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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前世(八)


  沈復。

  怎么會是沈復?

  她怎么也想不到, 這時候撲過來舍身相救的, 竟會是他。

  鐘意驚住了,心中愕然難以言表。

  人要是死了,功名利祿便再也沒用了, 他不知道嗎?

  他既肯為了自己丟掉性命, 當初又怎么會……

  熱血濺到她面上幾滴,因為剛剛從人體內流出的緣故,尚且溫熱。

  鐘意怔然抬頭,便見那棕熊正咬住他肩頭,森白牙齒穿肉而出,鮮血淋漓滴下,好不怖然。

  宮宴之上,自沒有佩戴兵刃的道理, 亂態初起,便有人去傳禁軍, 然而就此刻而言,卻是鞭長莫及。

  鐘意也不知何處涌出一股勇氣,拔下發髻上那支鳳釵, 對準棕熊心口處, 狠命刺了進去。

  金釵邊緣鋒利, 刺入半根有余,那畜生吃痛, 下意識松開口。

  沈復再也只撐不住, 右手扶肩, 癱坐在地,他原就瘦削蒼白,此刻血流如注,更顯單薄,察覺鐘意看她,竟勉強扯了個笑。

  玉夏原就在側,此刻見狀,拼死上前拉著鐘意離去,卻聽她道:“跟我一起扶安國公起來。”

  沈復方才救她是真,倘若此刻棄他而去,不免有忘恩負義之嫌。

  “娘娘,”玉夏在她手臂處掐了一下,低聲道:“還是避諱為好。”

  二人說話間功夫,便有北衙禁軍入內,舉箭射殺棕熊,畜生雖有蠻力,卻無智慧,當然不足以同禁軍精英相較,不多時,便倒地而死。

  隨即,又有內侍入內,勘察痕跡,收斂死去內侍的尸身。

  宮城之內生了這等事,驚擾女眷,重傷朝臣,獸園難辭其咎,禁軍務必要給皇帝一個交代才行。

  北衙禁軍統領姜憲乃是皇帝心腹,更知道今日之事如何要命,大步到上首處,抱拳行禮后,開門見山道:“皇太孫安好?”

  聽他問話,玉秋便抱了景康上前,道:“皇太孫無礙。”

  事發之初,皇后便被宮人護著躲往一側去,此刻無恙,鐘意反應迅捷,將景康推給玉秋,叫他免了這一劫。

  姜憲微松口氣,狐疑目光似有意似無意的掃過皇后,再度施禮道:“臣救駕來遲,叫諸位受驚了。”

  宮中有太醫值守,這會兒已經來了,正為沈復診治,鐘意抱著景康親了親,頗覺心有余悸,思及那會兒楚王妃絆自己那一下,又覺心頭隱恨。

  逃命之際,她都忘不了絆自己一下,這還真是……

  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楚王妃神情也有些別扭,末了,又神態自若道:“太子妃畢竟是有福氣的人,區區畜生,怎么會傷到?”

  鐘意冷冷道:“只怕有些人的心思,連畜生也不如。”

  “昔日馮媛當熊,傳為美談,后人以此典故為‘愛君’,”楚王妃眉梢微動,有些不忿,旋即笑道:“ 馮昭儀說,‘猛獸得人而止,妾恐熊至御坐,故以身當之’,安國公的心意,可一點都不比馮昭儀差。”

  那頭畜生兇猛,有傷人之虞,所有人都是親眼目睹。

  而安國公毫不猶豫的擋在太子妃身前,所有人也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們畢竟做過夫妻,也曾郎情妾意過。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沾了幾分曖昧,大家彼此交換個視線,雖然沒有明說,但都是心照不宣。

  這種事情一貫都是越描越黑,鐘意先前嫁與沈復為真,他方才不顧性命相救也是真,一時之間,即便想反駁,也無從開口。

  扳回一局,楚王妃因剛才那場變故而泛白的面頰也染了一抹紅,帶著幾分得意,皇后心神有些不寧,看她一眼,訓斥道:“少生口舌是非,做好你自己的事。”

