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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位牌


  初春時分, 雖有花樹繽紛, 卻是春寒未盡, 冰雪猶存。白日尚好, 只是夜里就不怎么舒坦了。清平捏著筆的手冷的發(fā)僵,她湊近炭盆伸開五指, 借著余熱暖手。

  這處閣樓雖然四處漏風(fēng), 但也算是有個容身之處。她頭頂便是一根梁柱, 房間又矮又小, 屋內(nèi)只容的下一床一桌,床上的棉被更是破舊不堪。眼見桌上蠟燭已經(jīng)燃了一半,清平連忙吹滅,轉(zhuǎn)身上床時險些踩翻了炭盆, 她擁著舊棉被躺在床上, 感受到屋中漏風(fēng)漏的厲害,便裹緊了身上的被子。

  幸而那賬本已經(jīng)抄完, 蠟燭還剩下一些, 可留作明日繼續(xù)用。清平翻了一個身, 壓緊了被角。想起自己初到樂安城中四處謀生時的困境,如今已是好了許多。

  樂安畢竟是賀州州城,想要在此地謀生,必然是花銷不菲。清平進(jìn)城后先到公告欄中看了一圈,發(fā)現(xiàn)通緝令還在上面, 舊紙已被換新, 看來通緝?nèi)栽凇R驈脑浦葸^來許多難民, 便有官兵開始搜查外鄉(xiāng)人,核對其身份文書。州府發(fā)下公文,要求入城的外鄉(xiāng)人到府衙登記身份,否則就按盜匪流寇處置,押入大牢,等核對完身份才能放出。此令一出,她只能四處躲避,不敢去尋些需要身份憑證的事情做,最后找了幾日,才在這藥鋪當(dāng)了個伙計。

  掌柜給的月錢少的可憐,不過至少包吃住,清平也有了個棲身之所,不必到處流浪。掌柜圖她寫的一手好字,加之還會看賬對賬,也就私藏了她在這閣樓中。平日若無官兵巡邏查店,就放她出來幫幫忙,在后面分分藥材。

  這一來二去,也算是彼此熟悉了。清平只道自己是從云州逃難來的,到賀州去尋親友投奔。來的路上失了信件,不記得究竟是在哪處了,只好在此地暫時做工,賺些路費好再去尋人。掌柜見她談吐不凡,知道這是富貴人遭了難,便識趣地不再多問了。

  清平就在這里住了一月,樂安屬嶺北,雖然夜里冷,但天氣卻是漸漸回暖。第二日她起來做完了活計,便和掌柜的告假。掌柜知曉這是她的慣例,每七日要出一趟門去尋親,只告訴她要小心,若是路上遇見了巡邏的官兵,定要先避一避。

  清平應(yīng)了,背起木盒,在街巷中熟門熟路的穿行,官兵不走這些巷子,她踏著青石板從人家后院墻角走過。初春的柳條已經(jīng)抽枝發(fā)芽,處處都是輕紗般的綠,在春日的暖陽中,明艷旖旎地傍著流水。

  她從街角出來,極為自然地混進(jìn)大街上的人流里,向著西北方向走去。

  起初她還想將吳盈的骨殖送回家中,不過在吳府周圍看了幾次,覺得十分不妥。她又去尋了吳盈從前所居之地,但那屋子只剩一看門老仆,原來吳盈生父早已改嫁,此時已經(jīng)在他家落戶,自從吳盈上京為官,他也不怎么再回故居了。

  清平聽完心中卻不是滋味,原來這其中發(fā)生這么多的事情,吳盈從未與她說過。她生父改嫁,自己遠(yuǎn)走他鄉(xiāng),再也未回故土。清平想起她萬里迢迢來西戎尋自己,初見時一聲聲竭力呼喊,心中沉悶,隱約明白了些什么。

  但她所能做的不過是在墻邊繞了數(shù)圈,替她看看曾經(jīng)的居所,僅此而已。

  賀州受閔、辰兩州影響,境內(nèi)也不乏有廟宇古寺。早些的甚至要追溯到幾代前,今日清平所要去的,便是位于樂安西北的法合寺。

  法合寺乃樂安城中一座古寺,飛檐拱殿藏于秀木花樹之中,其境清幽,又依山傍湖,景色秀麗,多為城中人踏青游玩之地。

  清平不過才入寺,便有道人來迎,問道:“施主是來上香參拜的嗎?”

  清平道:“不為上香,只是聽聞貴寺有供奉亡故之人的長生位牌,便想來為故人設(shè)立。”

  道人將她上下一番打量,只道:“施主請隨我來。”

  清平被她引進(jìn)一間屋子,其中堆滿書冊,桌前坐了一位白衣女道,見了她問道:“施主是要在敝寺為亡者設(shè)靈位?請坐,待小道為您造冊。”

  女道問:“施主是為考妣而設(shè)?”

