當(dāng)成日常來做,甘棠壓根理解不了。
她沒法誠心,這占卜就算當(dāng)真是一門學(xué)問,她也拿捏不到個中精髓,甭說十年,再來一百年,她大概也是學(xué)不會的。
一個不會卜卦的圣巫女,被普通人知道要笑掉大牙,被商王帝乙知道要做夢笑醒。
甘源這次也來了,這時候坐在下首不遠處,頻頻朝甘棠望過來,目光熱切擔(dān)憂恨不得自己上來代勞了,甘棠安撫地朝他笑了笑。
這不是能開玩笑的事,所以但凡遇到,甘棠必定要絞盡腦汁。
仆女拿來占卜用的龜甲,擱在甘棠面前擺好了。
甘棠手里燒著龜殼,飛快地將夷族以及夷方此人的事在腦子里過了好幾遍,等時候差不多了,掃了眼龜殼上頭亂七八糟的紋路,擱下后看著夷方的目光便帶出了些關(guān)切,溫聲問,“使臣近日來可是有些煩心事?”
甘棠懂醫(yī),夷方眼里有些血絲,眼下帶了些青痕,心神不寧,五分是因為沒睡好,再加上夷族輸了場必嬴的比賽,夷方堵心是正常的,甘棠說他有煩心事,中規(guī)中矩。
夷方愣了愣,有些不以為意。
甘棠心里一笑,接著溫聲道,“霧里看山難看清,使臣若是心有猶豫猜度,搖擺不定難于論斷,不妨先靜一靜,繼續(xù)觀望試探便可!币姆教岢鲞@樣的斗獵,原本便目的不純,再加上他與幾個小國使臣說話時語氣熟稔,甘棠看在眼里,猜測夷族這一個曾經(jīng)臣服于大殷的方國,近來大概正在反水與不反水、今年納貢與不納貢之間搖擺不定。
來觀看帝乙田獵,未嘗沒有刺探殷商實力的意圖在里頭。
另外上輩子作為一名殷墟文化的愛好者,甘棠確實在幾片龜甲上見過這個南方夷族的事跡。
一個不太有節(jié)操反復(fù)無常的小國,三日稱臣兩日稱雄,蝸居在江淮一帶,時時窺視著大殷,見縫插針,能踩便上前踩上一腳,時常騷擾邊疆,十分讓人頭疼。
眼下帝乙只是兵事威懾,離發(fā)兵攻打夷族也不是很遠了。
多方佐證之下,甘棠覺得這大概是她作為神棍解夢最準的一次了。
夷方果然變了臉,輕咳了兩聲,朝甘棠拜了一拜,看著甘棠目光古怪狐疑,似是還有話要說。
甘棠只含笑看著他,她年紀小,臉上掛著老太婆慈祥包容的微笑很是詭異,以往便嚇退不少人,夷方不出意料地往后撤了一步,回過神頗為懊惱,拜了一拜,怏怏坐回去了。
占卜問神之后,須得在龜甲上記錄這一次占卜的內(nèi)容。
甘棠對這件事還比較感興趣,眼下有了這么一出,她照如實記錄,千萬年以后,有人辨別得出這個韭字的甲骨文,便可以說韭菜商朝時候已經(jīng)遍地都是,大概能為佐證韭菜為大中華本土產(chǎn)物做出一點貢獻……
甘棠握著刀筆刻字刻得認真,豈料夷方似乎不怎么甘心,又有話要說了。
夷方敬了一圈酒,坐下又起身,朝帝乙拜道,“小臣為圣巫女風(fēng)采折服,斗膽為小國王子青求娶圣巫女,吾國王子青年十五,氣度高華,若能與圣巫女結(jié)緣,定是天造地設(shè)人人稱頌的一對,吾國愿意以萬金明珠海貝、萬人之眾,數(shù)百夷族美人為聘!
夷方此話一出,大帳里一片嘩然,帝乙大概是未料到夷方會來這么一出,一時間未及反應(yīng)。
倒是旁邊坐著的攸國國主急忙忙起身,亦求道,“小臣斗膽,替犬子仲求娶圣巫女,望王上賜福,攸國愿上獻萬金之物,數(shù)百美人,兩座礦山等!
甘棠:“………………”
有了圣巫女,等于有了祭祀權(quán),能求娶到圣巫女,對方國來說是一本萬利的謀算,夷族下大價錢無可厚非。
只夷方是打錯了算盤,帝乙不是昏君,兩人再不和,帝乙也不會在這個時候?qū)⑺笆炙徒o這些蠢蠢欲動的方國。
甘棠想通此節(jié),便也不理會他們,專心雕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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