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拒敵
那校尉聽得起身, 向她致了軍禮:“居士,您當(dāng)?shù)闷鹪纵o之位。”
鐘意淡淡一笑,道:“此地尚有多少士卒?”
校尉不假思索, 道:“不足三千。”
鐘意頷首,又問:“敵軍共計多少?”
“具體數(shù)目難以估計,”校尉略經(jīng)思忖, 道:“但據(jù)哨兵觀測, 少則三萬人, 多則三萬五千人。”
鐘意微怔,道:“只這些兵力,便敢往銀州來?”
“他們軍中有人策應(yīng), 想是知曉虛實, 猜到此地軍力空虛, 再則, ”校尉道:“突厥這等游牧民族精于騎S,來敵皆是騎兵, 若是我軍主力回師, 他們再行撤離, 應(yīng)也來得及。”
較之大唐這等冠帶之室, 突厥的臉皮便要厚些,深諳打得過便打、打不過便跑的道理,碰上勢力強硬的將軍, 望風(fēng)而逃也不奇怪, 且絲毫不以為恥。
鐘意忽然道:“來軍之中, 突厥占了多少?”
校尉奇怪她此問,答道:“約有五分之四。”
鐘意又問:“已經(jīng)打起來了嗎?”
“沒有,”校尉搖頭道:“他們看不清我軍虛實,暫且未曾動兵,試探過后,廝殺才會開始。”
鐘意心中閃過數(shù)個念頭,忽然站起身,道:“我想同突厥人談?wù)劇!?br />
校尉驚住:“這是陣前,怎么可能?”
“沒什么不可能的,”鐘意徐徐道:“他們不知我軍虛實,所以不敢妄動,再則……章允與蘇定方先發(fā)制人,必然打了崔令與王文度一個措手不及,突厥如約而至,未必不是被人糊弄了。”
校尉不意她竟說出這等話來,略經(jīng)思忖,又覺說的有理,遲疑道:“可突厥會跟我們談嗎?即便是談,又該如何談?”
“不是還沒動兵嗎?”鐘意走到軍帳門口,掀開垂簾:“我去他們軍營中談。”
“這怎么行?!”校尉斷然道:“突厥蠻夷,不似華夏,未必會講不斬來使的舊例,居士身份使然,倘若出事……”
“在這里,我的性命并不比你們的性命高貴,”鐘意道:“倘若能成功,便可使突厥不戰(zhàn)而退,即便是失敗,死的也只是我一個人。”
校尉嘴唇動了動,想要說話,喉嚨卻發(fā)酸,別過臉去,輕輕拭淚。
朱騅便在帳外,見她過來,親昵的用腦袋蹭了蹭,鐘意自懷中取出一方手帕,咬破手指,寫了“敵至”二字,叫它銜于口中。
“往蘇定方處的路怎么走?”鐘意問。
校尉看出她打算,長吸口氣,道:“一路往東,直行五十里便是。”
“聽見了嗎,朱騅?一路向東,將帕子交給蘇定方,”鐘意溫柔的撫摸朱騅鬢毛,道:“一定要快。”
朱騅依依不舍的看著她,嘶叫一聲,揚蹄遠(yuǎn)去。
鐘意則挺直身體,向那校尉道:“走吧,我們?nèi)䲡h(yuǎn)道而來的客人。”
除去方才那校尉,還有另外兩人留于此地,聽聞她的打算,齊齊搖頭:“這怎么行,居士身份……”
“不過盡微薄之力而已,能否成功尚且未知,”鐘意笑道:“諸位不必勸了,我意已決。”
這聲音鏗鏘有力,高大雄壯的男人們皆眼眶發(fā)熱,齊齊向她抱拳見禮,鐘意同樣回了半禮,另有人出了軍帳,向來敵言說此事,最初那校尉則道:“我同居士一道去。”
“你去了做什么?”鐘意道:“深陷軍中,倘若事敗,恐怕……”
那校尉震聲道:“居士弱質(zhì)女郎,尚且有膽,我何懼之?”
鐘意微怔,笑道:“好!”
