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五章
殺墨不敢吱聲, 唯恐教太后有一個不滿, 太后只要瞧見那一叢隨風搖曳的綠斑竹, 便知曉人確實是住在此處了, 母親來女兒家中并不需要通稟,太后直入粼竹閣。
君瑕本在看書, 側(cè)臉匿在一團翠綠的濃翳之中, 泛著玉石般的溫潤光澤。白袍底下露出一截與衣衫色澤并無二致的手腕,修姿曠逸如流云。
雖不曾走近, 但太后也看得出,女兒為何喜歡此人。
這通身的氣派,和謝珺太像了。若不是五官并不相似, 太后都難免要看錯了人。
殺墨雖不敢喧嘩, 但見先生旁若無人地讀著書簡, 忍不住捂著嘴巴咳嗽,提醒了一聲。
君瑕坐在輪椅上, 放下書簡偏過目光, 太后一身殷紅的錦袍,徐徐地摘下了斗篷后的兜帽,將斗篷解了讓殺墨接著,殺墨小心翼翼地捧過來,偷瞄了眼還從從容容著的先生, 心里頭一個暗著急。
“太后, 請恕罪, 草民身體有恙, 恐不能照顧禮數(shù)。”
太后并不是拘泥小節(jié)之人,更何況她此來也算是微服,并不打算擺出太后儀仗,她打量了君瑕幾眼,便姿態(tài)雍容沉靜地坐到了君瑕對面,石桌雖小,但目光不碰觸時,太后仿佛在對著風說話:“前不久,公主說她自己氣血兩虧,問哀家要了一只血參。哀家也是后來才知道,那血參被她轉(zhuǎn)手就贈給了你。那血參珍貴,哀家給公主并不心疼,給你”
“草民明白,并不敢用。”
君瑕垂下眼瞼,目光落在石桌上那一片竹簡上,自嘲微笑:“公主錯愛了!
太后乜斜著他,“你也知道。那你可知,從謝珺死后,公主從未對男人有過另眼青睞,為何唯獨你,她卻愿意高看幾眼”
君瑕不回話,但聰明人,他一定懂得,太后道:“但你不是謝珺,你不是本朝開國元老之后,更不是忠臣良將之裔,身無功名,只在姑蘇經(jīng)營著幾家棋社,最大的生意,也不過是在汴梁有一家香藥鋪。即便哀家不說,你也明白,你的身份拿來配公主,實在是癡心妄想。”
“在下并未想過!
太后疑惑,在她心底里,趙瀲對此人多看幾眼,無非是因為他似謝珺,又善使些手段罷了,太后從先帝在世時,便不懼怕詭計陰謀,她是一路斗到今天的,從后宮到朝堂,識人無數(shù),是清是濁一眼便見分曉。但她竟有幾分拿不準,君瑕所言到底是真心實意還是以退為進。
“你回姑蘇,需要人參,哀家只要蓋一個印,上到御貢,連國庫之中的珍稀血參,哀家也任你拿。”
“公主年歲不小了,哀家曾經(jīng)答應過不過問她的婚事,讓她自己挑,可她眼光不好,挑來挑去,卻選中一個哀家決無可能答應之人!
“巡御司副指揮使,驚才風逸,雖鰥居之身,卻可堪重任,你認為如何”
君瑕失笑,“太后怎么會想拿公主的婚事來問一個低賤的下民”
“于濟楚你見過,”太后微微傾身,“比起你,如何”
君瑕笑道:“于大人光明磊落,赤子之心,是朝廷肱骨之臣,亦是汴梁后起之秀,前途無量,太后看人的眼光無需置喙!
“那好,”太后拂袖起身,“是你說不敢妄想公主,你留在公主府,不正是為了幾株人參么,哀家應允你,自今以后但有所求無不應準。即日起你收拾行李回姑蘇去罷!
殺墨一怔,望向了太后,又望向了先生。
他明白,先生留在公主府,哪里是為了幾株救不了命的便宜人參,明明就是
先生一貫氣節(jié)不輸人,即便是太后在眼前,也不該低頭才是。殺墨以為他不會答應,但,君瑕卻微微頷首,低笑,“多謝太后!
