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前世(二)
鐘意之前見紅, 已經動了胎氣,正該好生休養,在梅園里住了一日, 第二天才返回王府。
她有身孕,最歡喜的莫過于李政,其次便是皇帝與崔氏。
諸皇子之中,皇帝最為鐘愛秦王,甚至有易儲之意, 理所應當的, 也會在意他的子嗣。
鐘意畢竟是正妃, 她的子女也是嫡出, 倘若這一胎生下兒子, 便是秦/王府的世子, 未來可期, 皇帝會在意, 也就不奇怪了。
鐘意還沒回府, 太極殿的賞賜便到了, 比太子妃生下東宮嫡子時還要厚重幾分。
這還只是有孕,沒生下來呢。
皇帝態度如此分明, 皇后心中未必會舒服, 然而她素來不會落人口實,賞賜于鐘意的東西, 比之前太子妃有孕時略微少些, 長幼有別, 誰也說不出二話。
皇帝看重的是愛子的子嗣,崔氏關切的卻是女兒本身。
“無論如何,你已經是秦王妃了,”她知道女兒沒那么容易邁過那個坎兒,然而事到如今,也只能規勸她看開:“他既有心,你也別總冷著。”
鐘意半靠在軟枕上,輕輕應了聲。
“你也是,”崔氏點到為止,順勢轉了話頭,笑道:“自己還通曉醫術,怎么連有孕這種事,都糊里糊涂的?”
“我近來月信紊亂,也不曾往那里想,”鐘意自己也有些意外,溫柔撫了撫肚腹,道:“再說,還不到兩個月,能看出些什么?”
“我叫杳娘、齡娘留下照看你,她們年歲在那兒,經驗也足,”崔氏叮囑道:“玉秋玉夏太年輕了,我不放心。”
“也好,”鐘意低聲道:“陛下也派了幾個人過來,我不太敢用。”
“小心駛得萬年船,”崔氏嘆口氣,道:“盯著你肚子的人,多著呢。”
……
秦王妃有孕,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憂,齊國公府自然是后者。
李政叫齊國公夫人給他一個交代,她怎么可能給的出來?
然而鐘意畢竟是在他們府里的賞梅宴上摔了,險些小產的,又是在李政離開后不久,這怎么能叫他不懷疑?
而世間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證據,只要有了懷疑,就是已經足夠。
李政的報復來的又快又狠,當月九日,皇帝降旨,加齊國公司空銜,名為晉位,實質上卻失了右仆射相位。
何玄強顏歡笑,受了同僚恭賀,回府之后便將書房砸的稀爛,咬牙切齒的問何夫人:“真不是你做的?”
何夫人滿腹冤屈:“我為什么要在自家宴上做這種事,倘若出事,第一個被懷疑的不就是我?再則,秦王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孕,我如何知曉?”
何玄疑竇未消,怨氣叢生,夫妻二人不歡而散。
何毓華知曉后,私下去勸母親,又問:“既然見紅,怎么沒有小產?”
何夫人心有怒氣,呵斥道:“這是你一個閨閣女郎該問的話嗎?”
“阿娘,你不覺得這事情有些蹊蹺嗎?”何毓華先自服軟,屈膝跪下,秀婉的面容抬起,徐徐道:“見紅與小產,不過一線之隔,秦王妃的運氣,當真那樣好嗎?那樣危險的境地,她給自己開了一副藥,喝下去之后,便立竿見影?除去她身邊人,誰親眼見到她見紅了?阿娘與太子妃過去探望,避而不見,又是為何?”
何毓華一連幾問,直叫何夫人啞口無言。
“你是說,”她將女兒攙起,難以置信道:“那是秦王妃自導自演的一出戲?”
何毓華平靜道:“未嘗沒有可能。”
何夫人心神大亂:“她為什么要這樣做?”
“因為她想叫秦王殿下與何家交惡,也想絕了女兒嫁與秦王殿下的希望。”何毓華道:“那日她是真摔假摔,真見紅還是假見紅,我們一無所知,倘若她有心,糊弄秦王殿下這樣不知婦人事的男子,又有什么困難?”
