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疑慮
原隨帶著刑部的人一去不回, 平泰館也被解了禁, 雖是出了命案, 死的還是位國師, 但到底番邦小國,也掀不起什么波瀾。禮部與刑部聯名上奏此事, 得到的結果也在意料之中。朝中為古里國師封謚以表哀悼, 賞賜下若干珠玉, 并派禮部與鴻臚寺前去慰問。
恭王聽聞此事, 責令鴻臚寺卿整治下屬,鴻臚寺眾官經歷此事后頗為服帖,做起事來再也不敢故意拖沓,推諉責任。又經平泰館一事, 朝中增調將兵加大對前來朝覲的各國使團的守衛, 以防這種事再度發生。古里使團偷帶國師進京卻沒有呈報,本已經是大罪, 沒想到千里迢迢來到長安的國師還死了, 更是不敢再鬧出什么幺蛾子。而原本受盡委屈的錫蘭使團, 在得到來自上國朝廷的溫情撫慰后,亦漸漸平靜下來。
清平前往古里使團所在的懷安館進行慰問,古里使臣站在一旁畢恭畢敬地行禮,清平先是代表朝廷沉痛表達了一番自己的惋惜之意,又將賞賜的珠玉交于她, 言道是來自宮中皇帝陛下的關懷與厚愛, 古里使臣大約沒見過這等陣仗, 大受感動,含淚拉著禮部侍**同追思了一會國師大人,以袖拭淚道:“……國主也勸過國師大人,離國那月正是海上風急浪高的時候,她身體不好,本不該做此長途跋涉,但國師大人偏偏不肯,說自己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了,更應該來,不然就沒時間了……”
清平垂眼,傷感道:“本部聽聞國師大人來京后身體尚可,怎么就……誒,何苦急于一時?”
古里使臣沉默片刻,忽然激動了起來,道:“國師大人,她,她就不該去那里!”
清平向李宴使了個眼色,李宴心領神會,帶著眾官退到門外。堂中便只剩下清平與古里使臣兩人,古里使臣猶自悲憤,還未發覺周圍已經沒人了,清平等她發泄了一會,才從袖中取出一塊破邊的羊皮卷來,問道:“使臣可認得這個?”
古里使臣定睛一看,忙道:“這,這是我們國師大人經常修煉的法典!”
清平哦了一聲,溫和道:“請問使臣這上面的字,是古里的文字嗎?”
古里使臣大搖其頭,道:“不是,除了國師,誰也不知道這上面寫了些什么。”
清平眼中閃爍,道:“這……法典,本部也不知是什么。貴國國師修行有道,想必從這上頭得到了什么天諭之類,日日參悟,這才感悟天神召喚,前去侍奉了罷。”
她態度自然,絲毫沒有再繼續打探的意思,轉身就要離開。古里使臣猶豫再三,快步走過去,低聲說道:“大人留步,這法典并不是國師一直帶在身邊的,而是她來到上國,到了朝圣之地,才從神使處求得來的……”
神使。
清平一陣恍惚,塵封的記憶裹挾著沙塵席卷而來,首先浮現在眼前的,卻是西戎無數個蒼茫遼遠的月夜。
古里使臣見她不說話,心中焦急道:“大人?李大人?”
清平回過神,勉強道:“使臣無需憂心,朝廷已經賜下封號予貴國國師……”
今日清晨下了場小雨,青石板路猶濕,空氣清晰,隨處可聞清脆鳥鳴,伸手可摘嬌嫩花苞。李宴手心滲出薄汗,快步追上清平,道:“大人這是要去哪里?”
清平放慢了腳步,回身看她,平靜道:“去尋鴻臚寺少卿,本部要知道古里使團一路進京,究竟在哪些地方停駐過。”
李宴轉頭看向身后跟著的禮官,吩咐道:“先在此處等候。”
言罷躬身行禮,道:“大人,冒然去詢問少卿大人不大妥當,禮部清吏司亦有備份,不如回司部再向陳大人討教罷?”