太后走出來,卻撞見正匆匆回來的趙瀲,帶著兩名面紅耳赤,背著藥箱正上氣不接下氣的御醫(yī),太后微訝,連君瑕也在一瞬間撞入趙瀲近乎呆滯的目光之中,竟不敢再多看一眼。
太后不知道趙瀲聽進去了多少,蹙了眉,“莞莞!
趙瀲呆呆地看向太后,風拂過,一波綠浪在頭頂泛濫開,趙瀲忽然眉開眼笑,沖太后施了一禮,“母后怎么來了,先生身子不好,不能教太多人打擾的!
太后走了過來,但趙瀲沒讓她的指頭碰到一下,拽著御醫(yī)就往君瑕身邊帶,太后嘆了一聲,“母后回宮了!
趙瀲應了一聲,蹲在了君瑕跟前,將他的衣袖卷了起來。她垂著眼眸,替他收起皎然如雪的衣袂,濃密纖細的睫羽輕輕一扇,宛如一陣吹入心口的涼風。
扇得人心涼如鐵。
“公主”
“不必說。”趙瀲艱難地笑了笑,“我不會讓你回家的!
他蹙了眉,趙瀲轉(zhuǎn)頭讓御醫(yī)趕緊過來,“過來替他看一下!
御醫(yī)方才送走了太后,冷汗涔涔然,深一腳淺一腳地滾過來,搭住了君瑕的手腕,另一個在一旁等著,聽了一會兒,御醫(yī)疑惑地搖搖頭,換了另一個上來。趙瀲的心跟著惴惴不安,另一個診脈,也是一樣的疑惑,然后兩人對了下眼神。
來之前,趙瀲將她知道的,關于君瑕的病征說了些,但兩人診脈,卻切不出個所以然,最后兩人口徑一致地道:“并不見有何妨礙,只是體虛,血氣不足!
趙瀲心一沉,認真地反駁道:“胡說八道!
肯定不止這么簡單,更何況昨晚記憶猶在,他才不血氣不足。
君瑕將卷上小臂的衣袖緩緩放了下來,溫笑,“公主,是真沒有大礙!
趙瀲不信他的鬼話,當即讓殺墨送走了兩名庸醫(yī),殺墨還捧著太后那件斗篷,不知道該往哪放,怎么放都是大不敬,最后讓趙瀲拿過來了,這身斗篷只是常服,擺哪都不礙事。
只是再坐回君瑕身旁的時候,有些事忽然又不敢了,譬如拉住他的手,親他的臉,碰他的耳垂,趙瀲慫了。兩人都欲言又止,但趙瀲怕君瑕這個悶葫蘆再憋下去,等會直接就推著輪椅走了,她只好先開這個口,“母后同你說,要讓于濟楚做我的駙馬”
“嗯!
“你說他好,是認真的”
君瑕撞入趙瀲晶瑩的目光之中,還噙著一縷希冀,泄露了她忐忑而卑微的心事。好像他說一個“是”,就是十惡不赦的事,因為那會讓眼前的姑娘傷心。
趙瀲牽起了嘴唇,不知道是否在自我安慰,勸說自己信服什么,她輕輕笑起來,“好了,我知道,其實你也不想我嫁給于濟楚是不是至少現(xiàn)在,現(xiàn)在不想是不是”
君瑕要說話,趙瀲忽然又皺著眉,用三根手指封住了他的嘴唇,“不用說!
她眨了眨眼睛,露出了兩朵淚花,也不知是笑還是哭,“我懂的。你對母后說的,才是你的心里話”
“可是,”她緩緩垂落下去的腦袋又猛地鉆了出來,“我真嫁給了旁人,你難道,一點都不會后悔我保證,你肯定會后悔的!
她早已撤開了手指,到了此時,才讓君瑕有說話的機會,他嘆息了一聲,“公主,在下不會后悔!