“好心思,好手段!”何夫人頓足道:“連自己的孩子都能拿來利用,當真可怖!”
“最可怕的,”何毓華垂下眼簾,道:“吧是她已經成功了嗎?”
……
鐘意這一胎懷的辛苦,腹中孩子十分不安分,前幾個月倒還好,等到了四個月,卻鬧騰的厲害,同它父親一樣,是個混世魔頭。
李政此前從不知婦人懷孕這樣辛苦,只當是肚子大起來,十個月之后生了就行,見鐘意孕吐不止,夜間也難安枕,詫異之余,心疼極了。
“就生這一個,”他摸著她剛剛隆起的肚腹,溫聲道:“生完這個,我們就不生了。”
鐘意略微吃些東西,不久便會全吐出來,委實難熬,聽他這樣講,有氣無力道:“倘若是女兒,也不生了嗎?”
“怎么會是女兒?”李政笑道:“這么淘氣,當然是兒子。”
她腹中孩子折騰的厲害,宮里派來照看她的嬤嬤倒很高興,都說是位小世子,長大后必然同他父王一樣,英武不凡。
消息傳到宮里,皇帝也很歡喜,為那還沒出生的孩子取名叫景宣。
由義而濟曰景,圣善周聞曰宣。
這是個非常好的名字,甚至帶有某種指代意味。
鐘意懷的辛苦,李政在側見著,也覺心疼,雞鴨魚肉她嫌油膩,好容易喂著吃了半碗清粥,不多時便全數吐了出來,說出去也未必有人信,她這樣將養,幾個月下來,不僅未曾豐腴,反倒瘦了三分。
李政見不得她這樣,便令人去各州府搜羅名廚,帶進王府后,每日不重樣的為她備膳。
許是這法子有用,許是月份大了,鐘意身體有所改善,等她五個月的時候,兩頰竟也豐盈了些。
崔氏生過三個孩子,頗有經驗,時常往王府去看鐘意,又有嬤嬤在側提點照料,李政更是將她護的滴水不漏,一直到臨盆,都十分順利。
這是秦王第一個孩子,又是嫡出,皇帝的態度這樣明顯,誰都知道它將來會有怎樣的造化,是以鐘意臨盆時,從侍奉的仆婦,到照看左右的產婆,人人都下了十足的力氣。
鐘意是足月生的,生產過程不可避免的有些痛苦,好在也結束的很快。
嬰孩的哭聲響起,產婆歡天喜地的抱起,看了一眼,笑意便有些頓住了。
“王妃,”她小心翼翼道:“是位小縣主。”
……
同樣的消息,先后進了產房外李政與太極殿中皇帝的耳朵。
“都好,都好,”李政滿心歡喜,笑道:“孩子呢?我抱抱。”
“等等,還是別了,”他反應過來,邁步往內室去:“外邊涼,別冷著她。”
所有人都以為秦王妃這一胎懷的是世子,早先說了無數的吉祥話,這會兒卻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
崔氏坐在床邊,看著生產完面露疲色的女兒和新生的小外孫女,心中不免有些擔憂。
希望落空的滋味并不好受,甚至會讓人生出不滿與憤怒,她怕女兒會因此受到遷怒。
鐘意自己倒很淡然,握住女兒小小的手掌,送到唇邊親了親,新生的小縣主就跟在母親肚子里時一樣,一點也不安分,張著嘴哇哇大哭,被母親溫柔的親吻之后,才漸漸平靜下來。
仆婦們開了門,李政大步進來,走到內室門口,忽然又停住了。
崔氏的心猛然跳了一下,以為他動怒了,見李政往火爐邊站了站才反應過來,他是怕自己帶了外邊冷氣進來,冷到那母女倆。
突如其來的,她的心一下子安了。
“怎么這樣小,”床邊沒有位置,李政也不介意,半蹲下身,細細打量新生的女兒,喜愛道:“還沒睜眼,看不出像誰。”
他問鐘意:“我能抱抱她嗎?”