清平想與其去找陳開一,還不如去和鴻臚寺少卿據木頭,但此事極為重要,絕不能這般輕易放過。但她轉念一想,還有一人定然也在暗中查此事,而且行事比她更理直氣壯。
于是她對李宴道:“算了,知不知道都無妨,不過是臨時起意罷了。”
待到三月末,清平已經從焦頭爛額忙到麻木,眼看朝覲之日越來越近,偏到了這個當口,卻連一絲喘氣的時間都沒有。她照例率禮部眾官進宮復查各種儀仗衛隊、朝會大典的相關布置,一遍又一遍核對出席使臣名冊,等到忙到天黑,已經是兩眼昏花,雙腿發軟,被人攙著進了官轎,回府里睡了個囫圇覺。
還沒等她暖夠被窩,又到了上早朝的日子,三更便起身梳洗更衣。三月末的清晨微風和熙,天空大半夜色未褪,遠遠瞧見天際紅霞萬丈,清平放了簾子,抓緊時間打個盹,小轎穿過三坊六街,最后在延和門外落下,清平嘆了口氣,不由有些唏噓,在朝中為官,看來不僅僅要過人的心智,更需要康健的體魄才是。
延和門前已有幾位朝臣等候了,清平便與她們見禮寒暄
薄薄晨霧中看見一頂官轎過來,刑部侍中原隨亦從轎中出來,兩人對視一眼,都發覺彼此面帶疲色,想來六部都不大清閑。一輛馬車過來,眾臣都識得那是戶部尚書姚謙的車馬,紛紛行禮。姚尚書臉色陰沉,幾乎可以擰的下水來。她敷衍地拱拱手,不等上朝的鐘聲響起,就快人一步過了延和門,匆忙入宮去了。
怕是又發生了什么大事,眾臣心中忐忑,議論紛紛。等到上朝,見到皇帝依舊是波瀾不驚,照議政務,又覺得好像沒什么事。
清平直覺那應該不是什么好事,但戶部與禮部隔的太遠,公務也少有交集,她便將一顆心放回了肚子,又開始琢磨起古里國師無故暴斃一事,案子雖小,但其中透出的諸多細節,卻令人回味。
朝會大典后日便要開始了,皇帝勉勵了一番眾臣,又表彰了幾位實心用事的臣子。清平留意了一下,多為清流老臣,看來楚晙的意思非常明確,要將朝中疲軟多年的清流再度捧起,與世家抗衡。看御史臺與六科給事參人的折子,好似隆冬時的大雪,飄飄灑灑,好不熱鬧。
早朝進行到一半時,次輔沈明山便出列行禮,奏請選秀,希望皇帝擇選侍君、納后宮,好盡早開枝散葉。像這等事情,一般都是宗正寺卿來說,但眾所周知,宗室大臣與皇帝不大對付,是以便由內閣來開這個頭。
清平眉心一跳,心如悶鼓般,說不憋屈,那是假的。她無聲的嘆了口氣,早知道這天會來,等到真到了的時候,卻是如釋重負大過傷心,大約是心灰意冷的次數太多,傷心難過也不大感受到了。
一道陽光從門外穿過,照得滿殿生輝,她隨眾臣行禮,魚貫而出,臨走時轉頭看了一眼,御座之上那人仍是端坐著,就像在等什么人回頭。大殿空蕩落寞,原來所謂的至高無上,不過是與孤獨比肩。
朝會大典定在四月初,清平好不容易忙完這陣子的事,料想這月休沐又要泡湯,果不其然,溫天福笑瞇瞇地光臨她的辦事處,很是欣賞地道:“李侍中近來辛苦了,待此中事務忙完,便好好休息,莫要太過操勞。”
清平忙道不敢,溫天福又道:“等到陛下選秀,此中事宜,仍要交由李侍中來主持,才叫人放心。”
清平心中頓時有些微妙,饒是她肆意幻想,也想不到會有這么一日,竟然要給楚晙選侍君。她這幅欲言又止的神情落在溫天福眼中便是心有不甘,溫天福道:“李侍中還年輕,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就是,不必被旁的事情左右。”