……
同鐘意預(yù)料一般,突厥人同意與她商談,只是設(shè)了條件,最多只能帶兩個侍衛(wèi)。
這是怕屆時借機行刺,并不難理解。
事實上,除去那位校尉,鐘意一個人也不打算帶,亂軍之中,個人勇武實在是太過微不足道了。
敵方軍帳距此有三里之遙,鐘意與那校尉騎馬過去,到了前沿哨所,方才停下。
往軍帳去的沿路設(shè)有突厥士卒,手持弓箭長刀,面色冷肅,聲勢懾人。
“居士,”那校尉視若無睹,握住劍柄,道:“若逢有變,您便躲到我身后去。”
“不必了,”鐘意自若道:“死到臨頭,再躲躲閃閃,反倒叫人輕看。”
那校尉一怔,隨即爽朗笑了:“也對。”
“你叫什么名字?”鐘意也笑著問他:“再不說,或許便來不及了。”
“我叫武安,”校尉答道:“文武的武,平安的安。”
鐘意由衷贊道:“好名字。”
說話間,二人便到了軍帳前,內(nèi)中有人掀開垂著的帳子,用奇腔怪調(diào)的唐語道:“大唐的女相,請!”
鐘意也不客氣,昂首入內(nèi),目光一轉(zhuǎn),便見上首處坐著個中年男子,作突厥人打扮,厚重的毛皮帽子下是一張黑而粗糙的面孔,眉眼細(xì)長,目光犀利。
他下首是個與他年紀(jì)相仿的男子,卻做漢人裝扮,見她望過去,目有憤恨之色。
鐘意入內(nèi),那二人皆未起身,她也不在意,微笑道:“阿史那延不曾來嗎?”
那突厥將領(lǐng)聽罷,笑道:“這等小事,怎么會勞動王子殿下?”
他能說一口流利的唐語,上下打量鐘意,頷首道:“王子殿下出使大唐,歸國之后,對女相大加贊賞,今日一見,果然很有膽氣。”
鐘意淡然道:“謬贊了。”
“女相來此,有何貴干?”那突厥將領(lǐng)驟然斂了笑意,目露兇光,道:“是來獻(xiàn)降,還是想學(xué)前代使臣,逞口舌之力,勸退我等?”
“都不是,”鐘意平靜道:“我是來送你一條生路的。”
那漢人模樣的男子聞言變色,道:“胡言亂語,霍亂軍心!都達(dá)將軍,請即刻斬之祭旗!”
“送我一條生路?”都達(dá)亦驟然起身,抬手拔刀,刀尖橫指:“你在開玩笑嗎?女相?”
“當(dāng)然不是。”鐘意微微一笑,道:“被人欺騙,不得不蹚一回渾水的滋味不好受吧?難道你此刻,不是正進(jìn)退兩難?”
那突厥將領(lǐng)目光兇狠,亮的像狼,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將刀歸鞘,哈哈大笑:“女相請坐,站著說話,可不是我們突厥人的待客之道。”
鐘意順勢坐下,笑道:“朔州與銀州私通,意圖造反,又與行軍大總管王文度狼狽為J,為了萬無一失,甚至不惜勾結(jié)外族,聯(lián)絡(luò)上了突厥……”
她停了口,轉(zhuǎn)向突厥人下首的唐人男子,別有深意道:“想是崔令崔刺史當(dāng)面?久仰了。”
崔亮冷哼一聲,別過臉去。
“都達(dá)將軍有所不知,”鐘意笑道:“崔刺史的計劃原是萬無一失的,只是不太湊巧,撞上了我,結(jié)果全盤皆輸。”
都達(dá)眉頭跳了一下,卻不言語。
“你大概還不知道他是什么人,”鐘意言笑自若,道:“銀州事發(fā)的突然,他匆忙潛逃,可沒過多久,朔州也起事了,按照時間猜度,他該是在事發(fā)之初,便送信過去,打著時間提前的幌子,誆騙朔州起事,為他謀個空檔,也叫朔州不得不跟他坐上一條船。”
都達(dá)聽罷,面色微沉,有些Y郁的看了崔令一眼。
“銀州事露,是在兩日前,”鐘意平靜道:“倘若你是在一日半前收到消息,而那消息又確實說起事時間提早的話,那我便可以確定,你也被他欺騙了。”
“將軍不要聽她花言巧語,”崔令汗出如漿,急道:“她不過是想離間你我的關(guān)系!”
“我騙你有什么好處?”鐘意道:“倘若突厥先發(fā)制人,或許能在戰(zhàn)場上占據(jù)優(yōu)勢,然而我部已經(jīng)料得先機——將軍,你真的打算在大唐境內(nèi)同唐軍硬碰嗎?”
