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宗室絕嗣
緣分這個東西最是妙不可言, 清減的幼帝穿梭在一池頑童中間, 跌跌撞撞, 最后不經意間撲倒在了驃騎大將軍的暗紅皂靴上。
只一眼, 盛元澈就被蜷縮在大將軍懷中的軟糯女娃觸動,就像幼獸誤入深林彷徨,兩人敏銳的直覺告訴他們對方是可以湊近的同類人。
姚鼎誠很是為難,跪還是不跪,這是個問題, 眼珠一轉,他干脆抖了個機靈, 打算轉過身就當什么也沒發生過,趕緊帶著寶貝閨女跑路。
后頭的盧青枝帶著高痣匆匆忙忙的擠進來, 就發現小皇帝一屁股癱坐在卵石小道上,兩手還合拽著姚大將軍的袍腳。
“圣——, 主子,您這是怎么了呦,快讓奴才瞧瞧摔著哪兒了?”
高痣嚇得滿頭大汗,一顆心在胸腔里七上八下,動跐得比打雷都響, 這太師府上的公子們一個比一個鬧騰, 他稍有不留神,主子就被小公子們擄了去,瞧那牽拉彈扯的,根本不知道輕重。
將軍府四位少爺正在庭榭里點炮仗, 遠遠瞧見父親的身影,瞬間化為鳥獸哄散,結果被聞訊趕來的婆子們堵個正著,通通打包送去五姑奶奶跟前。
趙映姝險些被這些皮猴氣昏過去,這爺幾個就沒有省心的時候,小的要拆娘家宅子,老的糊涂更甚,竟連皇帝都敢踩,他們姚家這是要上天吶?!
姚鼎誠是京中出了名的耙耳朵,對著夫人,他向來一分膽氣都沒有,更別說如今正心虛著。
好在岳母就在一旁坐著,想來不會見死不救吧……
一班外孫垂頭喪腦,女婿又做可憐討饒狀,蔣氏哪還忍心苛責他們,畢竟幼帝毫發無損,這件事捂在自家府上最好還是悄無聲息的遮掩過去,要追究到底,那還是秉安的過錯,迎了圣駕過府,竟連個招呼都不打,他就不怕出個差池。
小政和帝也沒發覺異常,此刻他窩在和藹的夫人懷里,備受呵護,早就把方才那一驚魂時刻忘得一干二凈。而且,太師夫人一手揉著小圣上的后背,給他舒筋散氣,另一個臂彎里同時還依著極好看的小姐姐,一對小娃娃,羞答答,還都是清永雋秀的好模樣,可不招人憐。
邵媛馨倒沒有多想,她剛誕下雙生子不久,正是母性最濃的時候,索性一只羊是趕,一群羊也是趕,不論姚盧關蔣各家,只要今夜來府的都被她攏到了回文院。庭院中奴婢們提來各式各樣的花燈,還有營造司進獻的短信煙火,人流涌動,歡聲笑語不絕于耳,生生在深秋寒夜造出了一份天上人間。
姚家幾位小公子最喜舅母這樣的溫婉性子,不似母親,一言不合就杖棍加身,他們雖然覺得手里的花燈“娘們唧唧”的,但只要能搏小妹歡心,舉就舉著吧。
皇帝擅離宮闈,這種事根本瞞不住,孟太后在西宮哄著榮王入眠,對母親的咄咄逼問面露不喜。
“好了,太師不是旁人,哀家信得過他。”
“娘娘,神宗當年就是因為錯信以致于——”
“夠了!”
孟氏雷霆一喝,嚇得宮殿中的奴才瑟縮發抖。跪在塌幾旁的乳母小心扯過榮王殿下的手腳,退去了偏殿。女官給趙喜使了個眼色,讓司禮監闔嚴了西宮的門戶。
“先帝駕崩是他咎由自取,哀家日后不想再在宮闈內聽到有關此事的議論,哪怕母親你,最好也要謹言慎行。”
奉浥夫人不敢置信,她的女兒竟敢如此冷酷無禮地對待她這個生身之母,太后當真是看不到趙氏的狼子野心,還是如坊間揣測得那般色令智昏,為了趙明誠,她真的打算把江山拱手讓人嗎!