清平虛心受教,哂笑著想,可惜溫大人不知道她與楚晙那些恩愛情仇,否則難以將這等要務交托于她,且必要震驚加痛心,再聯想到楚晙的幾多關懷,恐怕就要掛冠辭官去了。
被推遲的休沐終于到來,清平照例在府中休息,沒召張楓來書房靜坐。本想換了常服,去書市在尋幾本傳奇話本,好給張楓備些書看。才用過早飯不久,管事便來報,說有位李大人遞上了拜帖,說是有要事,得見她一面。
清平取過拜帖一瞧,竟是李宴登門拜訪,她吩咐管事下去備茶,將人引到書房來。
李宴在門外等的有些忐忑,她這次突然來拜訪,并未走正常拜見上官的流程,本應當有三請三送,只是她有要事,只能免了這些繁文縟節,但不知上官可否在心中計較?她不知道,只覺得心里有些慌。
她出自河西李氏,乃是開國便有的簪纓世家,然昌化年間突逢黨爭之禍,遭女帝降罪,致使家道中落,旁支散為尋常百姓,勢力不比從前。而主家引以為戒,常訓誡家中讀書人,奮力進取,勤思苦讀,才使得李氏一族再入朝堂。
只是據姨母所言,這位自旁支而出的李家人,她卻始終不曾聽聞。不過李氏旁支數百,若是不察也屬應當。從早幾年她還在官學求學之時開始,李宴就漸漸聽到這位大人的高名了。彼時她不過一小小舉人,無功名加身,但聽這位大人官階微末,卻在荒涼的云州推行新法,便心生敬佩之意。
李家畢竟也險遭覆滅,于世家傾軋之患深有所感,而歷經數朝的授田制弊端已然顯露,世家享受特權,不必向國家繳納賦稅,普通百姓為逃避稅收,自愿并入世家,造成土地兼并不斷,國家稅收減少。于朝廷、于百姓,都是莫大的損失。
她心底早就對這位大人神交已久,聽說她從云州回朝,本以為會進戶部吏部這等實干之部,也不知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些什么,李大人卻進了最清閑的禮部,頗有種明珠蒙塵的意思。
皇帝不會放著能干的臣子不管,正所謂三年無改母之道,可謂孝矣。李宴想,大約是皇帝剛登基,又以仁孝著稱,便不好下手罷。
正當她苦苦追思之際,門房面帶笑容出來迎道:“貴客請進,我家大人已經在府中等您了。”
李宴撩起袍子,隨她進了府中,這處院子外頭瞧起來有些小,但內里卻十分開闊,仆人往來皆低頭慢行,井然有序,見了人來也不驚亂,齊齊行禮。李宴微訝,仍面不改色地跟著仆人繞進后府,穿梭過后院花園長廊,花木雅致,山石錯落,又引水流而過,更讓人覺得清新自然,而觀府中樓閣布局,無不精巧,所耗材質皆為上乘,說是名門居所也不為過。
她不禁在心中回想,這位李侍中的言行舉止,絲毫不像出自旁支,其氣質清雅高潔,無形中更貼近錦衣玉食的世家女子。
李家那幾個落沒了百年的旁支,竟能生出這般的人物來?
等到了一扇門前,仆人先在外請示:“大人,貴客已經到了。”
李宴進了廳堂,清平正坐在上首座,只穿了常服,裙裾委地,只用玉簪挽起了長發,望著她含笑道:“府中仆人傳話略有些慢,勞你在門外久候,抱歉。”
她滿腹的疑慮盡數消散,不知為何,她只想到那人笑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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