  楚王妃面色微僵,躬身應了聲“是”,垂首不語。

  獸園發生的事情不算小,更別說牽涉到了景康,獸園諸人盡數下了掖庭,皇帝與李政收到消息,神情森寒,匆忙趕過來。

  “景康如何?”比起皇后與太子妃等一干女眷,皇帝無疑更看重嫡孫,親自抱他到懷里,又叫御醫上前診脈,唯恐何處生了疏忽。

  皇后上前一步,想要搭把手,卻被皇帝拂開,那目光冷凝,刺得她心頭一滯,險些站不住身。

  令有內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與皇帝聽,聽到鐘意先將景康推開,卻沒有自己逃命時,他微露贊許:“太孫干系重大,太子妃沒有私心,不錯。”

  鐘意那時將景康推開,無非是一個母親下意識的反應而已,哪里會想的那么多?

  此刻聽他夸贊,也只勉強一笑。

  那內侍略一停頓,又將棕熊暴起傷人,安國公為救太子妃挺身而出,身受重傷的事情說了。

  皇帝面上一絲異樣也無,稱譽道:“太子妃是太孫的生母,國之儲妃,安國公忠耿之士,不因顧慮自己而惜身,合該重賞。”

  “太醫可往安國公府上照看,不必輪值,”他轉向鐘意,囑咐道:“太子妃承人恩情,稍后務必要去致謝。”

  鐘意心頭一突,躬身應“是”。

  李政便在她身側,察覺她心中驚懼不安,握住她手,安撫的捏了一下。

  他的手掌溫熱,一如既往的有力。

  鐘意那顆動蕩不安的心,奇跡般的平靜下來。

  一連串的命令落下,內侍宮人們都有條不紊的動了起來,皇帝輕輕拍了拍懷里景康的肩頭,溫聲道:“告訴阿翁,是不是嚇壞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沒有,”景康乖巧道:“我很好。”

  “還是叫人再來看看吧,”先前已經有太醫診過脈了,但皇帝仍不安心,吩咐道:“除去安國公處外,其余當值的太醫都來看看,仔細些。”

  楚王妃方才受驚,又被皇后不輕不重的說了一句,面色有些泛白,扶著侍女的手,低聲向楚王道:“我也有些不舒服……”

  楚王未曾言語,皇后卻側目看她一眼,那目光中滿是警告,還有點隱藏起的陰騭。

  楚王妃一個戰栗,便將未出口的話咽下去了。

  景康是真的沒什么事,太醫們開了一劑壓驚的藥,叫回去服下,早些歇息便好。

  皇帝頷首,吩咐禁衛統領姜憲全權負責此事,隨即便叫眾人散了。

  沈復受傷頗重,先前皇帝也發了話,鐘意如何也得去走一趟,只是李政那邊……

  她正有些猶疑,李政便挽了她的手,道:“我同你一起去。”

  鐘意怔了一下:“我與他……”

  “都過去了。”李政溫和道:“阿意,我只慶幸你無礙。至于救你之人,無論是誰,我都該去致謝。”

  他這張嘴,雖然總是不著調,但在關鍵的時刻,總能用最少的語言令她釋然,滿心暖意。

  鐘意抬眼看他,低聲道:“政郎,多謝你。”

  ……

  沈復傷的不輕,此刻尚且昏迷不醒,鐘意與李政一道往內室去,靜靜等了兩刻鐘,才見太醫走出門來,恭聲道:“殿下,娘娘,安國公醒了。”

  二人一道進去,便見沈復半歪在塌上,面頰瘦削,沒有半分血色,冷不丁一看,倒跟內里中衣一般顏色。

  正是初夏,窗扉半開,他正向窗外看,眉宇間有種淡淡的倦怠感。

  李政既說感激,便是真心實意,上前一步,到塌邊落座,沈復作勢起身,也被他攔住了。

  “今日之事,我真心感激,”他誠懇道:“既是為阿意,也是為景宣和景康,日后幼亭若有所求,我必不推脫。”

  沈復有些懨懨,眼睫許久才動一下,他淡淡道:“我救她,不是為了殿下的感激。”

  李政靜默不語,鐘意則道:“多謝你。”

  說到此處,她頓了一下,方才道:“安國公。”

