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前世(四)
李政大鬧齊國公的壽宴, 幾乎令何家下不了臺,皇帝總不好再偏護他,當著齊國公的面賞了他兩巴掌, 又叫他改日登門致歉。
自然,賜婚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皇帝氣的狠了,那兩巴掌打的也重,怕得有幾日才能消腫。
他有意讓兒子長個教訓, 朝議諸事都不曾免, 打算叫李政頂著兩個掌印在朝臣面前丟一回臉, 既是消齊國公怒氣, 也叫李政警醒些, 日后別再干這種蠢事。
不過, 他未免太輕看李政的臉皮了。
帶著倆巴掌印上朝當然丟臉, 這毋庸置疑, 然而這兩巴掌能叫阿意消去心中芥蒂, 喚他一聲政郎, 李政覺得,再挨上兩巴掌也值。
第二日便有朝會, 皇帝一入殿, 便見李政觍著臉站在列首,下巴抬得老高, 好像臉上帶著巴掌印上朝很光榮似的, 心頭登時火起。
正常人遇上這種事都知道遮掩點, 能不被人看見就不被人看見,李政偏不,下朝之后也沒急著走,還客客氣氣的跟幾位宰輔寒暄了幾句。
看他那德行,皇帝都替他臊得慌,可該打的也打了,該罵的也罵了,倒不好再說什么,吩咐去傳旨,免了他這幾日朝會,便回后殿去了。
內侍過去傳話時,正逢太子也在,恭聽皇帝口諭之后,見左右無人,才溫聲勸李政:“嘉德縣主固然有不當之處,你也不該那樣對她,閨閣女郎最重臉面,你叫她以后怎么辦?再則,那是舅舅的壽宴,更不該胡鬧,掃他老人家的情面。”
“我說話不中聽,皇兄別介意,你是吃的燈草灰,放的輕巧屁。”李政聽得一哂,冷笑道:“就何氏要臉,知道難堪,我的王妃便不知道嗎?”
太子一時語滯,末了,又嘆道:“罷了,事已至此,也沒什么好說的。”
“皇兄沒有要說的,我有。”李政眉毛一豎,道:“阿意性情太軟,也愛把人往好處想,我可不是!勞煩皇兄回去跟皇嫂說一聲,讓她管好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少往別人那兒插手,下次再煽風點火,昨日的何氏,便是明日的她。”說完,也不等太子說話,便揚長而去。
太子身側內侍面露不忿:“君臣有別,秦王殿下未免太過霸道……”
“好了,青雀自幼就這樣。”太子擺擺手,好脾氣的笑了笑,又道:“我聽他話里意思,太子妃昨日似乎也插手其中。我同青雀是嫡親兄弟,她與秦王妃也是妯娌,即便有嫌隙,她也不該跟外人站在一起,你回東宮,將秦王方才所言說與她聽,一個字都不需要改。”
內侍垂首,恭敬應聲,施禮離去。
……
李政既去上朝,鐘意自己也睡不著,索性起身,用過飯后,叫人抱了景宣來,拿了只撥浪鼓,輕輕搖著逗她玩兒。
景宣出生將近兩月,五官也長開許多,鼻子與嘴唇像鐘意,那雙漂亮的丹鳳眼卻同父親如出一轍,平視著看人倒還好,略微抬眼,便是說不出的鋒芒。
鐘意也曾同李政講:“丹鳳眼的確漂亮,只是長在女郎臉上,太過凌厲了。”
“縣主便該有縣主的威儀,”李政不以為然,低頭親女兒小臉,道:“再過幾年,這便是大唐的長公主了。”
鐘意輕輕瞪他:“這也是能隨便說的嗎?”
