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圣人
此為防盜章 皇帝示意二人落座, 道:“如居士方才所言,大戮所加,已不可追,而名之逆賊, 卻可轉圜, 朕便令人復其名節,立碑為紀。”
鐘意衷心稱頌:“陛下盛德, 乃萬民之福。”
孔穎達微松口氣, 勸道:“揚州宿儒因進言被殺, 陛下雖有加恩, 卻有未盡之處, 天下惶恐,不如廣開言路,以安民心。”
皇帝看他一眼, 贊許道:“仲達言之有理。”
“前朝暴虐, 屢施惡政, 民心盡喪, ”孔穎達道:“陛下不妨制定律法,許諾永不殺上書言事之人。”
皇帝不置可否,向鐘意道:“居士怎么想?”
“敢問祭酒大人,”鐘意眉梢微挑, 道:“倘若上書言事之人中出現蠹蟲, 又該如何?”
孔穎達道:“自該處置。”
鐘意又道:“以何罪名處置?”
孔穎達不假思索:“所犯何事, 便以何等罪名處……”
話未說完, 他便頓住了。
皇帝若想殺人,有的是辦法殺,區區一個不殺上書言事者的規定有什么用?
今天納諫,明天找個貪污由頭斬了進言者,既能出氣,又能叫他沾一身污,死后都無顏去見先祖。
孔穎達干巴巴的笑:“居士好詞鋒。”
鐘意并不看他,淡淡道:“我反而覺得,有些人享用的好處太多,叫人看不過眼。”
李政只坐著喝茶,卻不做聲,聽她說到此處,抬眼去看。
皇帝也聽出她這話別有深意,略微前傾了些:“愿聞其詳。”
鐘意忽視掉李政有些灼人的視線,轉向孔穎達,笑道:“敢問祭酒,令先祖孔師,以為周公如何?”
孔穎達心頭一跳,略經躊躇,道:“周公,先祖心中最為尊崇景仰之人,晚年甚至曾發‘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的感慨。”
鐘意點頭道:“西漢賈誼曾說,文王有大德而功未就,武王有大功而治未成,周公集大德大功大治于一身,孔子之前,黃帝之后,于中國有大關系者,周公一人而已。”
“居士不必咬文嚼字,這話我比你知道的早。”孔穎達心中不悅,道:“周公一年救亂,二年克殷,三年踐奄,四年建侯衛,五年營成周,六年制禮樂,七年致政成王,乃是圣人,不牢你一一說出。”
“既然這樣,”鐘意挺直身體,道:“敢問祭酒,周公后人何在?”
李政揉了揉眉心,笑了。
孔穎達登時汗下:“這個……”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這原是孟子說的,”鐘意笑意中略帶幾分嘲諷:“據我所知,祭酒已經是孔家第三十一代了吧?周王朝赫赫八百年,也不過三十代帝王而已,孔家的福氣,也忒厚重了些。”
孔穎達不能安座,起身拜道:“孔家立足儒學,家中子弟自幼苦讀,絕非依仗先人功績……”
“祭酒,”鐘意語氣輕飄飄的道:“你怕是忘了,陛下登基之初賜予你的爵位,便是曲阜縣男。”
孔子于華夏確有功績,任誰也無法否定,但再深再重的功績,也有被消耗盡的時候,怎么可能庇護后輩千余年之久?
周公后嗣尚且湮沒于歲月,韓非子于家國影響亦不遜于孔子,如今又如何?
綿延近千年,余蔭未斷,孔家何德何能!
“居士時常有發人深省之語。”皇帝默然良久,也不看孔穎達,道:“天色不早,朕吩咐人送居士出宮吧。”
鐘意起身稱謝,隨同內侍退了出去。
李政將茶盞擱下,道:“父皇,我也走了。”
皇帝沒好氣道:“武德殿離這兒沒幾步,你也怕回去晚了?”
“我去問問朱騅怎么樣了,看能不能再要回來,”李政依依不舍道:“兒子養了那么多年,驟然給了別人,有些舍不得。”
皇帝氣笑了,手中茶盞順勢砸過去:“快滾!”
李政反應迅速,敏捷的躲開了,笑聲自門扉外傳來:“這就滾。”
……
短短片刻功夫,孔穎達額上竟生了汗,見鐘意與秦王先后離去,心中愈發忐忑:“陛下……”
“孔家是塊好招牌,”皇帝低頭看他,笑道:“朕不會砸掉的。”
孔穎達心有余悸:“可居士方才……”
“居士也知道朕不會那么做,所以只提了幾句,沒有強求。”皇帝語氣贊賞,笑道:“她是一等的聰明人,心胸氣度,不遜須眉。”
孔穎達臉色訕訕:“居士風采斐然,世間少有。”
“所以朕也希望,你能拿出些長者的氣度來,不要小肚雞腸,丟朕的臉。”皇帝面上笑意不退,語氣溫和:“虛言作假,拉小輩下水這種上不得臺面的事情,以后還是不要做了吧。”
孔穎達心中大震,心知皇帝早已將弘文館之事看破,驚惶交加:“臣、臣……”
“朕沒有要為難你的意思,但總是敷衍你,也覺得很煩。之前泰山封禪之事,朕原本想忍下的,偏生今天又碰上這種事,便有些忍耐不得了。”
皇帝笑吟吟的說著令孔穎達汗流浹背的話,神情不改:“你是老臣,心胸要開闊些。祭酒官居侍中之下,前番宮宴時居士叫你見禮,并不為過。還有這一次,你無言以對的臉色委實難看,朕是你的主君,很為你覺得丟臉。”
孔穎達兩股戰戰,語不能成:“陛、陛下,臣惶、惶恐……”
“巴掌打了,也該給個甜棗,”皇帝揉了揉額頭,道:“便加爵一級,晉曲阜縣男為曲阜縣子。好了,退下吧。”
……
李政追出去時,鐘意還沒出太極殿門,見他過來,退到一旁去,讓開了路。
李政擺擺手,示意帶路的內侍退下,這才上前去,輕輕道:“居士。”
鐘意扭頭就走。
“上次打我的賬,我都沒跟你算,”李政也不在意,跟了上去,笑道:“今日見了,怎么還好跟我冷臉?”