  沈復轉過頭去,定定的看著她,半晌,忽然又別過頭去了。

  李政照舊不語,沈復也一樣,內室氣氛一時尷尬起來,鐘意手指撥弄了幾下腰間流蘇,終于道:“從此以后,我們扯清了。”

  沈復并不看她,只道:“好。”

  明明也沒說什么決絕的話,可見他應得這樣輕松,鐘意心里還是有轉瞬的難過。

  她垂下頭,道:“既然如此,那你好好養傷,我們便先告辭了。”言罷,站起身來。

  李政自然也同她一起。

  沈復一直沒有開口,她便當是默許了,同李政一道往外走,人未到房門,卻聽他忽然道:“太子殿下。”

  李政停住身,鐘意也一樣。

  沈復轉向他們,淡淡道:“我能跟太子妃單獨說幾句話嗎?”

  李政身體有轉瞬的僵硬,然而轉向鐘意時,還是保持了最得體的風度:“好。”

  他溫和道:“我便在外間等,不會有人知道的。”言罷,也不等鐘意反應,便先一步抬腿,到了外間去。

  鐘意目送他背影離去,方才轉身去看沈復,緩步走了回去,少見的,她有些迷惘:“安國公,有何貴干?”

  “也沒什么,”沈復道:“就是想再看看你。”

  “那時見你擋在我面前,我嚇了一跳,”鐘意頓了頓,道:“我沒想到會是你。”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沈復道:“回過神時,人已經過去了。”

  “哦,”鐘意只能道:“原來是這樣。”

  又是久久的安寂。

  沈復沒有再說話,不知是想到什么,竟出起神來了。

  畢竟是陌路夫妻,又有幾年時光橫隔,曾經親密無間的人,竟然再找不到能說到一起去的話了。

  鐘意心口有些悶痛,卻也不打算開口,干坐了半盞茶功夫,終于起身道:“那么,我便先告辭了。”

  沈復依舊沒有開口,鐘意更不欲多說,正待離去,他卻拉住了她衣袖,輕輕喚道:“阿意。”

  鐘意心口處那些悶痛盡數化為酸澀,然后抬手,動作輕柔但堅決的撥開了他的手:“太醫說你傷的很重,好在沒壞了筋骨,還能養的過來,等情況好些,便歸家去吧。”

  沈復松開手,舉袖遮面,聲音低不可聞:“我早就沒有家了。”

  ……

  鐘意出了內室,便見李政趴在墻上,耳朵死命往上邊湊,原還郁結的心緒忽然紓解好些,上前去道:“走了。”

  李政立即正襟危坐,挽住她手,道:“說完了嗎?那我們走吧。”

  鐘意今日經事太多,委實有些倦怠,向他一笑,道:“走吧。”

  返回東宮的路上,李政什么都沒問,眼見著快到地方了,才低聲試探道:“你們說什么了?我怎么都沒怎么聽到?”

  “也沒說什么,大部分時間都在沉默。”鐘意有些黯然,倒不瞞他,道:“我也不知道該同他說些什么才好。”

  李政見她頗有傷懷之態,不忍拿自己那點酸水逼她,溫聲安慰幾句,又叫景宣與景康去逗娘親高興。

  鐘意如何不明白李政與那姐弟倆的心意,心中雖還有些難過,卻也不欲叫他們擔憂,及至晚間入睡前,便神態如常。

  景康今日被嚇到了,李政心疼兒子,打算摟著他睡,剛幫他洗了那雙小腳丫,便見玉夏匆匆入內,見景康也在,轉口道:“縣主的小弓箭落在這兒了嗎?叫奴婢來找呢。”

  鐘意見她如此,便知是有事發生,吩咐人抱景康去內殿,方才問道:“怎么了?”

  玉夏低聲道:“楚王妃小產了。”

  “啊,”鐘意有些訝異:“怎么會?”

  “好像是受了驚嚇的緣故,”玉夏神情凝重:“拖得太久,傷了身子,太醫說她再不能生了。”

  “不用管,”李政淡淡道:“別人的事情,同我們家有什么相干?”

