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渾噩噩十幾日過去，公孫策依舊未能見得飛燕一面。

　　鴻臚寺交接之事卻是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只是他心情欠佳，雖不失禮節卻稍顯嚴肅了些，反正他沒娶到龐府小姐，也就沒人太在意他高興不高興了。

　　轉眼，就到了他該上任的日子前后，皇上留給他娶妻的時間耗盡，無奈，不僅媳婦沒娶到，反而添了樁煩心事。

　　這日，有人墻外報訃，吏部右侍郎于昨夜卒，聽聞訃告，公孫策腦海中浮現出那個遞給他木匣的圓圓胖胖的笑臉，心道白衣蒼狗、世事無常。

　　同朝為官，據禮該去憑吊，他匆匆換了素衣，封了些禮金，隨眾前去吊唁。

　　入了右侍郎宅的靈堂，公孫策發現朝廷官員已陸陸續續來了大半，為首的龐太師與八賢王已上了香，正受著逝者家人回禮。

　　待公孫策上香奠酒完畢，龐太師對公孫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公孫策聽話走近。

　　二人談了起來。

　　龐太師有些疲態。

　　“現下老夫身邊就只這一個女兒了，想必你也能理解。”

　　“阿策理解。”想到自己眼下的境地，公孫策心中難過，但還是點頭稱是。

　　龐太師看了看案上的靈位和一旁的棺木，有些共情。

　　“說起來，這龔卜比我還年輕些許，我年事已高，也是過了今天不知明天的人，我雖希望飛燕能經常陪著我，卻更希望有個可靠之人讓飛燕托付終生。”說畢，龐太師轉頭不再看靈位，但眼神中的憂傷并未消去。

　　公孫策的視線隨著龐太師移到靈位和棺木之上，明白了龐太師所思所想，才聽同僚議論，吏部右侍郎龔卜患有嚴重的胸痹血瘀之癥，也是昨夜喝多了酒犯病而去，放眼朝中，這些高官要員日日勞心，多少都有些病痛纏身，也不怪乎龐太師會有些憂傷。

　　公孫策是何等機靈，立刻向龐太師表白：“我若是能娶到飛燕，會和飛燕一起經常伴您左右的。”

　　龐太師點點頭道：“飛燕性子乖張，你多擔待些，前幾日的事我已聽說，往后你用人還需再謹慎些，飛燕這邊我會好好勸她，秦州離京太遠，有些復雜，老夫恐難掌控，故而不放心飛燕與你一同前去，你就自行赴任吧，人我會給你留到回京之時，待回京任職，只管放心來提親。”龐太師聲音小了下來，說罷，在公孫策的注視中轉身離去。

　　其實，龐太師這些日子派了許多人手，在通往秦州的大小道上尋著飛燕，想盡快將她捉回，只是許多日過去，也沒有半點消息，他甚至覺得是不是自己猜錯了，飛燕真的躲著公孫策去散心了。

　　公孫策聞言，心中煩亂頓減一半，自己的準泰山都放了話，把人給他留到回京之時，那便不該再有變故了，只是飛燕不肯見他，他日日煎熬，這另一半煩亂是怎么都放不下的。

　　眾人三三兩兩離去，公孫策與賽中原走在一起，八賢王讓賽中原給他帶了話，今晚專門為他辦了送別宴。

　　而此時，素來怕水的飛燕經由水路已過了淮水流域進入黃河流域，黃河不似淮水那般秀雅鐘靈、溫順柔美，黃濁的河水洶涌奔騰，氣勢恢宏，似是有壓倒一切的氣勢。飛燕剛入黃河時便感嘆道，難怪都說黃河之水天上來，此景果然壯觀非常。

