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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權柄


  十一月的云州鮮少有放晴的時候, 自入秋以來, 天空便被陰云籠罩, 朔風凜凜, 裹挾著塵土與草屑咆哮而來。在天際遠遠望去,居寧關沉默地屹立在狂風之中, 這是守衛云州最后一道古老關隘。此關西接納禹, 有地陷裂谷倚做天塹, 東靠略陽山脈, 兩山夾峙,月河為防線,令千百年來外敵莫能攻入。其城墻高逾數丈,高墻之上, 輪值的將士交接完后離開。鎧甲并不暖和, 人在風中站的久了,常常有種僵硬麻木之感。即便如此, 近日的巡視仍是增調了許多人手。

  今年的秋天太過短暫, 眼看就要過去, 等入冬以后便要下雪,雪天不利于作戰。自從失去了月河以后,云策軍就像是半盲的人,再也看不見西戎人的動靜。月河如同被迷霧遮蔽,平靜非常, 云策軍只能不斷派出斥候打探情形。

  明于焉裹緊了身上的披風, 嘆著氣走進軍帳中, 她抖了抖身上的草屑,低頭罵了句什么,湊到沙盤前去看。

  趙軍長重甲未卸,隨手將披風解下甩到一邊,瞥了她一眼:“暗營的人都派出去了?”

  明于焉點點頭,問道:“大人,周帥不在,如今情形似乎不太好啊。”

  趙軍長道:“也沒見什么時候好過,斥候幾次探不著什么,現下西戎人到底是個什么情形都不知道。”

  明于焉猶豫片刻,道:“不是說朝廷已經派出使團去王庭取和談文契了,等使團回來,也就不用如此提心吊膽了。”

  趙軍長冷冷道:“若是回不來了呢?”

  明于焉頓時打了個哆嗦,道:“回不來?怎么會回不來呢?若是真要開戰,咱們這里已經沒有多少——”

  “閉嘴!”趙軍長惡狠狠地道,拿了沙盤上的一個小旗就砸向她。

  明于焉噤聲縮頭躲開,她知道自己剛剛險些說錯話——周乾走后,云策軍中前前后后從居寧關調走的將士竟占了一半,似乎所有人都默認了一件事,那就是西戎與代國打不起來,既然已經打不起來了,那邊疆附近就不必再駐守大批軍隊,況且使團已經進了西戎,這事情就成了一半,事關兩國大事,又怎能輕易變卦?

  “第八軍已經在回廣元城的途中了,”趙軍長道,“周帥已經退了,張帥這才接手,軍中人心浮動,也是作所難免的事情。”

  明于焉剛想說“那還不是她仗著關系上來的”,突然趙軍長臉色一變。

  “別說話。”趙軍長皺緊眉頭,“你聽到了什么聲音嗎?”

  明于焉細聽了一會,隱隱聽到呼號的風聲中,傳來了低沉悠長的號角聲。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趙軍長,剛要奪門而出,便與外頭的人撞了個滿懷。

  明于焉認得這人,她是趙軍長身邊的參將,這位向來以驍勇著稱的武將此時神色慌張,看著她身后道:“軍長——”

  急切的鼓聲響起,越來越快,明于焉心中飛快的數著鼓點的拍子,驀然向北方看去。

  一道黑煙騰空而起,緊接著數道黑煙次第燃著,直沖天際,明于焉握緊了腰間的佩劍,忽然間鼓聲停了,她低頭看著腳下的地,砂石輕微的移動了位置,她察覺到大地在顫動。

  遠方傳來悶雷般的聲音,沉重的鼓點聲再度響起,竟然讓她有一種錯覺,好像那鼓點正是從大地深處傳來的一般,蕩的她心魂起伏,震的她耳邊嗡嗡作響。

  她瞬間面色刷白,轉頭看著身后。

  “還愣著做什么?”趙軍長不知何時披上了重甲大氅,撥開護衛道:“召集將士,準備迎戰!”

  明于焉怔住了,趙軍長從她身邊走過,暗紅色的大氅隨風揚起,和軍營上空飄揚的旗幟是如此的相似。

  太啟五年秋,西戎三萬鐵騎橫空而至,出現在居寧關外的月河防線處。同時王庭撕毀與代國簽訂的和談文契,向代國宣戰。

  云州百里加急向兵部呈上此報,震驚朝野,內閣當機立斷,會同兵部在朝議上商討此事。

  “西戎王庭派遣使者在居寧關下陳言,道使團早已經轉投王庭,原侍中丁茜已受王庭詔封,使團之中無有不從者”

  玉霄宮中十分冷清,平日里從不熄滅的爐火不知何時滅了。大殿被陰冷的氣氛所籠罩著,女帝常日靜思冥想用的白玉床被層層紗遮擋著,那些白紗好似失去了生命萎頓在地,在深宮之中,透出一種衰敗的氣息。

  楚晙話音未落,床上半倚著的人撕心裂肺的咳嗽了起來,她將兵部呈上的加急報合上,道:“母皇,自朝廷百年前失了爾蘭草原,騎兵的數量便大大不如從前。如今西戎率三萬鐵騎南下,說起來倒也好笑,以我代國之地利物博,竟然連能與之相抗的騎兵都湊不出一萬人來!”

