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凜冽，摧殘著墻角傲然獨自開的紅梅，幾瓣梅花瓣迎風和舞，在枯敗灰白的天地間煥然生鮮，悠然傳遞著十里梅花香。

　　好幾日不邁出房門，寧長安偶爾的小情調泛起來，便在廊廡下擺上兩只小火爐，再摘三兩枝紅梅枝來，煮酒賞梅。

　　果酒還未溫熱，就見靖王妃匆匆而來，寧長安訝異，這么大的風雪天，靖王妃怎么有興致出門玩，難道是在府里乏悶了？近看時發現她臉色竟然有些憔悴，這可這是難得了。

　　“二嫂，這是怎么了？”還沒見過你氣色這般差呢？

　　靖王妃煩死了，摘下大氅扔給婢女，都懶得進屋去，就讓下人給她搬把太師椅來。她坐下后喝兩杯半溫的酒，氣順了些，遣退所有的仆婦丫鬟去走廊盡頭站著。

　　“虞貴妃裝病要我去侍疾，我不愿意就拿皇后和我娘來壓我。”氣死她了！憤憤道：“我娘在父皇面前沒剩多少情面，我大姐的處境又不好，我只能退讓了。”

　　“為何要裝病，就為故意拿捏你嗎？”寧長安不解，提議道：“二嫂你要是不愿意，你也可以裝病。若是硬要病重的兒媳婦去伺候，就是婆母不慈了。”

　　“那正好中虞貴妃的下懷，以我生病的名義逼我把中饋交出來給小妾打理。”靖王妃氣憤道：“你知道虞貴妃為何要裝病嗎？就是為這小妾份例的事。

　　今年的用度改了以后，靖王這小妾表妹私下自己補貼快一萬兩了，跟割肉一樣的疼。明年決計不肯再過下去，尋死膩活的攛掇著虞貴妃來打壓我，逼我把用度改回去。”

　　寧長安嘆氣道：“那就改吧。”

　　“當然不行了！”靖王妃冷笑道：“我要是被她們壓一壓就退，豈不是代表這小妾要壓倒我了，我的顏面往哪里放？”

　　“那，能不能請二皇兄給你撐腰？”寧長安再出主意。

　　“虞貴妃原本找的是靖王，讓靖王給那小妾把一萬兩補上，再送個一萬兩當補償。以后這小妾私下補貼的就由靖王來掏。”

　　靖王妃嗤笑道：“虞貴妃還以為靖王肯定會答應的，這樣就算我把這小妾的份例再減，吃虧的還是我，沒想到靖王壓根不同意。所以虞貴妃憋著氣，可著勁的要折騰我，不逼我松口決不罷休。”

　　她這些天被折騰的實在受不了了，靖王妃語氣急促道：“趕緊幫我想想辦法，再過兩天，虞貴妃可能都要逼我大雪天的去河里摸魚了。我就是不裝病她都能害我病過去，到時候照樣能壓著我把中饋給小妾。”　

　　寧長安眼中一冷，這種小妾如何能安分？既然最初就是想把兒媳婦一家當踏腳石，何必要娶？未免太惡心人了！

　　“虞貴妃給你立規矩，二嫂你可以給虞側妃立規矩。虞貴妃怎么對你，你就怎么對她的侄女；你是主母，給小妾立規矩是理所應當的。”

　　“我搬到宮里去住了。”否則她早就去折磨那小妾了，靖王妃無奈道：“虞貴妃要我就住昭陽宮，都十天了，今天好不容易能回府一趟，明天還得接著去。”

　　寧長安沉吟片刻，咬牙道：“二嫂，既然虞貴妃明面上是病了，你就讓她真病過去吧。”

　　“那她不是更要磨挫我嗎？”否則她早就給虞貴妃下巴豆了。

　　“我手上有藥物。”寧長安輕咳一聲，拉過她的手臂，靠在她的耳邊悄悄說道：“能夠讓身子變得特別弱，只能臥病在床，就是一副重病的樣，還說不出話來，太醫查也是生病了。”

　　靖王妃眼皮一跳，壓低聲音問：“那能讓她病多久？”

　　“一次的藥劑能病半月，若一直加藥就能讓人一直病過去。”寧長安提醒道：“虞貴妃說不出話，無論她什么意思都得由你說了算。你離宮回府也無妨，反正過年了，府里有的忙的，說一句婆母體貼你不就成了。”

