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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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便要低著頭往外沖, 一不留神,正好撞在她畫扇堂的那扇鏤空木門上。
“砰”一聲, 少年眼冒金星,在趙瀲詫異地看過來, 無聲一笑時, 他又低著頭往外跑出去了,步子輕快得像只兔子。
趙瀲斟了兩盞薄酒,笑著想這個羞澀少年, 年紀比她大不了一歲,卻恁的稚嫩滑稽,她失笑著搖搖頭。
時辰正好, 吃口茶, 正可以打個馬入宮去。
被太后無微不至地照料著,趙清的病總算除了大半, 但他先天體弱,十歲了長得遠沒有同齡孩子高,骨瘦如柴, 臉龐也長年被一股病態的白占盡風流,吹個風便能倒似的。
趙清正乖巧地坐在碧紗櫥后頭習字,身后隔著四方的蜀錦雋秀青綠絲花鳥紋的屏風,影影綽綽地隔著幾個看護婢女,趙瀲入門時, 小皇帝正好停筆, 一見趙瀲便喜上眉梢, 歡快地露出了六顆潔白的牙,“皇姐”
從病了開始,皇姐就不大來看他了,母后不許他在病時見人,連皇姐也不可以。
趙清撇著小嘴等皇姐過來抱抱,趙瀲就勢一把將弟弟從小板凳上擼起來,掂了一把,將人放在地上站好,“又瘦了。”
看著弟弟骨瘦如柴的,趙瀲也心疼不已,“御膳房的廚子是又偷懶了么我家阿清怎么瘦成排骨了”
不是廚子不好,是趙清挑食,他心虛地摸了摸腦袋,然后小手拉住趙瀲,“皇姐來看看朕的字。”
他獻寶似的將才寫的“朕躬”二字拿起來,趙瀲隨意一瞥,便凝住了目光,詫異道:“阿清,后頭還要寫什么”
趙清一愣,垂手道:“沒有了。”
趙瀲板起了臉,“阿清,這兩個字是誰教你的”
趙清不說話。
趙瀲柳眉一攢,將手里的宣紙一揉,扔到了廢紙簍里,那是趙清才寫好的一幅墨寶,不覺小臉緊皺起來,委屈地大聲道:“皇姐不喜歡為何要撕了朕的字”
趙瀲的眉擰得更緊。
就在去年,趙清見了她還從來都是你我相稱,今年他端起皇帝架子了,在她面前也以“朕”自居,趙瀲心疼地點了點他的額頭,“你教皇姐看見,那沒什么,別讓母后知道。她不喜歡這兩個字,你換著別的練。”
趙清似懂非懂。
見他這模樣,趙瀲便想著一定是有人暗中攛掇著的。太后執政多年,朝中積怨已深,眼下小皇帝日漸長大,遲早有一日太后要還政于皇上,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眼見得太后對這九重帝闕巍巍高座的野心是越來越大,偏他們又母子情深
即便是蒼蠅,也叮不住無縫的蛋,只好有人明里暗里挑撥太后和皇帝的母子關系,否則他們難有重見天日之時。
趙清探手,往皇姐懷里一鉆,將趙瀲一抱,“皇姐,我再不寫了,你別生氣。”
趙瀲摸摸可憐的弟弟的后腦勺,幽幽一嘆。
從十年前她發過誓這一輩子不插手朝堂之事,弟弟這么年幼,又病魔纏身,她真的不忍心他再為了天下日理萬機,將境況繼續惡化下去。
趙瀲心疼皇弟,將他的一雙小耳朵一揪,這時,青綠花鳥的屏風后頭蓮步輕移來一裊娜宮人,細聲道:“太后請皇上、公主入長坤宮敘話。”
趙瀲可算松了口氣,幸得她機靈,將紙揉皺了扔到了紙簍里。
趙清與趙瀲上了軟輦,從容地入了長坤宮主殿。太后正對著天光,賞著一幅刺繡,她寬大的繡腰襦層層疊疊,如出水紅蓮,刺金疊錦,迤邐垂地,見到一雙兒女,她笑著讓兩人過去坐坐,一左一右地挨著。
正好這個時辰,太后有意留趙瀲在長坤宮用膳,今夜留宿。
但趙瀲拒絕了,“明日,燕婉邀我到她家的芍藥園賞花。”
太后道:“芍藥有何可賞的宮里頭大片的牡丹園你還沒瞧夠”
趙瀲斂唇笑道:“終歸是同窗一場,她又是十六歲生辰,來年恐怕要到夫家過了,我這不是應她邀去小聚么。”
當年燕婉緣何故被遣送歸家,太后心明如鏡,之所以明知是趙瀲頑劣還縱容,不過是她打心眼兒不喜愛那孩子,太憨了些,人前又唯唯諾諾的毫無個性,在貴女之間實在是中下資質。
太后一奇,“燕婉也許了人家了”
趙瀲搖頭,“這我不知,燕家不說,但恐怕顯國公心里早已有了人選了。”
“說來,”太后嘆道,“璩琚還未婚配。哀家本有意將他許給你的,特意留著,璩閣老數次找哀家幫著賜婚,哀家都沒有答應。他滿弱冠也一年了,始終耽擱著。”
趙瀲不可置否地扭頭。
本以為十年已過,趙瀲心里頭總不至于還有介懷,如今看來,是時時刻刻都未曾放下。
太后也蹙了眉,“莞莞,你還想著謝珺”
