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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科試


  “生辰”清平握緊了燈柄, 是了, 今日確實是她的生辰。與她身份文書上的不同, 但這才是真正的日期。

  她前幾年的生辰都是和同窗好友們一起過的, 去外頭飯館一同吃個飯,這日子也就這么過去了。說著年歲漸長, 但她至始至終都明白, 文書上的出生都是假的。這盞燈喚醒了她塵封久矣的記憶, 她才恍惚想起自己真實的年齡。

  楚晙道:“你歇息吧, 我走了。”

  清平有些迷茫,今夜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快,一時難以應對。晚上的風有點冷,她縮了縮肩膀, 感覺清醒了一些, 握著燈去送楚晙,到了門口, 楚晙道:“就送到這里好了, 你回去吧。”又見她穿的單薄, 便解了外袍披在她身上,只是兩人身形相差略大,這袍子披在清平身上,看起來就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頑皮少女似的,不知怎么的心中就有些愉悅, 幫清平系好胸前衣帶, 伸手輕輕刮了一下她鼻尖, 楚晙道:“衣服借你穿,要還的。”

  清平明白她的意思,要還的怕不是衣服,她是在等自己送上門呢,衣服不過是個由頭罷了。事到臨頭,清平只得道:“是,我知道了。”

  楚晙一揚眉,在門外注視了她一會,清平被她看的有些拘謹,手腳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楚晙才道:“真知道了?不會是敷衍我的罷?”

  清平恨不得她趕緊走,忙不迭點頭,楚晙嗤笑一聲,出了門,消失在夜色中。

  清平等她走了,才關了門,拎著燈回到書房,書房的燭臺被拿到正堂去了,她將燈盞放在桌子上,以作照明。她癱在椅子上,望著宮燈,痛苦的嘆了一口氣。

  她就這么歇了一會,只覺得思緒堵塞,什么都想不起來了,腦子里仿佛被人塞了一團漿糊。忽地聞到一股淡雅檀香,她全身一僵,還以為是楚晙又回來了,疑神疑鬼了半天,才發現是身上衣服發出來的。她手忙腳亂解開外袍,浸透檀香的袍子沾染了她的體溫,附在她的單衣上些許,清平臉頓時不爭氣的紅了,她胡亂把袍子堆在桌子上,又差點把燈盞撞到地下,黑暗書房里又是一番雞飛狗跳,她將燈放在地上,神差鬼使般伸手摸了摸那件袍子。

  楚晙出了巷口,就有一輛馬車在暗處等候,劉甄立在車邊,見她來了恭敬道:“殿下。”

  楚晙點點頭,上了馬車,劉甄見她神情愉悅,知道她此刻心情不錯。卻見她身上外袍沒了,不禁有些擔憂道:“殿下,您的外衣怎么沒了?”

  楚晙把玩著腰間的玉玦道:“留清平那兒了。”

  劉甄登時開始對清平擔憂起來了,這孩子到底過的有多落魄,居然連件衣服都沒有了嗎?

  楚晙淡淡道:“她很快就要回來了,函樞一職還是交由她吧。”

  劉甄不知她怎么又回心轉意了,這都不是她能關心的事情。她從木盒中取出一套親王服飾,道:“就要到齊王府了,殿下且換身衣裳罷。”

  楚晙收斂了笑,輕聲道:“更衣罷。”

  齊王府位于京都北面,坐擁一處湖光山色,王府中雕欄玉棟,廊腰縵回,端的是氣派不凡。

  信王車馬停在后門,立即被管事的迎了進去,一眾仆役跪在馬車外等候信王下車,楚晙一身絳紫王服,金冠玉帶,款款而來,在眾仆伺候下凈手潔面,才悠然來到王府宴席上。

  齊王楚昫坐在主位上,一身緋色王服,臺階下左右分別坐滿了客人,她見楚晙來了,忙起身去迎她。楚晙避開她,只道:“皇姐這是折煞我了。”

  楚昫生的與女帝有幾分相似,不過有些發福,破壞了那種凌厲的感覺,圓臉瞧著十分和氣,丹鳳眼中閃過一抹精光,笑道:“四妹這就見外了,你我本是一家人,快上座!”