都達(dá)面色Y沉不定。
“蘇定方將軍距此不過數(shù)十里,用不了多久,便會前來馳援,綏州軍隊至此,又能耗費多久?”鐘意笑道:“現(xiàn)在撤退,或許還來得及。”
她這顯然是虛言,事實上,即便蘇定方部全部過來,短時間也難以抵抗,怕會傷亡慘重,更別說其部防衛(wèi)邊境,不敢將人手全部調(diào)過來了。
說到底,不過是誆詐罷了。
“胡說!”崔令見勢不妙,忙道:“此地空虛,易守難攻,倘若占據(jù),便可長驅(qū)直入,抵達(dá)關(guān)中!”
他慌忙勸道:“再則,蘇定方距此不過數(shù)十里,倘若抵達(dá),將軍以為走得了嗎?”
“信口雌黃!”鐘意斷然喝道:“你也道此地易守難攻,如何能在蘇定方軍至之前占據(jù)?關(guān)中富饒,卻也兵多將廣,區(qū)區(qū)萬余人,能掀起什么風(fēng)浪?甕中捉鱉而已!”
“再則,即便蘇定方軍至,第一個清除的,也是你這等蠹蟲!”
都達(dá)目光Y郁,心思幾轉(zhuǎn),不看崔令,而道:“女相,倘若我就此撤軍,你能保證唐軍不趁勢追擊,放我出境嗎?”
崔令聽他如此問,心頭如同壓了一塊巨石,幾乎喘不過氣,武安則是目露期許,隱約有些喜意。
鐘意平靜看他,道:“當(dāng)然不能。”
崔令不可置信的看著她,武安一時也僵住了。
“果真像王子說的那般聰慧。”都達(dá)手指摩挲著刀柄,半晌,方才大笑起來:“倘若你說能,此刻我的刀已經(jīng)切下你的頭顱了。”
他目光如同鷹隼,在她面上掠過,忽然起身,喝道:“撤軍!”
言罷,也不看帳中眾人,大步離去。
突厥人特有的號角聲響起,馬蹄聲在帳外響起一片,震得地面轟鳴,那轟鳴聲由近及遠(yuǎn),逐漸消失。
都達(dá)身側(cè)扈從馬上疾行,道:“我們就這樣走了?”
“那女相說的有理,”都達(dá)沉郁道:“壯士斷腕,在乎取舍,再不斷,性命都會搭上。”
扈從方才也在帳中,聞言道:“我以為您會殺了她的。”
“我也想,但是不能,”都達(dá)冷冷道:“唐人將聲譽士氣看的很重,她能以女人的身份做宰相,想來很有威望,我不殺她,邊軍未必會緊追不舍,若殺她,便是不死不休了。”
“不過,這也沒什么,”他眼底閃過一抹兇狠:“崔令會替我們動手的。”
……
“居士!”都達(dá)走的迅速,武安怔了一怔,方才緩過神來,喜道:“突厥人……退了!”
“是啊,”鐘意掃到觸及到崔令扭曲的面孔,平靜道:“他們退了。”
“二位,”崔氏目光凜冽,譏誚道:“你們怕是高興的太早了。”
鐘意充耳不聞,向武安笑道:“這一回,怕是真扛不住了。”
“能與居士同日赴死,”武安拔劍出鞘,豪邁笑道:“是我的榮幸!”
都達(dá)與大唐沒有生死仇怨,不必硬挨,然而崔令攜眾造反,肯定是要死的。
他只身逃出銀州,家眷都被扣下,待到長安令下,想必便會族誅。
都達(dá)帶走了三萬突厥軍士,然而此地仍有幾千崔令親軍,衛(wèi)所距此有三里之遙,趕過來的功夫,足夠崔令將他們剁成R泥了。
“居士果真好口齒,”崔令笑意森寒,道:“只可惜,這樣好的口齒,再也派不是用場了。”
他神情Y鷙,一揮手,吩咐左右上前:“割了她的舌頭,梟首示眾!”
“自春秋戰(zhàn)國起,便有縱橫家以口舌馳騁天下,只是全為男子,竟無一女。”
鐘意揚聲而笑,豁然道:“我今日也做得這等事,即便身死,卻也功成,他日史書工筆,想也青史留名,死又何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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