“怎么不能說?”李政道:“早晚而已。”
見鐘意不語,他又去扯她衣袖:“好了,這兒不就我們家三個么,你怕什么。”
皇帝有意易儲,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然而何時易、如何易,這過程當中是否如同昔年玄武門之變一般,又是一片腥風血雨,卻是誰也不知道的。
鐘意有些不安。
景宣躺在母親懷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咬著小手,笑的口水都出來了,她拿帕子幫女兒擦了,便聽外間傳來玉簾相撞的清脆聲,文媼入內,面上尚有憂色:“王妃,皇后娘娘傳您進宮。”
文媼是李政的乳母,關系極為親厚。
她也是可憐人,兒子生下沒多久,便因天花過世,傷心之下,倒有些將李政當成親生兒子的意思。
李政幼時便是她照看,后來因涇陽候世子之事不得不出京,也是她陪同著,鐘意嫁入秦/王府之前,府中便是文媼主事,等她做了王妃,文媼便將中饋交出,全心全意的幫扶,鐘意十分敬重她。
因為儲位之爭,李政近年來與何皇后并不十分和睦,這也影響到了鐘意,她嫁給李政之后,除去必要的入宮請安,很少見到皇后,而今日傳召,多半是因昨日那場不歡而散的壽宴。
該來的總會來,鐘意倒不覺得意外,將景宣交給乳母,向文媼道:“我可能會回的晚些,時辰到了你們便準備午膳,免得殿下回府,還要餓著枯等。”
侍女們服侍著更衣,她動身入宮,乳母抱著景宣,有些擔憂:“王妃不會有事吧?”
另一個乳母則道:“皇后素來寬仁,想也不會遷怒王妃的。”
皇后寬仁?
文媼臉上浮現出一絲幾不可見的譏誚,逗弄小縣主一會兒,心卻靜不下來,低聲吩咐道:“叫人去太極殿外等著,朝議結束,便將皇后傳召王妃的事情告訴殿下。”
……
宴無好宴,鐘意早有預料。
何家是皇后的母家,齊國公也是皇后的嫡親兄長,雖然因太子之事鬧得有些不愉快,但畢竟還是骨肉相連,昨日李政鬧得過分,歸根結底,還是因她而起,皇后少不得要□□她幾句。
然而她入殿請安時,皇后如往常一般和顏悅色,吩咐人上茶,又打發殿內宮婢退下,方才問:“知道我為什么叫你入宮嗎?”
鐘意心中有些忐忑,輕輕應了聲是。
“毓華冒失,的確該罰,”皇后語氣溫緩,徐徐道:“她是我娘家侄女,誠然親近,可你也是我的兒媳婦,比侄女更加親近,你若進宮來說,又或者是遣人送信給我,我決計不會偏向她,我這樣說,你可相信?”
皇后處事公允,內外有口皆碑,鐘意自無不信,又道了聲是。
“你信便好,”皇后頷首,又道:“那你再告訴我,你覺得受了委屈之后扭頭邊走,轉角找丈夫告狀,讓他鬧得人盡皆知,這是皇室王妃該做的事嗎?”
鐘意本以為皇后喚她入宮,必會大發雷霆,哪知她竟如此和風細雨,說的話也符合情理,不由心生慚意,匆忙起身,屈膝跪下:“是我思慮不當,母后恕罪。”
“我知道,青雀那么做不是你攛掇的,也知道你心里委屈,”皇后語氣平和,繼續道:“但根源在你那兒,卻錯不了。”
她端麗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笑意,溫和道:“你一味介懷過去,只會叫別人也盯著你的過去看,而青雀這樣胡鬧,丟的也是他自己的體面,更別說朝臣們會怎樣想了。”
“臉面都是自己掙的,不能等著別人給,你嫁入皇家,做了秦王妃,就該拿出秦王妃的氣度來,”皇后起身,親自扶她起來:“太子妃言行失當,我叫她抄百遍《地藏菩薩本愿經》靜心,改日向你賠罪,你所作所為雖事出有因,卻也有錯,也回去抄百遍佛經。如此處置,可心服嗎?”
鐘意心中一暖,動容道:“兒臣心服口服。”
“你年輕,臉皮薄,所以我也不在人前說你,”皇后道:“昨日那事鬧得太大,不好再張揚,今日殿內說了什么,只咱們兩個知道,如何?”