  侍從搬來椅子放在楚昫邊上,楚晙瞧見了心里一笑,面上卻做出幾分惶恐不安來,道:“怎能與皇姐并桌共食?這不合禮法罷?”

  楚昫耐著性子道:“關上門來就是一家人,自家人吃個飯,無須多禮。”

  楚晙瞥了一眼下面神色各異的客人們,妥協道:“那便聽二姐的罷。”

  楚昫聞言眉開眼笑道:“這就對了,快上座吧!”

  楚晙落座后,楚昫也回到座位,向臺下拱拱手道:“諸位,這便是本王四妹信王,她在行宮為母皇修行,不怎么出來,此番便由本王做主,帶她來與諸位大人見個面。”

  臺階下兩排人齊聲道:“參見信王殿下。”

  楚昫滿意的點點頭,看了一眼楚晙,見楚晙頗有些坐立不安,想是這四妹未曾見過這么大的仗勢,怕是膽怯了。心下就有些鄙夷,不過是個無倚無靠的皇女,憑白無故得了母親青眼,竟將科試主考這等重要的事交付與她,簡直就是浪費!她一見楚晙這畏手畏腳的樣子就覺得沒勁,覺得她就是皇家的恥辱,怎能與自己平肩稱王,并稱姐妹?她雖這么想,但表面上仍是一團和氣,道:“四妹不要客氣,就將這兒當自己家就是了。”說著便有侍從將菜肴端上來,楚昫道:“聽說四妹還在服孝,特地備了素齋,這壺中也是茶水,飲些不礙事的。”

  楚晙感激道:“多謝二姐關懷。”

  楚昫端著酒杯在手里,看她用了幾口,以眼神示意邊上伺候的人,那人便端著酒壺下去給客人倒酒,臺階下一人忽道:“臣下斗膽,聽聞信王殿下乃是此次科試的主考官?”

  楚晙停了手上的動作,用方帕擦了擦嘴角,注視著那人冷冷道:“孤正是此次科試主考官,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了,還需要‘聽聞’?不知道閣下是何許人,竟如此孤陋寡聞!”

  楚昫沒料到她說翻臉就翻臉,便呵斥道:“放肆,怎地如此和信王說話?”轉頭又對楚晙笑了笑,道:“四妹不要介意,這是我府上的清客,粗鄙之人言辭失當,不必放在心上。”

  楚晙垂目道:“四姐說的是,只是這人冒犯了我,要如何處置呢?”

  她聲音不大,臺下賓客都聽的清楚,方才說話的那人臉唰的一白,楚昫看了看那清客,很是猶豫,最后還是道:“拖下去。”

  兩個孔武有力的護衛按住那人的嘴,粗暴的將她從座位上拖了下去,楚晙滿意的點點頭道:“多謝二姐了,這等無禮之人留之無用,處置了也就罷了。”

  楚昫心道這人真是睚眥必報,這樣的小事也要懷恨在心,她完全忘了自己處置起人來更是如此,卻莫名的對楚晙放松了警惕。

  也是,倘若楚晙表現的泰然自若反而會引起她的懷疑,這番行徑雖不可取,但也能大致摸清楚這是個怎樣的人。不過是個小孩子罷了,哪里見過什么世面,唯恐自己身份被人看輕,故而要厲懲對自己不敬者,倒也是孩子氣非常。

  楚昫一派長姐的派頭,臉掛上關心的神情道:“四妹說的是,你來的晚,用些飯吧。”

  楚晙對這個姐姐的德行實在是太清楚了,她拱拱手道了謝,楚昫頓時覺得她還算有禮,忙召了樂師藝人表演助興。

  臺下歌舞漸起,有樂曲助興,主家還這么好說話,楚晙面色和緩了些,對楚昫舉杯,答謝她宴請之儀。酒過半巡,底下的賓客醉的醉倒的倒,楚昫飲了不少酒,對楚晙道:“四四妹,你在那行宮也呆不了多久,想必要出來立府了吧?”