鐘意停下腳步,有些無奈:“秦王殿下。”
李政道:“怎么?”
“你這人,”鐘意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怎么軟硬不吃?”
“怎么不吃了?”李政笑道:“只要是居士給的,軟的硬的,我都喜歡。”
鐘意氣急,掉頭走了。
“好了,不鬧了,”李政追上去,道:“我們好好說幾句。”
他問:“你猜,父皇會怎樣處置孔穎達?”
“我猜他不會處置,”鐘意面不改色:“還會嘉賞孔祭酒。”
李政神情一頓,正色道:“怎么說?”
“天地君親師,這是綱常,哪個皇帝不喜歡?”鐘意道:“即便孔家討厭,陛下也會忍的。”
李政不覺笑了,歪著頭看她,久久沒有說話。
鐘意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皺眉道:“怎么,我說錯了?”
“不,居士說的對極了,”李政道:“跟我想的一樣。”
鐘意瞥他一眼,道:“那你盯著我看什么。”
“居士,”李政略微湊近了些,笑道:“你可真是個寶貝。”
鐘意倏然停下腳步,語氣微怒:“你又說這些不正經的!”
“我是說真心話。”李政正了神色,躬身向她一禮:“居士有國士之才,便該以國士待之,此前多有冒犯,居士不要見怪。”
他這樣一本正經,鐘意反倒覺得不自在,避開后道:“你以后離我遠些,我便謝天謝地了。”
李政又是一副混不吝的樣子:“我偏不。”
鐘意懶得再搭理他,轉身走了,李政跟上去,再說什么,她也一概不理。
若是換了旁人,自說自話一段時間,臉上便會掛不住,訕訕停下,李政臉皮倒厚,見她不理人,也自顧自說的高興。
鐘意靜靜聽著,也不搭話,不知怎么,竟想起前世來了。
李政是皇帝愛子,成婚時隆重異常,儀禮幾乎與皇太子等同,滿朝金粉,十里紅妝,極盡煊赫。
那是鐘意的第二個新婚夜,但她心里半分喜氣也沒有,既恨沈復無情,又恨李政無恥,見了李政也是冷臉,一句話也不肯同他說。
李政倒不在乎,喝過合衾酒后,示意仆婦們退下,便湊上前去,低頭親吻她的唇。
他身上有一種逼人的熱氣,從他灼熱的目光與周身酒氣上涌出,蒸騰之下,叫她心生抗拒,下意識躲避。
李政卻笑了,不容違逆的吻住她的唇,手掌順勢探入她衣襟,動作輕柔的揉捏。
鐘意又羞又氣,一個嘴巴下意識打了過去,只是她身上無力,那巴掌軟綿綿的,倒像是**,李政混不在意,手上力氣略微重了些,曖昧的報復回去。
鐘意有些急了,又一個嘴巴打過去,這一回打的重了,聲音之大,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你差不多就行了啊,”李政也不惱,將她往懷里一摟,笑道:“明日還要進宮謝恩,父皇看見,你叫我怎么說?夫妻情趣,嗯?”
“好阿意,”鐘意氣急,又要打他,李政順勢握住她手腕,低聲哄道:“暫且記下,留著明晚再打,好不好?”
大概是燭火太過溫柔,模糊了他過于挺竣的面容,鐘意竟從中聽出了溫柔繾綣。
她的心倏然軟了一下,怔然片刻,最終歇下手上力氣,合上了眼睛。
夫妻一場,總歸是有些情意的,鐘意這樣想,然而最后那杯鴆酒,卻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即便重生一世,也忘不掉那種痛。
“秦王殿下,”不知不覺間,他們出了宮門,鐘意停下腳步,回身看他:“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李政見她問的認真,也正色道:“我在做什么,居士一點也察覺不出嗎?”
鐘意一怔:“什么?”
“居士,”李政道:“你不知道,我很鐘意你嗎?”
她還有機會重活一世,還有機會彌補上一世的遺憾,一切都來得及。
這一次,她絕不要重蹈覆轍!
……
鐘意是越國公府最小的女郎,更是鐘老夫人的心頭肉,廊下仆婦見她冒雨前來,又驚又慌,連忙取了干凈巾帕與她拭面,又引著入內。
“哪個給你氣受了?快別哭,”鐘老夫人起身不久,見小孫女這樣狼狽,也是訝異,心疼道:“說出來,祖母給你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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