  她最后一個字回蕩在深宮之中,在圓柱上來回碰撞,混合著嘶啞的咳嗽聲,像是新舊兩種力量相互抗衡。

  床上女帝頭發已大半花白,她眼窩深陷,雙目凸出,喘氣如破敗的風箱,她艱難道:“讓周世昌死守居寧關咳咳咳咳咳咳”

  “周世昌?”楚晙嘴角揚起,口吻含藏譏諷,“就是那個敗仗將軍?”

  女帝撐著孱弱的身子坐起,她不愿在年輕的掌權者面前失了尊嚴,但將行就木的軀殼是如此的脆弱,她手臂顫抖,憤怒道:“云州必須保住!”

  “若是保不住呢?”楚晙看著她冷冷道,“又要上演三百年前的事情嗎?西戎從云州而過,直指恒州,兵臨長安,屠戮六州?”

  女帝震了震,難以置信的看著她。為帝數載,需知若是無功也不至有過,她從不認為自己修行是錯誤的,她是帝王,這天下本就是她的!月河讓出去了又如何?不過區區一塊荒瘠的土地罷了!但云州不能陷,居寧關亦不能破!若是云州淪陷了,那她這個皇帝怎敢說于社稷有功,能直面太廟中的先祖?做皇帝最怕的就是這個,沒什么比六州淪陷更能刺激到她敏感脆弱的神經的話了。

  “不能陷”女帝翻來覆去的念著這句話,又痛苦的咳了起來。

  她面前的人卻突然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母皇。”年輕的太女低頭看著她,絳紫色的王服上繡著閃閃發光的鳳鳥,女帝并非先帝親女,這衣服連穿的機會都沒有。她聽見這個沉默含蓄的四女一字一頓道:“你在位數十年間,本有無數的機會改革新政。但你卻重用嚴明華之流,致使朝中小人橫行,貪吏層出不窮;遲遲不立太女,使朝中大臣結黨分派,離心離德;大興土木修建宮宇,廣納術士,棄朝綱于不顧,問鬼神而忘社稷;冠修行之名增加賦稅,因私欲迷信長生之說為了這區區命丹——”

  她手指間夾著一枚紅珠,發出溫暖明亮的火光,那赫然是上次被她丟盡火爐中的命丹!女帝瞳孔微縮,伸出手去夠,急切道:“給朕!快拿給朕!”

  那枚珠子在她指尖滾了幾圈,眼看就要落到地上時又被接住,楚晙淡淡道:“你為了這外道邪說之物,竟然如此輕易的交出了月河。”她倏而一笑,垂下眼簾,無比溫柔道:“相傳西戎東南有山,終年被白雪覆蓋,但山中卻有一火泉,每隔數年噴出火流,將雪融化成水,水復又流入泉中,火泉受冷凝結成石塊,而這東西,便是乘著火泉未被雪水澆滅后取出的礦石。此礦物被火泉滋養了數百年,內含熱星,有紅光點點流溢而出。金帳將此物奉為圣物,不過是為了愚騙信徒。如果這東西真能使人長生不老,恐怕金帳歷代法師也不必死了。”

  楚晙捻著珠子放到她床邊,好整以暇道:“此丹乃流火化成,入火不懼,但其中藏有劇毒之物,遇熱便能蒸發而出。”

  女帝赤紅的雙眼中映出命丹的樣子,那紅色的光此時便如同是催命的預兆,她聽見楚晙道:“母皇,你真是無用之極。”

  那聲音中飽含著輕蔑不屑,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鄙夷,女帝低低地笑了起來,宮殿中伺候的人早被楚晙譴退,因女帝修行不喜華貴陳設,此時更顯空蕩,她的笑聲像是一只夜獆,在空蕩是宮殿中顯得十分詭異。

  “你算什么?朕才是一國之主!”她突然停止了笑,扯著嘶啞的嗓音尖聲道:“衛氏那個賤人,竟然背著朕與外人私通!生下了你這么一個逆母弒姐的孽障!”她喃喃自語般道:“當初就該燒死你,和那個賤人一起,燒死了也就一了百了”

  楚晙聞言絲毫不惱,只是道:“血緣又能證明什么呢?若真要以血緣立帝,那豈不是更說明淵女帝識人不明,不該過繼侄女,該從同宗姐妹中挑一位親王出來繼承王位,那母皇也不會有今日所言了。”

  女帝氣息急促,厲聲道:“放肆!”

  “這說明不了什么。”楚晙緩緩走到床邊,道:“百姓所敬重的是平定亂世,立國身命的帝王;朝臣所跟隨的是心懷天下,野心勃勃的君主;軍隊效忠于意志堅定的主人,劍隨心動揮斥方遒。”

  “為王者需以敵人鮮血灌澆土地,母親,你手中的權勢未能經歷戰火,也不曾在陰謀中殺出一條血路。先代帝王的野望你從未擁有,這疆土你也不曾走過,臣民所畏懼的不過是姓氏后,代代傳承至今的權柄,哪怕坐在王位上的人出身不正,血緣稀薄,就如同武琛帝般。”

  “從太||祖立國至今,我代國國運昌盛,綿延至今已有八百余年。”她眸光一動,附身道:“若母親不想成為罪人,日后被史書記上沉迷長生之道,使國體有損,疆土不保——”

  女帝形同枯骨的手緊緊抓住綢被一角,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楚晙微微一笑,聲音稱得上是輕快,但不知為何卻讓人心生戰栗:“那就把你手中的東西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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