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封三娘
蘇耽覺得, 他還是少和思柔待在一塊為妙。他這會持劍立在崖頂, 劍光月影, 崖頂人欲乘風,崖下驚濤白浪, 此情此景可謂是美不勝收, 就算是海天明月之景也不能安慰蘇耽抑郁的心情。
錢沒了。
看中的法器飛了就算了,最重要的是他辛辛苦苦攢下的錢全打了水漂,進去腰纏萬貫,出來兩袖清風,名副其實的貧道。
一想到接下來幾日他就要風塵仆仆討生活,吃不了山珍海味穿不起錦羅綢緞, 衣服臟了還得自己洗, 蘇耽恨不得一劍剁死思柔。
遇上這家伙就沒好事
余光瞧見在下面扔石頭的思柔, 蘇耽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一個海市而已, 有什么可怕的, 偏偏自己腦子進水去抱思柔大腿, 想著多一份助力就多一份保障, 結(jié)果龍王在海市入口立了個女子和道士不得入內(nèi), 永遠拉黑了蘇耽。
崖頂?shù)捻踊钏剖碌谋? 一刀一刀在思柔背上剜著,始作俑者無動于衷, 甚至幸福打了個飽嗝, 一向蒼白的臉龐多了幾分紅潤。
雖然老了點, 帶了血絲,甚至比不上平時吃的雞,但不妨礙思柔對龍肉的迷戀。
靈氣足,夠補。
一個站在崖頂磨刀霍霍,一個蹲在崖下眼冒狼光,旁邊幾位一頭霧水,思柔和十四娘去了龍宮以后,黃老和斐央在海市里做起交易,東西還沒賣出去,黃衣少年領著手下殺過來,直接把兩人扔出去,不多時蘇耽被客客氣氣請出來,三人手里的錢物繳了個一干二凈,壓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不過黃老一向精明,他見思柔一副饜足的模樣,和蘇耽那雙掩藏不住殺氣的眸子,大約清楚這位攀關(guān)系的道士被思柔連累了。他問自己孫女,“出了何事”
十四娘還沒從那副血肉模糊的畫面回過神來,她想到了第一次和思柔見面時的情景,燈火搖曳,一雙眸子眨也不眨看著自己,她原以為是思柔第一次見到狐貍感到新奇,現(xiàn)在她明白了,那是看到食物的眼神。
十四娘戰(zhàn)戰(zhàn)兢兢,“大王,我不好吃。”
發(fā)現(xiàn)新食材的大魔王對自己的儲備糧格外優(yōu)待,伸手摸著十四娘的腦袋安慰,“不吃。”
至少現(xiàn)在不吃。
十四娘要哭不哭看著思柔,確認大魔王是真的對自己沒有興趣,拉著黃老趕緊退下,不等黃老開口,十四娘便道,“爺爺,我們搬家吧。”
黃老一頭霧水,可看十四娘驚恐萬分的樣子,明白思柔是做了什么驚世駭俗的事,他摸著自家孫女的秀發(fā),“發(fā)了什么,和爺爺慢慢說來。”
斐央跟著湊熱鬧,嬉皮笑臉的,“有什么不開心的說出來給大家開心開心。”
十四娘:
好不容易醞釀起的情緒被斐央攪得亂七八糟,十四娘沒好氣瞪了斐央一眼,扯著袖子慢慢說起在龍宮發(fā)生的事情。
“三世子邀大王去龍宮,龍王很是喜歡大王,夸大王眼光獨到,心地善良,擺了酒宴邀請大王。大王是女子,龍王可能原來打算喝幾杯就算了,后來看大王酒量不錯,就和大王比起酒來,喝了好幾壇。”
聽到這里黃老神色一斂,顯然想到了過去的事,他和黑山謀劃灌醉思柔下手,結(jié)果人家小姑娘喝酒跟喝水一樣,干翻一群妖怪還能去蘭若寺踢館。
關(guān)于姥姥被殺一事,至今黃老都認為這是一起惡性的酒后滋事擾民事件,由于被害人姥姥作惡多端,怨聲載道,所以這起案件被眾妖默認為替天行道,死有余辜。
“喝了點杯中物,然后呢”
十四娘壓住心中的恐懼,聲音盡量保持平靜,“大王離了座位,走到龍王身邊,活生生咬下了一口龍肉。”
整個水晶宮都能聽見龍王的慘叫聲,當時她和三世子直接傻眼,等反應過來時,思柔已經(jīng)扯下好幾塊肉,在那大快朵頤。
斐央倒吸一口冷氣,“龍肝鳳膽,大王果然厲害。”
十四娘不太想和斐央說話,她淚眼汪汪望著黃老,再一次表達自己的訴求,“爺爺,大王太可怕了。”
黃老二話不說摁住十四娘后頸,轉(zhuǎn)眼間一個大姑娘沒了影子,就剩一只禿尾巴狐貍,黃老捉起狐貍?cè)叫淅铮荒樀ê挽逞胫v,“小女失言,讓斐公子見笑了。”
