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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前世(十一)


  此為防盜章  她說的是玩笑話, 玉夏卻當了真,仔細打量她面色, 欣然笑道:“居士氣色大好, 不輸從前, 喜事喜事。”

  兩人正說笑,卻見玉秋自外間入內, 輕聲道:“居士, 太后娘娘召見,馬車正在觀外等候。”

  鐘意笑容微頓, 有些訝異:“太后?”

  竇太后乃是鐘老夫人的胞姐,論及輩分,鐘意也該叫一聲姨祖母,小的時候, 她也時常隨祖母和母親一道入宮見駕,只是近年來宮中事變頻頻,連崔氏都很少入宮, 更別說她了。

  “我先去更衣, ”鐘意定了心, 吩咐道:“請來使暫待。”

  ……

  鐘意上一次入宮, 還是新春宮宴之際,據現在也不過半年多,卻是時移世易, 大不相同了。

  心中感慨, 她面上卻也不曾表露, 竇太后身邊的掌事女官親自來迎,口中笑道:“縣主也在宮中,見了居士,必然歡喜。”

  竇太后與鐘老夫人同胞所出,母為北周昭陽長公主,同樣得了縣主封號,這女官原就是竇太后身邊經年的老人,慣以舊稱呼之。

  祖母也在,鐘意或多或少松了口氣,正待問上幾句,便見尚宮林氏帶著一行宮人,自西側回廊過來,遠遠瞧見她們,含笑停下,向她見禮:“居士安。”

  鐘意領正四品正議大夫銜,品階原高于她,禮也受得,笑問一句:“尚宮是忙人,此行往哪里去?”

  “嶺南道進了柑橘,陛下叫送些往清寧宮去,”林尚宮示意她瞧身后宮人捧著的籮筐:“那里今秋遭了冰雹,上供不多,陛下自己都沒留,大安宮與嘉壽殿占了大頭,剩下的與了皇后娘娘。”

  何皇后是皇帝原配嫡妻,同舟共濟多年,感情深厚,極得皇帝敬重,后宮雖然時有新寵,卻從沒人能越過中宮。

  皇后所出者三,太子睿、秦王政與衡山公主麗淑。

  秦王李政性格強硬,果敢剛毅,諸皇子中最類父親,也最為皇帝所鐘愛,連給他的封號都是昔年皇帝為王時曾用的,而太子至性仁孝,淑質惠和,可做仁君,然而皇帝原就是銳意進取之人,面對這樣的繼任者,總覺得失了幾分威儀氣度,不太中意。

  鐘意前世改嫁秦王,何皇后也是她的婆母,那時候因太子之位,這對親兄弟早已勢同水火,何皇后堅持立儲以嫡長,太子無錯,不可輕廢,更傾向于皇太子睿,也曾為此申斥秦王政。

  對于母親的種種勸阻,李政是不理會的,高興時聽幾句,不高興便扯個由頭,拂袖而去,他倒自在,鐘意作為王妃,卻不能任意妄為。

  何皇后性情和順,極有賢名,后宮前朝,從沒人說她壞話。

  唯一處罰鐘意的一次,還是被李政氣得急了,才令她抄錄文經,然而不等鐘意寫完,第二日皇后便遣人至府,消了懲戒。

  前世鐘意死的時候,太子已經被廢,李政入主東宮,她也做了太子妃。

  皇帝半生戎馬疆場,半生朝堂風云,已生去意,將軍國大事盡數交與新君,退位做了太上皇,而她卻沒有等到新帝的冊封,一杯鴆酒,就此離世。

  許是到了宮里,又聽聞舊人事,居然想起這些來了。

  她自嘲一笑,同林尚宮道別,跟在嬤嬤身后,往嘉壽殿去了。

  ……

  竇太后老了,兩鬢斑白,眼角生紋,冷眼瞧著,遠比鐘老夫人年長。

  事實上,她們總共也就差著兩歲。

  鐘意在心里嘆口氣,面上不顯,上前行禮。

  “真是好孩子,”竇太后的手掌干瘦而溫暖,拉著她在身側坐下,憐惜道:“我前陣子病著,也不知道這事,今早聽宮人說,還當是在誆我,叫你祖母入宮一問,才知是真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鐘意垂首,輕聲道:“為此叫您憂心,那才是罪過呢。”

  “你也懂事,若非你祖母逼問到頭上,怕是不肯說的,”竇太后向一側的鐘老夫人道:“阿朔有兩個好兒子,還有這樣的女兒,真是天大福氣。”

  這話說完,未及鐘老夫人回話,便有宮人傳稟:皇帝下朝,前來請安了。

  鐘老夫人是皇帝姨母,德高望重,早有恩旨不必見禮,鐘意卻不成,起身侍立一側,垂首靜待。

  宮人們將垂簾放下,遮了光線,影影綽綽的,瞧不見外間如何,皇帝似乎習慣如此,隔簾向太后問安。

  “安也問了,皇帝回吧,”竇太后不虞之情溢于言表,冷冷道:“我這兒有客,不便留你。”

  “是,”皇帝頓了頓,方才道:“母后保重身體,兒子走了。”

  竇太后神情冷淡,置若罔聞,鐘老夫人則目露擔憂,握住她手,輕輕喚了句:“阿姐。”

  竇太后合眼,潸然淚下:“若非為歸德與和靜,我真恨不能即刻去了。”