  清平道:“并未,乃是為一摯友。”

  女道點點頭,執(zhí)筆記下,道:“先友可是壯年夭折?”

  清平閉了閉眼,道:“從云州逃難時亡故的,我身背的木盒里所裝,便是她的骨殖。”

  女道也知道居寧關(guān)被攻破的事情,面露不忍,起身行禮,口中念了幾句,才讓人引了她去造靈位。道人取了長生牌位問道:“先友姓名為何?”

  清平抬起頭,大殿中常年點著香燭,又有香火不斷,將懸掛在上的經(jīng)幡熏染焦黑。她站在燈架前,只覺得眼前有些模糊,那些跳動的火苗中神像拈花而立,光影蹁躚,卻將明暗分隔的如此顯著,仿佛在不斷提醒她生與死間遙不可及的距離。

  她勉強抑制住悲傷的情緒,紅著眼圈低下頭。

  道人見貫了這等事,便道:“不然施主自己來寫罷?”

  清平接過金筆,遲遲不能在黑色木牌上落下,她曾寫過無數(shù)字,但未及這兩字份量之重。這姓名一落,就將生人亡者完完全全區(qū)分開來,所謂永訣,亦不過如此。

  她提筆幾次,終是不忍下筆,將木牌予道人,道:“不必落名了。”

  道人見怪不怪,收了她二十兩銀錢,取了一只瓷碗,向其中注入清水,將位牌放置神龕邊上,那里擺放著許多長生位牌,清平解下手里木盒,放在位牌后的夾層里。她指尖停在半空頓了頓,終是關(guān)上了柜門。

  那道人說道:“施主請慢,這位牌無名無姓,若是日后想要來拜可就難尋了,不如像其他人那樣留些信物在這瓷碗中如何?”

  清平順著她所指處看去,架上長生位牌前皆有一個瓷碗,碗中放著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她想了想,從衣襟中取了那塊黃玉玉佩出來,這是當(dāng)年從吳鉞那里得來,她戴了許多年,繩結(jié)被磨的光滑無比,順著瓷碗邊叮當(dāng)一聲滑進(jìn)清水之中,蕩起數(shù)圈漣漪。

  她手指微屈,觸及冰冷的瓷碗,才如同被驚醒般轉(zhuǎn)過身,見那繩結(jié)掛在外面露出一截,只對那道人道:“就這樣罷。”

  道人便引了她出去,殿中多有人來往,清平離開時與一男子擦身而過,那男子頭戴帷帽,身邊擁著奴仆數(shù)人,像是大家公子出游。清平側(cè)身避讓,白紗下男子向她微微頷首致謝。

  她只是笑了笑,踏出門欄,站在一株古樹下抬眼望去,樹影婆娑,撒落點點金芒,她此時懷中空無一物,雙手?jǐn)傞_,所接不過清風(fēng)幾縷,光點數(shù)粒。但她知道,手中有遠(yuǎn)遠(yuǎn)比這更輕,卻更重的東西。

  法合寺中方才與清平擦肩而過的男子在道童的指引下來到后殿,他捻起三柱香,跪在長生位牌前參拜。身邊的老仆去攙扶他,壓了壓眼角的淚痕,小聲道:“少爺?shù)男囊猓删欢〞獣缘摹!?br />
  年輕男子起身,又對著長生位牌拜了拜。沒一會便有道童用瓷**裝了幾枝新折的桃花捧來,男子過去接了,親手將瓷**放在其中一個長生位牌邊,他伸手?jǐn)[弄花枝,眼中似含些許憂愁,不過片刻便收了手,對著身邊仆從道:“叫抬轎的來罷,如今也給父親上過香了,是該回去了,免得我阿姐憂心。”

  老仆忙應(yīng)了下來,便去吩咐下人將抬轎人喚來,男子低頭掃了掃周圍的位牌,見又添了些新的,心中莫名感傷。

  忽然他看到一塊無名無姓的位牌,顯然是新漆的黑漆,但上頭卻無一字。他心中有些好奇,便向那位牌前的瓷碗看去,只見碗邊露出一截繩結(jié),他辨了辨繩結(jié)的樣式,卻“咦”了一聲。

  原因無他,這繩結(jié)的樣式實在是熟悉的很。他思量片刻,趁著周遭仆役低著頭,湊近了勾出那繩結(jié)來看,黃玉浸在水中,被拉上來時還帶著溫潤的水光,他驀然想起究竟在何處見過這玉佩了。

  那是在他阿姐生辰前得了塊上好的黃玉,他那時正與府中老人學(xué)著打繩結(jié),便私下取了這塊玉佩編了條繩結(jié)掛起,原想給阿姐一個驚喜,但阿姐只是狼狽的接下了,后來從未見她戴過。

  他自然也問過其中緣由,阿姐只說是不小心遺失了,他后來才知道那繩結(jié)的手法其實是錯的,老人年紀(jì)大了,教了他個完全相反的方法,故而此繩結(jié)必然是獨一無二的,他絕不會認(rèn)錯。更何況玉佩這等從不離身的物件,怎么會出現(xiàn)在一塊無名無姓的長生位牌前呢?