　　不過此刻她可沒有心思看河景。

　　“船老大，你欺負我一個弱女子，說，你是不是在水里下藥了，怎么這般苦，小心我不給你船錢。”飛燕虛弱地趴在舷窗上，將碗中的水潑到厚濁的河水中，對著甲板喊道。

　　船家看了看艙內那個穿著青灰色麻布短褙長裙，長相僅算清秀的姑娘，心道，這小女子怎么如此潑辣，家中也沒個男子、長輩管教嗎？不過她搭船這兩日一直咋咋呼呼，船家老早就習慣了，他狠狠心，在白水里多加了些粗糖又遞了進去，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你可別胡說，剛把膽汁都吐出來了，現在就是給你糖吃你也不會覺得甜，姑娘，不是我說你，不能坐船就走陸路，偏走什么水路，你不舒服這船錢我也不會少收你一文的。”想了想，他又嘟囔了一句，“最多，今兒中午的飯食我給你多加個水鴨蛋補補。”

　　黃河水流湍急，不比在湖中泛舟，飛燕在船上暈暈乎乎幾日了，今日終于撐不住，吐到一塌糊涂，躺在船艙里起不來。

　　此刻，躺在船中的姑娘眼睛雖半闔著，卻不難看出眼型生得極好，只是眉毛疏淺，皮膚蠟黃粗黑，還生了些斑斑點點在臉上，此外，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兩腮竟鼓起來許多，原本圓圓的小臉便成了張銀盆大臉，連帶著原來的櫻桃小口也變得不那么秀氣了，不過，因著那雙美目的緣故，也算是個清秀可人的姑娘。

　　晚上的送別宴設在天然居的雅間之內，公孫策如約而至，除了八賢王外，還有幾位與之交好高官重臣，剩下的便是幾名本屆科考中留京任職的進士，也是八賢王的門生，賽中原就在其中。

　　性情相投之人，聊起就暢快許多，酒過三巡，大家的話更多了些，品位高低帶來的隔閡也就少了許多。

　　八賢王微笑著看眾人聊得熱絡。

　　有一素來大大咧咧的同門進士，內閣中書王彥凌搭著公孫策的肩嘆道：“公孫兄，你與龐三小姐的親事真的談崩了？”

　　賽中原趕忙給王彥凌使眼色，心里怪他哪壺不開提哪壺，怎奈王彥凌喝了些酒，根本看不懂賽中原的眼神。

　　無奈，賽中原搶著說：“什么叫談崩了，好事多磨，好事多磨你懂不懂？”

　　王彥凌哼一聲，“就你懂得多？要我說，談崩了也無所謂，以公孫兄的品貌才學，什么樣性情的女子找不到！”說著，又湊近公孫策鼓勵道：“大丈夫何患無妻！咱們找個更好的。”

　　公孫策苦笑，拍了拍王彥凌的手。

　　這時，戶部尚書盧大人微微笑了笑，偷偷看了八賢王一眼，借著酒場上的熱鬧勁兒補了一句：“彥凌這話說的不錯，阿策這才華能力，我看配咱們明德郡主都可以，明德郡主可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那可不是更好的，而是挑尖的了。”反正是酒場上的話，說過也就過了，更何況，那郡主想來也是樂意的，若是公孫策有心，自己也能賣個人情呢！

　　公孫策起身行禮，紅著臉連連說著不敢不敢。

　　八賢王笑了笑，舉起杯，換了個話題。

　　“秦州偏遠，官場或許復雜，你此去要多加小心。”

　　公孫策忙舉杯致謝，道：“我此去定會做出番成績。”言語間信心滿滿。

　　八賢王嘆了嘆道：“能做出成績固然好，若是太過艱難切勿硬碰硬，圓滑些為上。此前不是沒有過，有一年輕官員也是外放秦州，誰料太過耿直，脾氣又硬，在秦州得罪了不少人，不到一年便被當地官員和百姓一起彈劾，他一怒之下，辭官歸鄉，我大宋少了一個可用之人，你定不要重蹈覆轍！”

　　公孫策聞得話語中的沉重，放下酒盅，認真而莊重地點頭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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