斐央沒想那么多,和黃老聊了幾句又去找思柔,得了空的黃老特意走遠,確定思柔不會看到自己后才放出十四娘,不等十四娘開口,黃老便說,“此事以后不要再提。”
巖石上的小狐貍奶聲奶氣嗷了幾嗓子,黃老聽了幾句解釋,“弱肉強食,這道理到哪都一樣,大王不吃你黑山大人就不會殺你嗎,我們狐族處世就是謹慎二字,大王不是昏庸之輩,你小心一點就不會出錯。”
小狐貍低聲嗚了幾聲,算是答應了黃老的話,等兩只狐貍出去,斐央一臉興奮跑過來,“大王說了,她要為民除害,去廣東屠龍。”
有東海龍王事例在先,黃老怎么不清楚思柔的意圖。
見了鬼的屠龍,那是看上人家身子了
距思柔離開已有半月,在黑山的帶領下,蘭若寺的重建工作如火如荼進行著,黑山每天蹲在蘭若寺門口,想著思柔到了哪里,幻想著藍關(guān)已經(jīng)殺了思柔,黃老和十四娘悲傷歸來,自己重新做了黑山的大王。轉(zhuǎn)頭拿鞭子呵斥偷懶的小妖。
他不是為思柔干活,他是為黑山經(jīng)濟發(fā)展,構(gòu)建自己美好的將來。
相比黑山的起早貪黑,負責給思柔買雞腿的九郎輕松許多,思柔不在他也不用天天蹲在后廚給思柔賣菜做飯,不過這幾日九郎依然成天往外跑,今天晾豬腿,明天鹵鴨子,惹得族里幾個小狐貍議論紛紛,抱怨道,“大王在九哥不能回家也就算了,現(xiàn)在大王不在了,九哥怎么還起早貪黑。”
族里幾個姐妹雖對人間躍躍欲試,但她們年紀尚小,又被黃老耳提面命,不敢下山,湊在一塊竊竊私語,恰好被歸來的封三娘聽到,捉了幾個小妮子過來詢問,封三娘早些年在外面學法,很少回來,她道行高深,無人敢不敬她的,幾人一一交代了情況,說現(xiàn)在大王不在,九哥還早出晚歸,時常拎著美酒穿著華服離去,她們擔心九哥是不是和人族有染。
封三娘聽了笑道,“是與不是,一探就知。”
當下幻化成一個妙齡少女下山去,她法術(shù)有成,很快就找到了九郎的蹤跡,正如幾個姐妹所講,九郎正和一個人族把酒言歡,氣氛很是融洽,封三娘隱了身形站在一邊偷聽,就聽九郎講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時能與朱兄相見。”
朱爾旦放下酒杯笑道,“秋闈在即,朱某不得不啟程趕考,這是關(guān)乎人生的大事,九郎應替朱某高興才對,來來來,再飲一杯。”
九郎對人族的科舉一知半解,畢竟他們這些妖怪出身的志不在做官,可看朱爾旦胸有成竹,料想也不是一件大事,“我聽人說,一士登甲科,九族光彩新。在此我便祝朱兄金榜題名,衣錦還鄉(xiāng)。”
祝福的話誰都愛聽,朱爾旦拿起酒壺坐到九郎身邊,親手給九郎滿上一杯,“待我回來,再與九郎痛飲。”
兩人又是你來我往,邊上的封三娘見了眉頭直皺,捂住口鼻暗想,這男人就是污穢,臟的要死。
她被沖天的酒氣弄得連連后退,正想著回去再收拾九郎,忽然聽到酒杯擲地的聲音,把封三娘嚇了一跳。沒一會外面進來一個婦人,身姿曼妙,容貌卻極為普通,封三娘瞧了會心生惋惜,暗嘆人無完人。那婦人走到朱爾旦身邊,看九郎醉得不成樣子,對朱爾旦說,“這下怎么辦”
封三娘正想顯露身形把人帶回去,免得九郎藏不住狐貍尾巴嚇壞兩人,朱爾旦放下筷子,打了個哈欠很是隨便,“扶到房里休息就是,人醒了自然會走。”
他看朱妻一臉為難,好笑起來,“你怕什么,他又不會吃了你。”
朱妻也跟著笑起來,和朱爾旦聊起上次醉酒的事,“你不知道,上次我進來收拾東西,看見桌上趴著一只狐貍,嚇了我一大跳。第二日九郎再來時,見了我直臉紅。”
朱妻對九郎很是有好感,九郎生的俊朗,待人又有禮貌,倒不在意九郎的真實身份,相比之下朱爾旦的表情就怪多了,他瞧著九郎意味不明,“貌若好女,狐貍都生的這般美貌不成。”
封三娘心一提,時刻警惕著異動,可她等了半天也不見朱爾旦對九郎出手,只是定定看了會,和朱妻說出去要散散酒。
等九郎被扶進臥室,封三娘更是片刻不敢離去,她在臥室里走來走去,只覺這屋子平白無故生出一股陰氣,可看朱爾旦一家人,朱妻面色紅潤,朱爾旦本人是長壽之相,兩位老人身體強健,不像將死之人,封三娘找了半天最后站在角落里的神龕前,香爐里的三炷香已經(jīng)燃盡,仍有一絲檀香繞鼻,里頭供奉的神靈綠面赤須,活似陰曹地獄的惡鬼,手里握著一支筆和一卷書,靠這個封三娘認出是地獄里頭的判官。