  楚晙握著筷子的手幾不可察的松了松,她臉色郁郁道:“怕是快了,只是小妹也不知要如何去打理王府,想想就覺得頭痛。”

  楚昫心下了然,一副過來人的態度,滿身酒氣的湊過去道:“不如做姐姐的幫幫你,給你挑挑人把把關?”

  楚晙眼中一亮,道:“如此,小妹就不必去費心看那什么名冊了,王府長史司一職至關重要,若是所托非人,那就糟糕了。”

  楚昫哈哈笑道:“四妹不必擔憂,這種事情做姐姐的怎么能不幫你打點好?”

  這簡直就是往信王府上插人的好機會,楚昫自然不會放過,倘若王府長史是自己人,那豈不是少了許多麻煩,誰知楚晙卻猶疑不定道:“只是母皇那里要如何去說?”

  楚昫陡然清醒過來,方才飲了些酒昏昏沉沉的大腦在聽到母皇二字后一瞬間就回過神來。她想往信王身邊插人,難道女帝就不會在信王周圍安排人手了嗎?一想起女帝的手段,登時就覺得心里虛的很,她含糊道:“若是母皇未曾為你安排人,那你再來尋二姐吧,倘若是母皇有心為你打理,咱們為人女的,也不要辜負了母親的心意。”

  這話她說的自覺有幾分道理,就是不知道楚晙聽了會是什么反應,楚晙臉上毫無不悅,道:“聽姐姐的就是。”

  楚昫笑了笑掩飾自己的心虛,又叫人傳膳,很是貼心,不仔細看倒有那么些姐妹恭順和睦的意思。

  待到宴會結束,楚昫借口醉了,遣了王府管事去送信王離開,自己屏退下人,獨自來到一處院子。院子外皆有重兵把守,見了主子來跪地道:“殿下。”

  楚昫道:“先生可在里面?”

  “還未歇下。”

  楚昫便踏入院中,這院子雖然小,但布置的非常精巧,很是顯出居住者的一番用心。她來到書房,一文士打扮的中年女人正在看折子,見了她行禮道:“殿下。”

  楚昫擺擺手道:“無須多禮,司先生,您方才在下面也瞧見了,孤這四妹如何?”

  司先生放下手中的折子,道:“是個睚眥必報的主。”

  楚昫聽她與自己所想不謀而合,頓時喜上眉梢,道:“先生也這么認為?孤方才與她交談間,也覺得不過是個小孩子罷了。”

  她和楚晙差了近十歲,這么說倒也沒錯。司先生請她坐下,才悠悠道:“殿下想拉攏她?”

  楚昫不屑道:“拉攏,先生怕是太瞧得起她了,不過是個裝神弄鬼的罷了,孤只怕楚明先下手為強,從前楚暄不就是這么被她拉過去的嗎?”

  司先生笑道:“那件事也不是殿下的錯,只是大皇女身邊能人頗多,您沒防備,這才著了道。”

  想起往事,楚昫恨聲道:“孤那三妹也是個傻的,跟著楚明有什么盼頭?眼巴巴的坐了這么多年冷板凳,什么好的能輪到她?”

  “要拉攏這位信王殿下還不容易么。”司先生淡淡道,“只消讓人透出些衛貴君的事,還怕她會倒向越王么?”

  “也是。”楚昫靠著椅子,拿起一本折子,才掃了幾眼就暴跳起來,將折子砸在地上,憤怒道:“蠢貨!一群蠢貨!”

  她憤怒道:“連個小小的祭酒都搞不定!這次科試再安排不了孤的人進去,怕這朝堂之上就要變作嚴明華的一言堂了!”

  司先生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撿起那本折子看了看,原來是楚昫手下來訴苦了,這次科試她們想安插自己的人手進入官場,那要怎么保證皇榜捷報,進士三甲皆有人在呢?最穩妥的自然就是買通主考,不過這次主考官是信王,任是哪個不長眼都知道這位是賄賂不起的,下面的人便在考卷上打起了主意。

  其實泄題一事從前朝開始就有過,只要布置妥當,私下里安排好了也沒什么事。從主考身上下不了手,但從保管試卷的人下手不就行了么?楚昫氣急敗壞道:“就這么一個小官還搞不定,孤要她們還有什么用!”