　　靖王妃可算能解氣一點點：“趕緊給我，我明天就給虞貴妃用，再回府去好好給那小妾立規矩。”

　　“就是有一點，虞貴妃突然真病了，她肯定知道是二嫂你害的。總不能讓她一直病下去，到時候，二皇兄處要怎么交代？”

　　靖王妃皺眉，這是有點難辦，靖王向著她也不代表能愿意看她弄得他生母病倒呀。

　　寧長安轉眸想想，遲疑道：“二嫂，你再進宮時能否把虞側妃一同帶去，你要做些什么，就加倍的讓虞側妃去做。”

　　“哎呀沒用的，虞貴妃一句話就能打發這小妾回府去。”

　　“可你才是主母，靖王府后院的事當然是由你做主。主母怎么管理小妾哪能由旁人置喙，就算那位是婆母又如何，否則豈不是她才成靖王府后院的女主人了，這還有規矩體統嗎？”

　　寧長安沉聲道：“這理站在你這邊，就算把話拿到靖王和皇后面前，你也是沒錯的。虞貴妃要是讓小妾回府，你就強硬的讓小妾留下，哪怕爭到皇上面前去辯一辯。

　　二嫂，不管怎么說皇上不僅是你公爹還是你舅舅，必定向著你。何況虞貴妃裝病拿捏你，就是要為小妾出頭，打你的臉，可不是你不敬婆母，這受欺負的可是你。

　　事情要是鬧大，虞家才是真的沒臉。虞首輔要面子，能丟這種人嗎？肯定是逼虞側妃消停，不要再鬧，這樣也能一勞永逸。”

　　靖王妃摸摸下巴，越想越覺得可行，這回總算能好好出一口悶氣，看今后虞貴妃還怎么囂張！那小妾還敢不敢挑釁她！

　　她還要回王府去修整，看看小皇孫，問問府里的事體，有的忙的，事情解決就不多留，當下就和這三弟妹告辭了。

　　果酒溫熱了，寧長安給自己斟上一杯酒，一飲而盡，拿起梅花枝輕輕撥弄著紅艷的花瓣，自嘲的想，她這算不算變得會算計了？

　　靖王妃進宮給婆母侍疾，強硬的把側妃帶去并且留下，見效之快猶如吹糠見米，更是如她所愿的把該驚動的人都驚動了。

　　慶隆帝還在宣政殿和大臣議事，皇后就派人來請他，靖王妃再次把虞貴妃給氣昏過去了，而且兒媳婦寸步不讓，府上的側妃還被靖王妃罰跪在昭陽殿外。

　　議事結束，把靖王連同首輔都留住，隨他去內廷瞧瞧究竟怎么回事。

　　一踏入昭陽宮，在風雪中跪在石階前的那抹單薄的身影對虞首輔和靖王都顯得太刺眼。靖王真頭疼，這王妃吃錯什么藥了，整這么大場子。

　　虞側妃身上雖穿著棉衣，可如何能抵擋住這刺骨的嚴寒，烏黑的秀發上已沾染不少雪籽，秀氣的小鼻子凍得通紅，眼底泛著水花，眼瞧著比被遺棄的小花貓還可憐。

　　她滿臉委屈的看著祖父和表哥走進大殿，心底狠狠的冷笑，看靖王妃這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竟然敢讓她罰跪，她要是不加倍還回去，不把靖王府的中饋拿過來決計不罷休！

　　昭陽殿中，婁皇后、蕭皇貴妃與蘊貴妃、惠妃、淑妃俱在，皇上進殿后紛紛請安，起身后落座，無論各自心底心思如何，面上的表情都是淡淡的。

　　“惠妃，你說說吧，老二的側妃怎么跪在殿外？”慶隆帝嘆氣道。

　　“回皇上，虞貴妃病后，靖王妃進宮侍疾。在宮中十日，昨日有回王府，今日再進宮時，虞側妃陪同。”惠妃據實稟道：“聽聞是虞貴妃讓側妃回府去，靖王妃不同意，起爭執后靖王妃令側妃罰跪，虞貴妃隨后就昏了過去。”

　　慶隆帝無奈的看向這兒媳婦兼外甥女，只能問問：“傾城啊，老二這側妃犯了什么錯，讓你這么大動肝火的罰跪？”

　　“父皇，在兒臣回稟之前，兒臣能否問您與母后，王爺還有外祖父一句，兒臣是靖王府的主母，靖王府的后院之事該由兒臣全權做主，這話對嗎？”靖王妃這回可是有備而來，不緊不慢的問。

