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越華
此為防盜章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 馬車突然慢了下來, 又平又穩。清平細細聽著車外的動靜, 久違的人聲漸漸入耳, 越來越大,似乎到了城鎮。清平心中一驚, 她們之前走的路, 就算是停下來休息或者方便, 也是荒野小路旁,空曠無人的地方, 而這里人聲鼎沸,這一個月的行程,怕是到了終點。
她心里非常清楚這一車人的歸宿,長得端正的女孩,乖巧聽話,且手續齊全,是由父母親人自愿賣給人伢子,也不是什么坑蒙拐騙來的黑戶,一些大戶人家怕奴仆身份不明而惹事,只愿收這樣清清白白的孩子。她們就像是一群小羊,被羊倌喂足了牧草后趕上市集,任人稱斤論兩隨意宰割。
清平看著自己細瘦的胳膊, 慢慢閉上眼睛, 心灰意冷, 她跑不掉, 也不能跑。沒有戶籍的孩子孤身流浪,很容易被官府抓起來,統一流放到荒涼的西北。更何況,她的賣身契,押據,都在別人手上。在這個販賣人口合法的時代,人伢子丟了孩子,可向官府求助找回,還有些黑心的人伢子會拿著契約文書去這孩子的家中索要賠償,那些窮人不得已才會賣了孩子,哪里還拿得出錢去給人伢子,最后的結果就是人伢子又從這家的孩子中再挑選一個來代替那個丟失的孩子。
她想起父親抱著她嚎啕大哭不肯松手的樣子,任憑人伢子說了多少好話,他都緊緊的拉住自己的手不愿放開。而平日里只一味埋頭苦做的母親也在一旁默默擦淚,她記得母親過來抱住她,梗咽道:“平兒,娘也是沒辦法若是有一絲的辦法,娘也要留著你!但真的沒法子了啊”
清平家里中本有五子,兩女三男,清平排行第四。前面兩個的哥哥在大旱年時被餓死了,父親體弱多病,家中的勞動力是長姐和母親,姐姐拖到十六歲該議親了,可家中空空,根本拿不出彩禮,父親又剛生了弟弟,家里又多了一張嘴。無法之下,她母親聽說有家聲譽很好的人伢子來本村收孩子,說是要帶到城鎮的大戶人家去做奴仆,只收清白的鄉下孩子,且文書俱全,給的錢也多。
若非山窮水盡,做父母的絕不愿意賣了自己孩子。清平也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家里處處要錢,父親要買藥,姐姐要成親,還有新生的弟弟,這哪里是家里那貧瘠的幾畝田能滿足的了的。若是孩子被賣到大戶人家里去,衣食是不用擔憂,只要勤懇為主人家做事,得了主家賞識,委任重任,贖回賣身契,也可早日回家與親人團聚。
世事無常,人心反復,又哪里有這么簡單的事呢?清平滿嘴苦澀地想,如果真是這樣,那些村中被賣掉的孩子,從未聽聞有誰歸家的,而她們的父母,時間長了,也漸漸忘了家中有過這孩子;若有惦記孩子的父母,起初也是盼望著,到后來,也不愿再想,只當這孩子早早便去了。畢竟誰知道她們被賣到了哪里,那樣的年紀,又能記得多少家中的事,主家不許,老死也不能回到家鄉。這樣一想,她覺得心中難過,前路茫茫,誰也不知道未來是怎么樣的,她的命不在她的手上,人像激流中的一根稻草,隨時都有被浪淹沒的可能。
馬車突然停了,車簾子被掀開,刺眼的陽光照進來,車里的女孩子都下意識閉上眼睛,只聽見那個看守她們的中年女子不耐煩的說道:“你們這些豬!就知道吃吃睡睡!還不快下來!”她又轉頭向身邊的一個人恭敬道:“陳管事,您好好瞧瞧吧,這是新到的孩子。”
清平隨著車里的女孩子們依次下來,那馬車就慢慢離開了,大家這才看清這是一處院子,四周圍墻高大,院子開闊,透過高墻可以看到遠處隱隱約約的飛檐,身邊是來來往往打扮類似仆役的人,清平低下頭看著地面,這里的地面是大塊的青石板鋪就而成,干干凈凈,石縫中連一絲青苔雜草也無,見人伢子擁著管事模樣的女人,面上帶著幾分諂媚討好。看守她們的中年女子呵斥道:“你們還不快站好!小心你們的皮!”見幾個孩子仍舊在東望西望,她氣急敗壞地沖過來,如老鷹捉小雞般一個一個扯正。
“陳管事,這邊請。”人伢子笑容滿面,陳管事只是輕輕掃了她一眼,淡淡道:“文書可齊全了?”