“這家人真奇怪,不供神佛,居然供起判官來。”找不到陰氣的來源,封三娘只能回到床邊專心照看起九郎來。
而去外頭散酒氣的朱爾旦遇上了陸判,朱爾旦還沒來得及和陸判告知這段時間的進展,陸判忽然臉色大變,“你居然招了狐仙”
陸判生起氣來就如打悶雷,朱爾旦的酒意被嚇走大半,他一下子清醒過來,“我只請了黃九郎一個。對了,黃九郎和我說過,他家中有人修道。”
陸判的臉色這才好看了點,“我察覺出那個狐仙在試探我,這幾日你我還是不要見面了。”
朱爾旦很是不解,“您是地獄的判官,她不過是只狐貍,有什么好怕的。”
陸判深深看了朱爾旦一眼,解釋道,“你不懂,狐仙跟我們這些死后受封的鬼靈不同,狐仙聚天地靈氣修煉而成,走的是正統(tǒng)路子,將來是有機會進入天庭為官的。”
他似乎不愿和朱爾旦講這些事,很快蓋過這個話題,“事情辦得怎么樣”
朱爾旦正色道,“您也知道,這種事急不得,他對我戒心很重,不過已經(jīng)在慢慢轉(zhuǎn)變。我和他約定秋闈后再見,到時就有機會去他家拜訪。”
秋闈后,有機會陸判很不耐煩這些詞,他只應了一聲,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幽幽傳來一句,“祝你高中。”
朱爾旦低頭行禮,“借您吉言。”
他不自然摸上胸膛,感受著心臟的跳動,一動不動,許久之后垂下手,嘴角掛著奇異的笑容。
死后受封,這么說來,判官曾經(jīng)也是人。
等朱爾旦回去時,九郎已經(jīng)清醒過來,喝著朱妻做的醒酒湯,兩人聊得很是愉快,見朱爾旦回來了,朱妻說要去廚房拿朱爾旦的份,九郎看著朱妻離去,感概道,“得妻如此,夫復何求,朱兄真是找了位好妻子。”
九郎真心羨慕好友美滿的婚姻,相反朱爾旦不是很高興,握著手中折扇不答話,都說嬌妻美妾,美妾可有可無,可妻必定要嬌美,否則怎么拿得出手,從前他渾渾噩噩不覺得,如今心智頓開,是越看越不滿意。
他日他還要為官,沒一個像樣的妻子在同僚面前怎么立足,可若是無緣無故休妻,對自己名聲又不好。不知道陸判有沒有辦法
朱爾旦沉思的模樣全落在封三娘眼里,作為女人她憑直覺察到朱爾旦對自己妻子相貌不滿意,心里更是對朱爾旦厭惡不已,等九郎和朱爾旦告別,她顯現(xiàn)身形抓住九郎的手,厲聲道,“你和我回去,從今天起,沒有我的命令你不準出門。”
九郎被突然出現(xiàn)的封三娘嚇了一跳,他幼時見過這位長姐,心里頭很是親近,因此對于封三娘的話并不生氣,認為是封三娘在關(guān)心自己,他知道封三娘對男人偏見頗深,向封三娘解釋道,“三姐誤會了,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朱兄再過幾日就要去赴考,我自然不能耽誤他的前程。”
封三娘聽不得九郎說朱爾旦的好,“開口閉口朱兄,人家早就有妻了,把你的念頭給我斷干凈,回去安心修煉。”
自己和朱爾旦的友情被誤會,九郎也很生氣,他甩開封三娘的手,高聲道,“三姐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只是交朋友,從未做錯什么,三姐這樣問我,我反倒要問三姐一句,三姐可還記得范十一娘”
被晚輩戳著肺管子講話,封三娘臉色極其難看,她揚手要打九郎,觸到那雙倔強的眸子時,忽又沉默下來,冷言冷語,“總有一天你會后悔。”
兩人不歡而散,在朱爾旦出發(fā)前一天,九郎又去了朱爾旦家,送了好些禮物,他對朱爾旦說,“前些日子家中長輩歸家,對我有些異議,希望沒有驚擾到朱兄。如今她已經(jīng)離去,可以安心了。”
朱爾旦表示不解,等九郎走后,朱爾旦來到神龕前點燃三炷香,輕蔑道,“那狐仙也不過爾爾。”
青煙裊裊升起,像一條游蛇纏繞在朱爾旦身上,他撣去落在衣袖上的香灰,頭也不回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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