若在宮娥面前被□□,委實丟臉,鐘意心知她是為全自己情面,愈發感激:“是,謹遵母后吩咐。”
“好了,景宣還小,你這個母親不能久離,我也貪個懶,不留你用午膳了,”皇后拍拍她手背,笑道:“若是得空,便抱景宣入宮走走,嫡親的孫女,陛下嘴上不說,心里總是掛念的。”
鐘意稱是,向她施禮,退了出去。
她們說話時,宮娥侍女都被打發出去,玉夏玉秋也不例外,見她出來,齊松口氣,離了清寧宮,才低聲道:“皇后娘娘……”
鐘意心悅誠服,道:“皇后心胸氣度,我望塵莫及。”
李政下了朝,自內侍處聽聞皇后召見鐘意,眉頭一動,吩咐人去打聽,知道她已然出宮,方才動身回府。
“母后沒為難你吧?”見到鐘意后,他問。
“沒有,”鐘意往硯臺里添了水,挽起衣袖研墨,笑道:“母后比你講理多了。”
李政看她動作,道:“那你研墨干什么?”
鐘意答他:“抄佛經。”
李政眉毛一豎:“她罰你的?”
“是懲戒,不算是罰。”鐘意看他眼,道:“你不準有二話。”
“母后可真有本事,”李政似笑非笑道:“那么短的功夫,就把你說的心服口服。”
“這叫以德服人,”鐘意道:“你少說怪話。”
百遍佛經算不得少,鐘意抄了一下午,也不過寫了八遍而已,李政最初也沒說什么,用過晚膳之后,仍見她挑燈抄寫,臉色不善起來:“她到底讓你寫多少?”
鐘意將新抄錄完的那一頁收起,道:“抄寫百遍。”
“百遍?你還真是老實。”李政氣笑了,笑完又去奪她的筆:“別寫了。”
“你別鬧,又不是什么大事,”鐘意推他:“太子妃也被罰了一百遍,也不見說不寫,偏我特殊嗎。”
“沒不叫你寫,只是叫你別累壞身子,母后又沒說多久抄完,你急什么,”李政思緒轉的飛快,彎腰吹熄了燈火,又去拉她衣袖:“走了,先去睡,明日再寫。”
“剛用過晚膳,時辰還早呢。”鐘意站起身,去取火折子,想重新將燭火點上。
“不早了。”李政伸臂攬住她腰身,順勢將人抱到桌上,額頭相抵,道:“你走不走?”
鐘意道:“不走。”
“那我也不走了,”李政低低的笑,忽然含住她耳珠,親昵道:“我還沒在書房試過呢,就是待會兒叫水不方便……”
鐘意被他說的話驚住了,正想說句什么呢,唇就被堵住了。
李政手臂一揮,便將桌上擺著的佛經拂到地上,將她按在桌上,身體覆了上去。
內室燭火熄了,卻有月光過窗而來,皎皎之中,自生一般旖旎,鐘意總算有了說話的空暇,又羞又氣:“李政你個混賬東西……”
李政大笑出聲,在她白皙的肩頭上親一下,道:“你還抄佛經嗎?”
他就這么壓在她身上,身體的變化都能察覺的一清二楚,鐘意面紅耳赤,連聲道:“不抄了,不抄了!”
李政個混賬還勸她:“抄吧,月夜抄經,也是雅事。”
書房可不是寢室,外邊還有侍衛在呢,真在這兒成事,只怕她再沒臉見人了。
鐘意羞得快哭了,咬著牙喊他:“李政!”
李政不痛不癢,笑道:“我可不喜歡你這么叫我。”
鐘意連忙改口,聲調都帶著點可憐的哭腔:“政郎……”
李政得意大笑,低頭在她臉上重重親了一記,打橫抱起,大步往寢室去了。
他正當年少,最是貪歡,因為曾經征戰沙場的緣故,身體強健遠勝常人,鐘意有些承受不住,小聲求他,他不僅不依,反而索取的更過分了,鐘意實在沒有法子,一口咬在他肩頭,抽抽搭搭的哭了。
燈火朦朧,最適于觀美人,梨花一枝春帶雨,更是撩人心弦。
李政一顆心都是燙的,折騰到后半夜才肯停下。
鐘意累得狠了,他抱著去清洗時連眼睛都睜不開,不多時便睡下了。
因這緣故,這夜她睡得格外沉,連第二日李政是何時走的都不知道,迷迷瞪瞪睜眼時,已經臨近午時了。
她嚇了一跳,責備侍女:“怎么也不叫我。”
玉夏支支吾吾道:“殿下說王妃辛苦,不許我們驚擾……”
昨日他們不知折騰到什么時候,叫水必然瞞不過身邊人,鐘意沒臉再問,輕咳一聲,吩咐人準備午膳。
……
李政起個大早,沒驚醒鐘意,洗漱過后,便入宮往皇后那兒去了。
“《地藏菩薩本愿經》可是用來超度的,”他向皇后道:“母后是看誰不順眼,想超度了他嗎?”