趙瀲長身而起,垂著目光,用力地瞪他,“那你,真的要回姑蘇了”
君瑕微仰起目光,“倘若在下想喝公主的喜酒,不知道喝得上么”
趙瀲用衣袖飛快地將濕潤的眼睛擦干,“喝得上,要么與我喝合巹酒,要么就一滴水也不給!
“公主”
每次遇上她的胡攪蠻纏,他總是無可奈何。
趙瀲本以為,君瑕的身體是受到了重創(chuàng),他對自己也是有點好感的,至少有一點心動,只是因為身體的原因不想拖累她而已。她強迫自己,說服自己接受,可兩個御醫(yī)又說他身體無礙。
她不知道該拿什么理由繼續(xù)騙自己了,就算有旖旎的一晚,那又怎么樣那時他神志不清,幫他的是她還是別人,都沒什么分別。
她的唇咬得要出血了,不知道為什么,晴光里趙瀲那失落而憤怒的目光,竟有種令人動魄驚心的凄美。君瑕只能按捺住那分隱隱不安的悸動,循循善誘,“公主,我的身份,是你的門客,在如今汴梁你我的名聲已讓人誤會,更加不該再錯下去!
趙瀲睨了他一眼,“我要是在乎那點破名聲,壓根就不會將你帶回家,我打一開始就知道,我就中意你這樣的男人,喜歡上你我一點都不奇怪,也不怕為了你和太后對抗的那一天到來,那點冠冕堂皇的借口就罷了,搪塞不了我。但強扭的瓜不甜,君子不強人所難,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強留你,是去是留你自便,明日起我就換于大人糾纏去!
不知道為什么,這番話說完是真解氣,為了維持那點體面,趙瀲擇了最好的時機扭頭就走,留給他一個瀟然灑脫的背影,看上去決絕極了。
殺墨煮好的茶燙到了手背,幽怨地端過來,“先生,殺墨不傻,看得出來你很喜歡公主啊,很喜歡的那種喜歡!
君瑕沒碰茶杯,他總疑心殺墨是來報復的,每次他心情不爽,煮的茶能燙熟豬蹄。
他微微一笑,“你懂什么是喜歡!毙θ堇锶菬o奈和枉然。
趙瀲有氣沒處撒,在公主府和君瑕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她委屈之下干脆躲進宮里了。
太后正扶著小皇帝的筆桿,教他寫字,趙瀲來了之后,便留了他一個人在,讓趙瀲讓長坤宮偏殿候著了,女兒現(xiàn)在從上到下都是一副矯揉造作態(tài),要說不是動心,太后也不能信,何況趙瀲承認的時候比誰都老實。
“莞莞,他不過是一介布衣罷了,又不識情趣,怎配得上你的心意。”
趙瀲在長坤宮坐不安穩(wěn),沒一會兒就往嘴里灌一口涼茶,太后安慰不到點兒上,反而,讓君瑕離開汴梁回姑蘇這話也是太后說的,雖說太后一把試出了君瑕的心意,可也讓他們倆一下沒有回寰的余地了。
趙瀲自說自話地挨過來,“母后,你說喜歡一個人是不是時時刻刻都會想著他”
太后愣了愣,喜歡的人她深愛的男人已經(jīng)故去多年,可這些年,他從未入過她的夢,太后都已經(jīng)快要忘了他的音容。太后撫了撫胸口上那朵牡丹,記得他曾說過,她端麗冠絕,尤似牡丹。他走后,她便將牡丹都穿在身上,縫在心口。
趙瀲沒覺察母后的不同尋常,自顧自地喃喃:“我要是眼下就回去,哀求他為了我留下來,是不是太丟人了”
“可是,我是真的喜歡他啊!
太后皺眉,低聲威脅道:“莞莞,留意你公主的威儀和自尊。”
原本太后沒想逼著君瑕走,他若要留,她堂堂太后,不會硬逼人回姑蘇。但那個君瑕確實太識趣了點兒,太后也沒想到他這么輕易就答應了,面對女兒她總有些內(nèi)疚。
趙瀲抹了抹眼淚 ,“公主的威儀和自尊,能讓我擁有他么不能。母后,我真是”
不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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