  天家富貴,卻也多可憐人。

  竇太后生有四子二女,現下卻只留皇帝與益陽長公主二人,白發人送黑發人,怎能不傷懷。

  皇帝早年東征西戰,軍功赫赫,稱帝后屢行善政,萬民歸心,唯一被指摘的,便是早年于玄武門起事,殺隱太子建成、巢王元吉,使太上皇遜位,退居大安宮。

  戎馬半生的皇帝在這場政變中展現出超乎尋常的凌厲手段,隱太子與巢王死后,諸子十數人無一幸免,盡數被殺,只留下歸德與和靜二位縣主。

  原太子妃出身滎陽鄭氏,素有賢名,得以保全,幽居長樂門,與幼女歸德縣主相伴度日,巢王妃楊氏卻被皇帝收用,納入后宮。

  說是收用,更多卻是折辱,直到如今楊氏也無封號,同巢王所留侍妾共居一殿,勉強度日。

  這都是多年前的舊事,然而于竇太后而言,先喪二子,又失十數親孫,這樣錐心刺骨的傷痛,至死也難忘懷。

  鐘老夫人知道胞姐心里苦,可這種事是沒法兒勸的,誰碰上都受不了,唯有長嘆一聲,靜默不語。

  ……

  出了嘉壽殿,皇帝不發一語,隨行內侍緊隨其后,無一人敢做聲。

  過了會兒,皇帝才問:“除去姨母,方才是誰在殿內?”

  “太后請懷安居士入宮,”內侍小心答道:“應是居士在側。”

  “哦,原是她,”皇帝頷首,又問:“青雀現至何處?”

  “秦王殿下昨日過涼州,”內侍道:“再有半月,便可還京了。”

  “讓人將武德殿收拾出來,”提起愛子,皇帝語氣明顯的舒緩起來:“等青雀歸京,便叫他住到那兒去。”

  武德殿迫近東宮,相距極近,讓秦王住到那兒去,其中意味,難免叫人不安。

  內侍心頭一震,恭聲應了:“奴婢遵命。”

  ……

  深秋時節,自是天高氣爽,偶爾出行,也極得趣。

  這日是個好天氣,鐘意在房里呆的悶了,書也讀不進去,索性讓人備了釣竿漁具,往露華山東側的湖邊去。

  “外邊太陽有些曬,居士還是佩上帷帽為好,”玉夏取了釣竿,玉秋則去箱籠中翻找:“若曬傷了,不知要多久才能養回來呢。”

  鐘意生得一身嬌貴,肌膚如雪如緞,一滴水從肩頭到手背,都能不破不分,這種矜貴也是難養,曬得久了,當晚就會覺面頰疼痛。

  崔氏不放心,臨行前特意叮囑過兩個隨行侍女,叫仔細照看。

  鐘意沒那么嬌貴,但也不想吃苦,待玉秋取了來,便佩戴上了。

  朔風起,秋魚肥,這時節釣魚,正是恰到好處,鐘意靜得下心,對湖坐了大半個時辰,木桶便已經半滿。

  美食不可盡用,獵取過多,反倒不美,她收了桿,正準備回去,卻聽不遠處馬蹄聲達達,一直到近前才停下。

  “雖說道門不禁葷腥,但殺生太多,總非好事,”來人緩帶輕裘,意氣風發,真有些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的意味,他說:“女冠,你的心不誠。”

  鐘意頭也沒回,反問他:“尊駕難道食素嗎?”

  “若是別人,必會被你問住,但我不會,”那人大笑,聲音爽朗:“我祖母身體欠佳,自去歲起,我便食素,為她祈福。”

  鐘意也笑了:“草木難道沒有心,不會痛嗎?”

  那人一頓,答道:“草木無情,當然也沒有心。”

  鐘意道:“尊駕并非草木,怎么知道草木無情?”

  那人復又笑了:“女冠想學莊子嗎?我卻不是惠子。”

  “我聽尊駕口音,”鐘意將釣線纏起,回身面對來人:“并非長安人氏。”

  來人答道:“的確不是。”

  “既然如此,”鐘意問:“來此有何貴干?”

  “人生苦短,正該信馬由韁,行萬里路,方才不算辜負,”來人笑道:“困于尺寸之地,好沒意思。”

  “歲月本長,而忙者自促,天地本寬,而鄙者自隘,風花雪月本閑,而擾攘者自冗。”鐘意笑了一聲,道:“尊駕,興許不是方寸之地太窄,而是你的心太小。”

  “好利口,好奇思!”來人一時無言,旋即笑了,翻身下馬,躬身行了一禮:“滎陽鄭晚庭,方才冒犯,居士勿怪。”

  鐘意笑道:“滎陽鄭氏也是大家,滿門芝蘭玉樹,到了長安,不去萬丈紅塵里逍遙,怎么倒來為難我一個出家人?”

  “在下受人所托,來送個口信,山中路徑崎嶇,失了方向,”鄭晚庭含笑解釋,道:“敢問居士,青檀觀何在?”

  “自此地向西便是,”鐘意答了他,又問:“你去找誰?”

  “去尋越國公府的女郎,”鄭晚庭道:“有人托我給她帶句話。”

  “哦,”鐘意道:“那你大可不必走這一趟了。”

  鄭晚庭一怔:“怎么?”

  鐘意說:“她已經死了。”

  “啊!”鄭晚庭大吃一驚:“怎么會?!”

  凡俗出家,便是別了紅塵,與死有什么區別?

  他旋即意會過來,再施一禮,苦笑道:“懷安居士,先前是我無理,還請不要戲弄我了。”

  他幾次三番致歉,確有誠心,鐘意也不為難,解了帷帽,還了一禮:“有來有往,你我兩清了。”

  鄭晚庭早知越國公府的女郎有京都明珠的美譽,然而未曾目睹,終究難以猜度,待她解下帷帽,卻見那女郎做道家打扮,儀容風流,綺態嬋娟,竟看的癡了。

  鄭晚庭徑自失神,鐘意卻未看他,而是望向隨他同行的男子。

  那人蕭蕭肅肅,爽朗清舉,立在那里不語,便自生一種氣度,見鐘意看過來,頷首示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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