皇后倒也不氣,笑吟吟道:“你大清早入宮,敢情是來興師問罪的?”
宮人奉茶上來,李政端起喝了口,笑道:“兒臣可不敢,只是阿意既要照顧景宣,又要操持府中事項,怕是有些忙不過來。母后若是喜歡那本經書,兒臣便叫人抄錄千份,送到覺知寺去焚化,也是功德一件。”
“說到底,還不是心疼你的王妃,”皇后搖頭失笑:“不然,這點事還值得專門走一趟?罷了,我叫人去消了懲戒便是。”
李政謝道:“母后體恤,才是我們夫妻二人的福氣。”再寒暄幾句,便起身告退。
他回府去時,鐘意還沒起身,便往書房去同幕僚議事,令人請了文媼過去,勞她將不必再抄寫經書的事告知鐘意。
文媼道:“是殿下去求的?”
李政輕輕應了一聲。
“殿下怎么不自己同王妃說?”文媼笑道:“王妃知道殿下心疼她,肯定歡喜。”
李政面色添了幾分笑意,卻搖頭道:“她才不會,反倒會說我肆意。”
“王妃太心善了,”文媼思及那位溫和美貌的王妃,莞爾道:“總愛把人往好處想。”
李政笑道:“只要她高興,怎么都好。”
……
景宣剛吃過奶,便有些困了,鐘意抱著她回房安置,再回前廳,便聽文媼說皇后免去她抄錄佛經,詫異道:“怎么突然就取消了呢?”
“奴婢也不知道,”文媼溫和笑道:“許是娘娘覺得罰的過了吧。”
鐘意由衷道:“母后果真是母儀天下之人,氣度非凡。”
李政入得門來,恰巧聽見,似笑非笑道:“是啊,她可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鐘意聽他話里有話,嗔道:“你有話便直說,陰陽怪氣的做什么。”
李政手指屈起,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道:“你個傻子。”
鐘意想起他昨晚那一通折騰,怕是有意叫自己起的晚些,免得上午還去抄佛經,而他則趁機入宮,明白過來:“你去求的嗎?”
李政道:“不然呢?”
“我知道政郎是好意,”鐘意先謝了他,才柔聲勸道:“可那日我也有錯,母后罰我也是尋常,你這樣做,反倒有些不好。”
文媼輕輕笑了一聲。
李政輕嘆口氣,又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道:“景宣長大了,可不要像你才好。”
言罷,又吩咐道:“擺飯吧。”
鐘意悶悶的坐在他身邊,不滿道:“像我怎么了?”
李政默不作聲的給她盛了碗飯,卻不做聲。
鐘意推他一下,道:“你說話呀。”
李政看她一眼,忽然湊上前去,在她唇上重重親了一下,道:“阿意,你是不是又想抄佛經了?”
仆婦侍從們瞧見這一幕,忙不迭低下頭去,鐘意面紅耳赤,說話也不是,不說話也不是,嗔他一眼,端起碗來,紅著臉開始吃飯。
李政又給自己盛了碗飯,往嘴里送了一口。
鐘意跟他并肩坐著,余光瞥見他緩慢嚼動的下顎與微微彎起的唇角,心中微蕩,就跟被燙了一下似的,趕忙收回視線。
李政將嘴里那口飯咽下去,轉過臉去看著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鐘意靠近他的那半邊臉熱的像要燒起,停了筷子,道:“你又干什么?”
“阿意,你真該謝謝菩薩保佑,”李政目光落在她臉上,道:“我所有的好心,都用在你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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