鐘意也是頭一次做母親,還真有些拿不定主意,下意識去看崔氏。
“可以抱,不過要輕一點,”崔氏松口氣,起身示范道:“小縣主太小了,骨頭都沒長好,不能用力。”
李政小心翼翼的伸手,將新生的女兒抱起,小縣主一點也不給父親臉面,被抱起沒多久,便重又開始哭鬧,李政完全不知道應該怎樣哄,一時之間,當真手忙腳亂。
嬤嬤們候在一側,見秦王未曾因是女兒動怒,齊松口氣,上前道:“殿下,王妃,叫乳母抱小縣主去喂奶吧,喂飽之后,小縣主就不會哭了。”
短短功夫,李政額頭上就出了汗,懷里這個小家伙太小太嬌,他唯恐不小心傷到她,真有些不知所措,見乳母來抱,趕忙輕輕遞了過去。
鐘意是頭一胎,盡管是順產,卻也有些傷神,強撐著說了會兒話,便覺得疲憊,李政溫聲道:“睡吧,萬事都有我呢。”言罷,又替她將被角掖好。
鐘意點點頭,輕輕合上了眼。
乳母將小縣主喂飽之后,便抱到了內室,將她放在母親身邊,李政等那母女倆睡得深了,方才站起身,先后在她們臉上親了親,向崔氏道:“岳母在這照看一會兒,我進宮一趟。”
崔氏原就憂心皇帝不虞,見他此時入宮,心中隱有猜度,微微一松:“去吧,阿意便交給我。”
李政低聲道謝,深深看塌上母女二人一眼,悄無聲息的出了門。
……
皇帝得知秦王妃生女之后,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來報的內侍相信,若不是有所顧及,皇帝即刻便會賜秦王幾個侍妾。
何皇后幾乎與皇帝前后腳得到消息,面上笑意比往日更見溫婉:“縣主?縣主有什么不好?一碗水端平,太子妃生嫡子賞多少,這次還賞多少。”
李政便是在這個當口入宮的。
“兒子添了女兒,做了父親,父皇怎么一點也不高興?”他含笑道:“做了阿翁,這可不應該。”
皇帝神情冷淡,道:“一個孫女而已,有什么好高興的?”
“先開花再結果,這是好兆頭,”李政則道:“父皇別繃著臉,笑一笑啊。”
皇帝委實沒有心思同他說笑,靜默片刻,道:“等孩子滿月,朕便為你冊立側妃,你府中也該添兩個人了。”
李政不滿道:“兒子又不是來要人的。”
皇帝掃他一眼,道:“那你入宮做什么?”
“來替女兒討賞,”李政嬉皮笑臉道:“兒子做父親了,這又是第一個孩子,父皇不打算賞點什么,添添喜氣嗎?”
皇帝忍了許久的怒氣,驟然暴發出來,握住書案上的鎮紙,朝他摔了過去:“朕賞你二十個女人,你記得帶回去!”
李政不躲不閃,由著那枚鎮紙砸到肩頭,固執的看著父親。
“你要娶鐘氏,好,朕叫你娶!你說嫡子為重,朕沒有二話!可你也要知道,太子妃生嫡子之前,東宮也有三個庶子!”
李政靜默不語,皇帝心中怒氣更盛:“你滿心都是你的女人、你的女兒,為什么不肯為你的父親想想?難道朕就想為難你,就想讓你難做嗎?!”
“父皇,我知道您為難,也請您聽一聽兒子的心里話。”李政一掀衣袍,跪下身去,道:“阿意是我的妻子,那我就要有丈夫的擔當,女兒是我的骨肉,那我也應當有父親的責任。一個男人,倘若連自己的妻女都無法護佑,還能指望他去做什么?修身齊家,而后才能治國平天下。”
皇帝低頭看他,李政毫不退卻的與他對視,內殿安謐至極,父子二人一時無言。
“罷了,”最終,還是皇帝先嘆口氣,道:“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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