　　慶隆帝眉梢一挑，總覺得這兒媳婦的話像是她今天長腦子了，不由得瞥皇后一眼。婁皇后淡笑道：“自然是的，二皇兒以為呢？”

　　靖王肯定同樣應是，虞首輔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面上沒有遲疑的緊接著應了聲。

　　既然都應了，靖王妃就開說了：“父皇，既然靖王府后院的事該由兒臣全權做主，兒臣帶側妃進宮有何錯？虞母妃硬逼著兒臣要讓側妃回府去，是否是逾越之舉？

　　兒臣不肯答應，又哪里有錯？若是兒臣答應，豈不證明虞母妃才是靖王府的女主人，靖王府的后院得由她做主，這才不成規矩吧！

　　虞母妃說兒臣不聽她的話是為不敬不孝，兒臣就想問外祖父，這孝順是否該有個分寸。孝順難道就能不遵規矩，就能讓母妃隨意插手靖王府后院的事？那靖王府的主母豈不成虞母妃了，兒臣又算什么？”

　　靖王默默別開眼，心里肯定，這些話一定是有人教他的王妃的，沒準就是那個三弟妹。

　　靖王妃這番話可不是她以往的水準，婁皇后和蕭皇貴妃不約而同的看向虞首輔，這個軟釘子，首輔恐怕都要咽下去，今天或許還可能栽在靖王妃手里了。

　　這女兒不成器啊，真是一點扶不起來，連兒媳婦都要不如了！虞首輔不得不賠笑道：“老臣慚愧，王妃言之有理，是虞貴妃不懂規矩了。”

　　靖王妃在心底大笑，面上一本正經，向帝后稟道：“父皇、母后，兒臣之所以要令虞側妃在殿外罰跪，是虞側妃居心不良，挑撥兒臣與母妃的婆母關系，這才不得不給予懲戒。”

　　慶隆帝配合的問：“傾城啊，這話可不能亂說，你有證據嗎？”

　　“父皇，兒臣有證據，不過得靠父皇您找來。”靖王妃忍著大笑的沖動淡定的說：“首先，是虞母妃在裝病，就是被虞側妃攛掇的，就是為拿捏兒臣，逼兒臣就范。

　　其次，虞母妃逼迫兒臣的目的，就是欲令兒臣給虞側妃改用度。自今年年初，靖王府大肆削減用度之后，后院其他女子都安分，唯獨虞側妃一直在鬧。

　　半年前她就曾拿她的親子做筏子，在寧王夫妻來靖王府做客時找太醫做戲，竟然說三少爺因為飲食不佳而氣血不足。

　　不成之后，虞側妃只能私下補貼，已經補貼進去一萬兩。她不欲再忍，請虞母妃讓靖王給她把一萬兩補上，靖王沒應這才要虞母妃裝病來逼迫兒臣。

　　這次虞母妃昏過去，更是想要以此來迫使兒臣交出靖王府的中饋。父皇，兒臣句句屬實，只要您去查證，就知道兒臣絕無半句虛言。”

　　虞貴妃這回算是作繭自縛，連虞首輔這張老臉都被靖王妃扒下來了！這事，當然是皇上一查就能查出來，哪怕靖王不承認生母向他要過銀兩補貼給小妾，也不能挽回多少的。

　　蘊貴妃在心底搖頭，蕭皇貴妃百無聊賴的想，就當消磨日頭了，雖然虞貴妃的熱鬧沒什么看頭，她都不屑去嘲笑。

　　虞首輔當即跪下，就此把這個罪名攬下：“是老臣失責，未曾把孫女教導好就讓她入靖王府，惹得皇上、皇后都要為之操心，老臣有罪，請皇上責罰。”

　　“罷了。”慶隆帝擺擺手：“老二，帶你媳婦和側妃回王府去吧。首輔難得能見女兒一面，留下來陪貴妃說兩句話吧。”

　　處置完，慶隆帝一點沒多停留，就此帶著皇后和后妃們離去。

　　當著靖王的面，虞首輔再次給靖王妃賠個不是，靖王妃假裝大度的說：“外祖父放心，只要虞側妃安分，我肯定不會主動去找她的麻煩。”

　　靖王隨即安撫外祖父幾句，沒開口說要去見生母，就帶著王妃走出大殿。

　　虞首輔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去見他女兒，垂在身側的拳頭攥的很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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