“自然是齊全的,您放心吧,這些都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子,挑的都是最好的!”人伢子趕緊湊上前,“您還不放心我啊,陳管事,我做事可是小心的。前年這吳王府,東都大學士府上都是我置辦的人”
陳管事聞言笑道:“我何時說不信你了!”人伢子也摸不清她的底細,見她沉默少言,又怕惹惱了這位管事,只得閉嘴在一旁連連賠笑。
陳管事慢慢走過這一字排開的孩子面前,人伢子道:“把頭抬起來罷,讓陳管事好好瞧瞧,被她看上了可是你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了。”她說完又去看陳管事的臉色,見她并未不愉,便悄悄松了口氣。有些大膽的孩子聞言抬頭,但卻不敢與陳管事對視,在她視線掃來時又惴惴不安的低下頭去。
她慢慢走過,每到一個孩子面前便停下,片刻后,她回到最初的地方,人伢子輕聲問道:“管事可有中意的?”
買賣人口也分三六九等,人伢子們把各地的孩子挑選一遍,根據不同人家的需求進行分類。大戶人家僅僅是要打雜的小丫頭,而清流名門,要整齊伶俐的仆役,王公貴族,皇家貴胄,喜歡機靈懂事的孩子,一些人家對仆役的長相也有要求,什么歪瓜裂棗是不在考慮范圍內的。這分類不同,人伢子所賺取得也不同,這王公貴族對買來的孩子要求高,自然也不會多心疼錢。
這其中的油水可比什么清流名門要多的多,是以,這人伢子才如此奉承陳管事,若能長期往來搭上為王府買辦仆役的差事人伢子心中激動不已,這可是多大一筆買賣!但她不敢露出半分輕狂,只能更加小心,站在一邊等候。
一個灰衣的女子突然走到陳管事面前,附身說了些什么,那陳管事皺了皺眉,揮揮手,那女子便下去了。不一會,又來了一個灰衣女子,恭敬行禮后站在她身后。陳管事這才對人伢子道:“便將這排三、六、七、八、九、帶回中院,其他的,便由你交給周昌家的,讓她好好教教。”人伢子聞言趕緊將這些孩子分好,灰衣的女子上前馬上帶走了這些孩子,清平也在其中。而剩下的五個孩子,彼此面面相覷,站在原地連動也不敢動。人伢子見狀趕緊道:“你們還不給陳管事磕頭!真是沒眼力見的!”