  鐘意擺擺手,示意玉夏退下,這才道:“今日之事,是誰動的手?”

  李政忽然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他道:“我要說了,你可別惱。”

  鐘意原也只是隨口一問,聽他這樣講,卻怔住了:“你居然知道?”

  李政笑道:“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

  鐘意蹙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了,可別跟別人提,”李政有些無奈,道:“那頭棕熊掙脫之后,是不是徑直往你們桌上去了?”

  若非如此,鐘意也不會第一時間將景康推開了。

  “那頭棕熊野性難馴,只有一個偏好,便是蜜糖,”李政哭笑不得道:“景康出門前,是不是把他那罐蜂蜜帶上,叫人擺在桌子上了?”

  鐘意不可置信,半晌,才吐出兩個字來:“荒唐!”

  “我也覺得荒唐,父皇知曉后,也是失笑,”李政道:“這事鬧的不小,景康雖是無意,但后果卻也有些嚴重,你可別往外說。”

  “這也未免太過……”鐘意不知應該如何形容才好,斷斷續續許久,方才道:“太過巧合了吧。”

  “禁軍接管了獸園,一干人等盡數進了掖庭,事涉太孫,誰敢疏忽?”李政道:“倘若有人能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動手腳,那才是荒誕呢。”

  鐘意想起方才玉夏所言,楚王妃因此受驚小產,無法再孕,禁不住搖頭:“如此說來,楚王妃倒是遭了無妄之災。”

  話一說完,她便哂笑起來:“也沒什么好可憐的,一報還一報而已。”

  鐘意心思軟,李政是知道的,聽聞楚王妃小產,不能再孕,反倒出言譏誚,更是不合情理:“她怎么你了?”

  那雙明亮的丹鳳眼一轉,他道:“今日宮宴,她給你使絆子了?”

  “推開景康之后,我原是能躲開的,”鐘意并不瞞他,低聲道:“她絆了我一下……”

  “賤婢爾敢!”李政變色,騰地站起身,道:“阿意,你怎么不早說?”

  鐘意趕忙拉住他:“大晚上的,你做什么。”

  “等著吧,”他倏然冷笑,握住她手,安撫道:“阿意,我不會讓你白受委屈的。”

  鐘意拉他坐下,溫言勸道:“你可不許胡來。”

  “安心,”李政道:“我難道是那種不分輕重的人嗎?”

  鐘意心說那可說不準,天底下還有你這混世魔頭不敢干的事嗎?

  “楚王夫婦身份畢竟不同尋常,這種時候,也別多生是非,左右她也遭了報應,算是扯平好了,”鐘意道:“你別胡鬧,嗯?”

  “阿意,”李政悶悶道:“你脾性這么好,會被人欺負的。”

  鐘意沒好氣道:“便是你欺負的最過分。”

  “一報還一報,”李政笑道:“若有來生,我也由著你欺負,好不好?”

  ……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那日獸園中的變故,最終還是被人傳出去了,而安國公悍不畏死,以身相護太子妃的事情,當然也瞞不過人。

  這事當然不算是壞事,但也決計不是什么好事。

  鐘意畢竟是大唐儲妃,又曾嫁與沈復,幾層關系考校下來,再加之有人推波助瀾,傳的滿城風雨,沸沸揚揚,也就不足為奇了。

  有人說安國公與太子妃原就是青梅竹馬,只是被太子橫刀奪愛,不得不和離,保全家眷,心里一直都記掛著彼此,這不,危難之際,安國公毫不猶豫的挺身而出了。

  還有人說,太子妃與安國公根本就是藕斷絲連,明面上沒了聯系,私底下可是時常鴻雁傳書呢,至于太子,恐怕早就被太子妃迷的丟了魂兒,帽子有沒有變色都不一定呢。

  謠言只靠一張嘴,說的人多了,別人總會不由自主的信上幾分,連看向鐘意的目光,都帶著幾分不懷好意的揣度。

  鐘意不勝其煩,后續送與沈復的謝禮,都是叫李政遣人去送,以免令人生出更多不堪的猜測來。

  這日午間,鐘意哄著景康睡下,卻聽玉夏來稟,言說文媼到了,她心下微奇,吩咐人請她入內。

  文媼身著素簡,往日見她,面上總有三分笑意,今日不知怎么,卻滿臉肅穆。

  鐘意心頭一突,卻還是笑道:“文媼,你怎么來了?”