  他心中起疑,將那玉佩小心放了回去,想著等回府后定要問問阿姐。以免貼身物件遺失,落入心存不軌之徒手中,又要掀起無端爭執(zhí)。

  吳府。

  “你見到那塊玉佩了?”

  “阿姐先前不是說丟了么?”

  吳鉞手中筆一頓,合上面前書本,漫不經(jīng)心道:“是丟了,不是什么值錢的物件。”

  但顯然弟弟吳遠(yuǎn)并不信她,屏退了書房下人,慢慢走到書桌邊,低聲問道:“阿姐,這東西雖小,要是被有心人撿著了,那——”

  吳鉞卻突然打斷他的話,道:“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吳遠(yuǎn)有些不明白了,見阿姐無動于衷,只好無奈道:“我今日去為父親上香,在一處無名長生位牌前瞧見的。起初還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但這繩結(jié)出自我手,我是怎么也不會人錯的呀。”

  吳鉞放下手中筆,垂下眼瞼,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她才緩緩對面前的弟弟道:“好,我明日便去看看。”

  說來也怪,明明昨日還是晴空萬里,今日不知怎地下起雨來了。細(xì)細(xì)密密的雨幕籠罩了這座城池,如萬縷愁思般,借著初春的寒意,不動聲色地潛入人心底。

  吳鉞手持一把油紙傘走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她一早便起身離府,只身一人向著法合寺走去。這路上煙雨靄靄,行人匆匆而過,細(xì)雨打濕了她的衣袖,緊緊貼著手臂,時間長了便覺有些刺骨。

  她一路慢行,終于到了法合寺。寺宇被雨幕籠著,好像是遠(yuǎn)離浮世之地,寺中古樹枝葉鮮嫩,被雨水一洗刷,更顯翠綠明亮。吳鉞站在其中一棵老樹下看著寺門入口,捏緊了傘柄。

  雨天鮮少有人上香,守門的道人見了她出來引路,問道:“施主是來上香的么?”

  吳鉞沉默,片刻后才道:“我是來拜祭故人的,勞煩法師引路。”

  道人得了她賞錢,便取了些香油,引她來到后殿。殿中是十年如一日的陳設(shè),吳鉞每年都要來此拜祭自己父親,只不過每次都是在寺中凈室獨自拜祭,她目光一掃,卻沒看到弟弟所說的無名位牌。

  道人問:“施主可記得這人的姓名?不然此處位牌眾多,一時半會也難找。”

  吳鉞道:“我自己找找就是,不必勞煩法師了。只是我?guī)Я诵┧芭f物,想在靈前燒了,請法師取個火盆過來便是。”

  道人轉(zhuǎn)身去取火盆,吳鉞沿著眾多長生位牌前走過,火光點點,好似引渡亡人歸去,是說不清的凄楚迷離。她走了一會,每處地方都細(xì)細(xì)看了,終是在神龕邊找到了那塊無名位牌,她俯身看去,位牌下瓷碗中放著一塊黃玉,透過平靜的水光,能將紋理都看的清楚。

  她輕輕移開位牌,拉開后面夾柜,手堪堪碰到柜中的木盒,便猛然縮了回來。她低下頭,慢慢合上柜門,放好位牌。一滴水落在瓷碗中,波光蕩開,又有數(shù)滴落下,沿著瓷碗邊緩緩滑落。

  吳鉞悶哼一聲,仰起頭來,眼角猶濕,兩道水漬分明,她解下腰間玉佩,顫著手放入清水中,啞聲道:“阿盈。”

  大殿中寂靜無聲,吳鉞閉上眼,扶著桌邊,悲傷的難以自持。忽然悠長的鐘聲響起,震的她心頭一顫,好像有什么東西轟然倒塌,殿中神像手捻蓮花,隱在黑暗之中,俯瞰眾生喜樂悲苦。她以袖壓住眼角,心有所感般低聲喚道:“阿盈?”

  殿中燭火搖曳,卻無人應(yīng)和,

  道人取了火盆來,卻未瞧見人,忙從門里追了出去,只見雨幕中一人棄傘而行,已經(jīng)走的遠(yuǎn)了。

  這夜清平睡的并不安穩(wěn),她在夢中又回到無盡的草原,漫長的逃亡中,忽然敲門聲驚醒了她,她擁著被子茫然坐起,起身去開門。

  門開了,外頭站著一藍(lán)衣女子,清平瞳孔微縮,竟然是吳鉞。

  “許久不見了。”吳鉞拱拱手,面色憔悴,“深夜叨擾,請李大人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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