孩子們依言跪下磕頭,陳管事對人伢子道:“這些賬,待會會有人來與你結清,我此時還有事,便告辭了。”言罷便走,人伢子還沒來得及熱絡上幾句,一群仆役擁她出了院子。這時一個青衣的女子出來,對這五個孩子道:“你們便跟我走吧。”一輛馬車不知何時等候在院門外,她帶著她們走去,五個孩子心中朦朧,她說什么就做什么,如同乖順的羊羔。幾個眨眼,馬車便消失在人伢子的視線中。人伢子張著嘴,心想這王府管事的做派果真不同凡響。想到今天的收獲,也是大賺一筆了。
她拿著銅盆裝作要打水的樣子站在門口,行鳴如同往常一樣,只是站著院子門口看了看,見到清平還和她打了個招呼,以示友好。清平勉強的笑了笑,她一路跑來鞋子里都進了雪,現在差不多都化了,襪子也濕了,穿起來非常難受。
待行鳴走了后,清平才脫了鞋子,但書房沒有爐子,只能繼續穿著濕了的鞋襪去后院打水。
今天雪已經停了,清平又拿了掃把掃雪,但是今天她莫名的心神不寧,總感覺有什么事情要發生一樣。
這種感覺持續到傍晚,天色昏沉,一天又要結束了,清平想著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但很快她的想法得到了證實。
灰煙滾滾,伴隨而來的是沖天的火光,隔著半個王府都能聽見敲鑼示警的聲音,清平一路跑回到住所,下人們都在提著水桶走來走去,敲鑼聲混合著救火的叫喊聲,如一把錘子重重擊打在她心頭,她一個沒注意迎面撞上一個人,那人“誒喲”叫道,是和珍。
清平忙拉住她問:“怎么了?是走水了嗎?”
和珍提著一桶水焦急道:“是大小姐的書房,不知怎么走水了!”
清平下意識就想起來早上的那包赤碳,莊研不僅僅是想給靜香一個教訓才把那碳塞進她的床下,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讓清平只想到四個字,栽贓陷害!
這場大火后必然是仔細查起來的,如果在靜香的床下發現了這包碳,清平忍不住在心里打了個寒顫。她不是沒有見過衛王君處置那些貪污的管事,犯了錯的仆人主子有資格關上門來隨意處罰,這是連官府都不會過問的。陳留王府綿延至今,府中還設有處置下人的私刑室
清平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了,她一把提起和珍的水桶,道:“我和你一起去救火!”
地上的潔白的雪已經被來往的人踩踏成了一灘泥水,管事們組織守衛和下人去湖里取水救火,這新書房幸好是臨水而建的,離湖也近,但畢竟是木頭的材質,一碰火就容易燒起來。清平和和珍在外面看見許多人正在從書房里把東西搬出來,書房里最多的東西恐怕就是書了,這也是最容易引燃的東西。
書房里的東西陸陸續續被人搬出來了,突然有人高聲叫道:“快走,這房子要塌了!”
眾人聞言驚懼的后退散開,清平也跟著往后退,和珍卻呆呆的看著那里,清平拉住她的衣服,她轉身一臉驚恐的看著清平道:“靜香,靜香她方才又進去了!”
清平覺得腦海里一下子就炸開了,她愣在原地,在和珍的眼中她看見了自己恐懼不敢置信的臉,和珍的眼睛里也滿是恐懼,她們身后就是搖搖欲墜的書房,那根巨大的房梁柱明顯經不住烈火的炙烤,已經支撐不住了。
可靜香還在里面,清平的腦海里一瞬間空白,她瘋了一樣脫下身上的棉衣放在一個水桶里浸濕,又把那桶水從頭倒下。那水非常冰冷,清平披上濕透的棉衣沖進書房。
書房里早是一片火海了,清平在高溫里一路狂奔到最里面,果然,靜香就蜷縮在一個書架下面,她懷里好像還抱著什么東西。這小小的女孩怕是進來取書架上殘留的書的,或許那是陳珺喜歡的書之一,所以她才這么冒險。清平拖起她,靜香已經被煙熏暈了,她抱起靜香,用力給了她一個巴掌,把棉衣包在她身上,靜香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喃喃道:“好痛”
清平這才注意到她右手臂的棉衣被燒的殘破不堪,右臂軟軟的垂下,上面是猙獰的燒傷。清平架起她,努力向門口走去,浸濕的衣服也在高溫下慢慢蒸發變干,她咬牙道:“別睡啊靜香!你快醒醒!”