  司先生勸道:“殿下請息怒,下面的人也有難處,不能一概而論的。”

  楚昫頹然坐回椅子上,搓了搓手上的玉戒,道:“依先生所觀,要如何行事呢?先前應承的幾個位置必然要安插咱們的人,不然要如何交代?”更別說那些個送了重禮的了。

  司先生意味深長道:“殿下,屬下有一妙計,就看您用不用了。”

  楚昫疑惑道:“什么妙計?”

  司先生點了點折子,道:“一石二鳥的妙計。”

  清平一大早起來去官學點卯,離科試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她自然每日都忙的無暇分心,官學眾官在掌院大人面命耳提之下,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為科試而做準備。

  開平坊的人已經將卷子印好了,在科試前天會召集所有同考官們在官學惟德院中把題目看一遍,外面派著禁軍把守,只能進不能出,直到考試結束,閱卷封檔。

  在惟德院中的總裁官會拿出自己事先寫好的范文下發眾考官,這自然是經過了女帝的授意和批閱的。將這份卷子作為取卷的標準,并標明一干禁忌事項,而后開啟封卷,點評閱卷。

  閱卷官有二十人,各個都是進士出身,是飽讀經書身經百戰的學士們,她們閱卷自然是沒有問題的。清平只負責協同開平坊將未開封的樣卷運到官學中,而后交到惟德院,剩下就沒她的事了。

  運送試卷也算是一項習俗,祭酒需護送試卷在城中繞上一圈,不過也不必擔憂有人搶試卷,因為都有禁軍護衛,有沖撞者一律下獄,等科試結束后再做定論。

  那夜和楚晙交談過后,她后來仔細想想,覺得冒昧前去打擾也不是很好。楚晙雖然每日來官學視察,但她洗好的衣服卻遲遲沒有送出去。至于登門拜訪?人家信王還未開府,怎么敢去行宮求見?

  那見袍子被她放在家里,又拿到官學,來來去去不知道幾次。奈何楚晙太忙,她自己也沒得閑,兩人時間始終對不上,清平只好扼腕而歸,最后索性把那衣服放家里掛著了。

  楚晙不怎么能見著,與吳盈的見面也少了,偶爾碰上了,吳盈也是躲躲閃閃的,不敢正眼看她,清平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被楚晙給嚇到了,還是臨近科試,考前焦慮不安?不過后來吳盈也好了許多,臨考前還是來見了清平一面,只是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想說什么。

  然而她還沒搞明白,吳盈就跑了。清平望著她的背影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忽然非常懷念快人快語的燕驚寒。

  就這樣時間不知不覺的過去,科試前一天,清平去官學簽字畫押后,跟著禁軍數十人前往開平坊取卷子,鳴鑼開道,馬披紅綢,最前面的人手持回避木牌兩塊,禁軍佩刀開路,來往的百姓都要回避。

  就這么走到開平坊,坊中承書官孟汴早在門外率眾官相迎。她手中捧著一個黑漆木盒,用火漆封好,上面雕刻著文曲星下凡賜福的故事。清平下馬行禮,孟汴將盒子鄭重的放在她手里,舒了一口氣道:“李大人,一路順風。”

  兩人畫押簽字,完成交接以后,清平把盒子放在身后馬車里,帶著禁軍從另一側走,她的文書官才趕過來,手顫顫巍巍的捧著一塊銅牌,小聲道:“大人,都都辦好了。”

  說完她欲言又止,清平看她一頭的汗,便道:“勞煩你了。”

  文書官搖了搖頭,差點把頭上的官帽給晃掉了,她剛想開口,清平卻伸出手按住了她的帽子,道:“別說話。”

  先前楚晙曾經暗示過她,這次科試會有人將主意打到試卷上去,預先留給她一塊調動五城兵馬司的令牌,五城兵馬司在長安巡邏,專門負責巡捕盜賊,疏理街道溝渠及囚犯、火禁等事。五城兵馬司共五處指揮司,分別設在東西南北中五個方位,一個指揮司管理一塊地,清平在快到達開平坊的時候,就先讓文書官拿著令牌去請此處最近的指揮官,請她們跟在身后,喬裝后潛行護衛在車馬周邊,以防不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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