  文媼道:“奴婢有幾句話要講,請娘娘屏退左右。”

  鐘意一怔,擺擺手,示意侍從們退避。

  文媼向她叩首,開門見山道:“娘娘,您有聽聞過近日的傳言嗎?”

  鐘意坦然道:“聽過。”

  “娘娘請恕奴婢大不敬之罪,”文媼再度叩首,道:“大唐風氣開放,時下也無甚清規戒律,婦人和離二嫁,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奴婢希望娘娘能明白,您嫁的是這天下人儲君,將來是要做國母的,任何微不足道的缺憾,落在天下人眼里,都會被放大無數倍。”

  鐘意聽的心頭悶痛,一時說不出話來。

  文媼的話的確有理,可從頭到尾,她又做錯了什么?

  “即便不能襄助殿下,至少,也請您不要在他臉上抹黑。”文媼第三次頓首,恭謹道:“請您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更檢點一些才好。”

  ……更檢點一些才好。

  鐘意沒想到,自己居然有被人說不檢點的一天。

  換做從前,遭受這樣的奇恥大辱,她早就拍案而起了。

  可現在的她,畢竟不再是過去的她了。

  “文媼,”她默然良久,道:“這是你一個人的意思嗎?”

  文媼恭敬道:“是奴婢與東宮幾位屬臣的意思。”

  “哦,”鐘意心頭泛涼:“我猜,他們肯定說的比剛才那襲話過分多了吧……”

  文媼見她如此,有些不忍:“他們也是太過敬重太子,不欲他因內事遭人攻訐。”

  鐘意恍若未聞,道:“或許在你們眼里,那時我根本不應該接受沈復的幫扶吧,哪怕是死在那兒,也比現在這局面好,不是嗎?”

  文媼不語。

  “退下吧, ”鐘意合上眼,道:“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文媼歉然道:“是奴婢逾越了。”

  鐘意擺擺手,示意她離去,文媼默然向她一禮,轉身退了出去。

  內室的門合上,鐘意忍了許久的眼淚方才落下,她伏在案上,泣不成聲。

  她的確不是一個完美的太子妃,或許也擔不起這責任。

  可從頭到尾,都沒有人問過她,是不是愿意走這條路。

  她又做錯了什么呢?

  ……

  窗外淅淅瀝瀝的下了一日雨,叫人的心緒也跟著紛雜起來。

  李政自太極殿返回東宮時,面色有些陰郁,見了鐘意,才算好些。

  用了一碗飯后,他道:“父皇想撮合沈復娶宗室女,他拒絕了。”

  鐘意眼皮子都沒抬,道:“關我什么事,要你巴巴說這一句。”

  “他這些年又沒有再娶,安國公府沒個女主人,也不像話,”李政心里那缸醋在翻滾:“阿意,他是不是還記掛著你?”

  鐘意猛地擱下筷子,道:“這是沈復的事,與我有什么關系?你想知道,大可以去問他。”

  她慣來溫和,忽然疾言厲色,李政竟有轉瞬失神,他停了筷,道:“阿意,你心里……可還有他嗎?”

  “太子殿下,你講點道理好不好?”鐘意道:“主動提起他的是哪一個?”

  她對上一個問題避而不談,李政的心便有些沉了,冷臉道:“也不知是誰拼死回護你,先開了這個頭。”

  好啊,原來在他看來,根子也是作死自己身上的。

  “是!”鐘意手抖的握不住帕子,恨聲道:“都是我的不是!怨我命硬,倘若那日直接死了,哪還有這些波折?!只是可憐太子殿下,平白被我牽累了名聲!”

  李政變色:“你這是什么話?!”

  “你聽的是什么話,這就是什么話,”鐘意道:“很難懂嗎?”

  李政冷冷注視她,她也毫不在意,宮人內侍皆垂著首,噤若寒蟬,內室一片安寂,落針可聞。

  不知過了多久,李政霍然起身,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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