但靜香毫無知覺,清平的身體也只是一個孩童,拖著一個和她差不了多少的靜香走的非常吃力,她用盡全力支撐著靜香走過這段路,已經可以清晰的聽到房梁發出的嗞啦聲,恐怕要不了幾息的功夫這房子就要塌了,她們兩個人很可能就要葬生火海了。若是她此時放下靜香一個人是來得及逃出這里的,但清平咬緊牙關,她拖著靜香蹣跚前行,沒有半點放手的意思。
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交到的第一個稱的上是朋友的女孩,雖然她那么小,嘴巴也毒,但她總留下一塊糕點或者被壓碎的干果,悄悄的塞進你的嘴巴里,她會因為被主子責罵和同伴的嘲諷哭著逃出房子,她也會因為你說一句冷從家里偷偷帶碳進府清平腦海里閃過種種,她梗咽道:“靜香!別睡了,再睡大小姐又要責罵你了!”
她架起靜香奮力沖向門邊,那根房梁終于支撐不住在她頭頂倒下,清平用力把靜香推向門邊,滾燙的梁木擦著她耳邊落下,帶著呼呼的熱浪,她撲向門外,抱著靜香滾下臺階。
轟——
在她躍出的瞬間身后的房子轟然倒塌,仆人們驚叫著把她們拖離臺階,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和珍撲上來哭著扶起清平,陳管事叫來人把靜香抬下去醫治,清平心跳如擂鼓,剛剛的反應用盡了她所用的力氣的經理,她勉強站起,眼前一片漆黑。
和珍領了些藥,攙扶著清平回到房間,她們剛剛坐下門就被突然打開了,來人粗|暴的踹開門,道:“快點出來,都出來!”
和珍只好扶著清平出門,她們看見院子里燈火通明,女孩們都被趕到院子的中央,她們站在寒風里,惶恐不安的彼此對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清平看見很久沒有見過的吳玉出現在院門邊,還有幾位管事,高大的王府護衛包圍住這里,一部分人提著燈籠進了她們的房子,稀里嘩啦的亂翻一通。
夏管事出來道:“人都在這里嗎?看看你們認識的人,少了哪些把名字報上來!”
女孩們彼此掃視,和珍和清平對視一眼,清平心里一沉,因為除去受傷的靜香,她們房里還少了一個莊研不在這里。
她靠近和珍耳邊輕聲道:“等會不管誰問你靜香有沒有帶碳入府,你都要說沒看見,你什么都沒看見。”
和珍詫異的看著清平,她的眼睛越睜越大,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難以置信的捂住自己的嘴巴,清平點點頭,示意她別出聲。
一時間院里安靜無聲,只能聽到屋子里翻東西的聲音傳來,女孩們在難言的恐懼氛圍中一一報數,和珍道:“回管事的話,我們屋里的靜香和莊研不在。”
夏管事皺了皺眉,回頭看了一眼陳管事,陳管事道:“靜香方才受傷被抬走了,這事我已知曉。”
“那還有一個莊研呢?”夏管事道。
和珍低頭哆嗦著回道:“我,我不知道。”
這時人群里擠出一個人,赫然是莊研,她撲通一聲跪在陳管事面前,顫著嗓子道:“管事,我,我知道是誰縱的火!”
眾位管事心里一驚,她們圍住了下人的院子,就是擔心縱火之人毀了物證,逃出府去。故而衛王君下令要嚴查此事,派了王府護衛來和她們一起搜查。
清平心里那個最壞的打算已經應驗,莊研在一雙雙眼睛的注視下縮瑟著肩膀,她道:“是靜香!前幾日就是她私下帶了碳進府的!我親眼瞧見的!”
“是嗎?”夏管事看了看這群女孩:“和你一個屋的有哪些人?都出來!”
和珍和清平都站了出來,人群自發退后,把她們兩個人包圍在里面,像是避開蟲蟻那般。這無聲的審判已經開始,清平行禮,她臉上還帶著煙熏過的痕跡,鬢角被火燎后結成一塊,她看都沒看一眼跪在地下的莊研,道:“奴婢和和珍都是和靜香一個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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