不知道為什么,“莞莞”和“謝珺”兩個字搭配起來便有奇效,趙瀲的心噔一下仿佛漏了一拍。從來沒有人敢輕易碰觸她的回憶,只有太后敢在她面前這么挑破。
謝珺,謝弈書。
很久遠很久遠的名字了。
趙瀲壓下那種熟悉的悸動,漠然地將眼皮一翻,“沒有,早忘了。”
太后道:“那何必介懷璩琚他本性不錯,只是”
趙瀲回眸,微笑著從方才的冷峙里抽出神來,“只是他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全是在有意模仿謝珺。可有什么用,這么多年,只有人說謝珺是神童,卻沒有人說璩琚是天縱奇才。母后,我要看得起一個心里沒有自己的人做甚么。”
她這么一說,太后也不能反駁。要留趙瀲用完膳的目的也恐怕是達不到了,太后嘆了嘆。
趙清疑惑地看了眼皇姐,將她的手腕扯住,擱在太后腿上用力一按,兩個女人都是一驚,只見趙清一臉真誠地承諾道:“皇姐放心,以后皇姐不管看中了誰,朕都將他賜給你。”
“哈哈。”趙瀲正想放肆笑,被太后盯了一眼,于是忙收斂形容,乖巧裝兔子。
還是弟弟好。
有弟的姐姐像塊寶。
趙瀲總也收不住性子,便是太后有意給她指婚,都不曉得應該讓她去禍害誰。眼睜睜地走了兩任駙馬,將來恐怕是真的沒人家敢要了。
“你府里那兩個男人,合你心意么”
趙瀲眸光一閃。
太后這么問,就是對她養食客這件事松口了,于是喜不自勝地翹開了嘴唇,“甚合心意,母后有興致改日帶你見見。”
太后笑著推開她的手,“你管好你自個兒,莫惹是非。哀家找人查過他們,家世都算是清白,你堅定了心思不想再嫁人了,養幾個面首也好。”
這話怎么聽怎么覺著不對,趙瀲平心靜氣地糾正:“是謀士,不是面首。”
不過是個名目罷了,太后道:“哀家知道,對你而言這沒什么不同。”
趙瀲立即反思,她是做了什么十惡不赦之事讓母后這么不信任啊。她都這把年紀了還是黃花大閨女,連頭發絲都是清清白白的,怎么就
趙瀲忙想到入宮的目的,便問了瞿家如何發落。
太后命人這案的卷宗給她,“瞿唐口供,瞿氏奴仆是失手殺人,愿意將人押出來交給刑部處置,另,瞿家上下都一口咬定,那柳氏只是外室,瞿唐更是早在月前,給了她一筆錢欲將之遺棄,至于東籬居,證據頗多瞿家無法矢口,便強詞奪理有小倌,但不是女人,因而不算欺君。”
趙瀲點頭,“那確實不算,不過柳氏之事還待斟酌。”
太后道:“你要不鬧這出,瞿唐這事出不了,他眼下淪為了汴梁城中的笑柄,心底不知該怎生恨你。”
趙瀲眼皮子一翻這怪不得她吧。瞿家找的那畫師將人畫得跟神仙似的,結果自家貨不對版,怪得著她審美一流
然而趙瀲只能吞聲躑躅,瞿家確實是貴族,家中公卿士大夫十之六七,趙瀲一個無權的朝廷公主,捏不動這大柿子,只好示弱拱手,一切仰仗太后處置了。
從宮里頭出來已是黃昏,青山外斜陽如水。
城頭抹勻了古舊的夕光,似一朵豐腴璀璨的奇葩,沿著琉璃瓦紫金墻一瓣一瓣地舒卷,趙瀲襲著一身夕陽,騎上馬,揚鞭往公主府而去。
正好到了晚膳時節,一回府趙瀲便被一串香味給勾住了。
剛來公主府的柳黛卻是個一等廚娘,還是那句老話,為表達對公主的感激,甘愿為奴為婢。于是她鉆進庖廚兩個時辰,燒了十幾個菜,煎炒烹炸燉煮是一樣不缺,滿滿當當地擺了一桌子。
晚膳時公主府正堂前廳的大圓桌上坐了六個人,除了趙瀲外,都是初來乍到的,君瑕、盧子笙以及柳黛一家。
兩個老人家大約是頭一回上主人桌,從頭到腳寫著局促和不自在,趙瀲笑道:“不用客氣,我的公主府沒世家那些臭規矩,等會用完飯,我教人給二老燙兩壺酒去,近來濕氣重,正好喝兩口。”
二老看了眼女兒,自知是攀上貴人了,哪敢反駁,趙瀲說什么是什么。
盧子笙也害羞,只趕著近前的青菜吃,至于君瑕,他看不見,都是殺墨在往他碗里挑。
短短一會功夫,殺墨給君瑕夾了十幾筷子的魚肉了,趙瀲忍不住問:“先生喜愛吃魚”
殺墨一時語塞,筷子就頓在半空中,君瑕不著痕跡地將他手里的筷子摸索著接過來,嘴唇微彎,“眼睛不中用,大夫說可多吃魚,尤其魚眼。”
“那好辦。”趙瀲一不做二不休,手起筷落,兩只魚眼便雙筷奉上。
公主這手法快得像一道閃電,殺墨倒抽了一口涼氣,有意無意地看了眼自家先生,滿臉復雜。
君瑕笑納了她的好意,“謝公主賜魚眼。”
趙瀲擠著一團和氣笑,說“不客氣”,然后將明日要參加燕婉生辰會的事兒說了一遍,“我需要兩名小廝,一名隨身侍女,另,兩位先生,誰可以陪我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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