“哀家生于孟氏沒落之際,以母家式微失寵于神宗,以致在后宮飽受磋磨,大弟他們為哀家四方奔走,呼應求援,哀家銘記于心。如今皇帝即位,哀家大封子侄,這情義算是還到份上了。”
“都是嫡親骨肉,娘娘說這話不是扎老身的心嗎……”
“是嗎?母親真的心疼過哀家嗎?那為什么,要讓哀家在東宮掙扎十年?!”
“哀家十四歲入侍宮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錯拖累孟氏一族步入萬劫不復之地,哀家被人打壓欺辱,甚至失印數年之久,可母親從未告訴過哀家,孟家早在二十年前就在朝野布局停當。
師芎、郭涔,還有那遠在河北的布政使,若非太師,你們是不是又要越過哀家直接替皇帝代掌了?!
六部九卿潛藏了多少孟家班底,以致于讓內閣膽寒,張燾失魂!
你們把兵部玩弄在股掌之上,何必再對我們孤兒寡母假以辭色,父親真要這皇位,就讓他親口來跟哀家說,或許,當日哀家在朝陽門前就該遂了你們的意……”
歷經世事滌蕩,孟氏早就學會對任何人留一個心眼,也正因如此,她才全力扶植太師,孟家那座夢園太恐怖,沒有另一股勢力牽制,她們母子三人難有善終。
“娘娘這是聽信了何人的讒言,孟家豈會有大逆不道的心思,你爹他,他……”
奉浥夫人嫁進孟府四十余年,對壽春侯府算是了如指掌,她敢斷言孟守德沒這份膽子,可這幾年孟家在前朝的動作都隱隱指向那隱秘之地,對于那位神鬼莫測的父親大人,奉浥夫人就拿不準了。
“母親回去吧,趙孟聯姻作罷,太師若有好女,必為中宮之主,希來膝下萱姐晉櫟澧郡主,許其另擇佳婿。”
“不成!道萱的婚事變不得,娘娘,這是太爺的意思,你爹他們也不會同意的。”
趙孟兩家聯手,江山唾手可得,況且,太師入秋以來對孟家在前朝的強硬崛起一直持觀望態度。就目前看來,趙氏沒有開戰的意思。
雖然壽春侯府明面上聲勢驚人,但孟家父子卻處于權力真空地帶。除了孟希來,孟家其余后嗣并不得人心,幼帝多病體虛,前途難卜,這種時候,趙孟兩家的關系可是越緊密越安全。
“呵,哀家倒是忘了,太公尚在呢。罷了,這些事押后再議吧,反正孩子們都還小,誰知到時候是什么光景……”
孟太后眸中閃過陰霾,對母家前后不一的口吻展開辛辣嘲諷,看來太師罵得對,她就是太過軟弱以致于孟家連謊都懶得在她跟前圓。
奉浥夫人猛不迭被人掀了底牌,看著親生骨肉大改往日作風,她突然從心里躥出一股寒意,太后與孟家不知何時竟離了心!
政和二年,黃河再發凌汛,河北總督董臻趕赴淮揚行營,親自主持抗洪事務。
朝廷數年的部署在此時展現的淋漓盡致,叢嵐拼著一條老命把戴家留守河南的所有勢力都拖下了水,兩江兵馬早被調回,留在大營里的都是被打散待罪的原桂西軍團麾下。
自靳家獲罪,這些人便惶惶不可終日,即使躲在河南也心有余悸,如今總督大人突然拋過來一個戴罪立功、洗刷出身的好機會,傻子才會放過。
戴廣成憑借其叔父的淫威在河南境內橫行多年,魚肉百姓他擅長,可調兵遣將?哼,用軍營里老卒的話說,“那真是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淮揚行營在蟄伏五年之后井噴爆發,叢嵐大開屠刀,親自在淳化堰口上將戴廣成祭了龍王,但當年淳化毀堤一事時過境遷,為了安定河南官場的人心,太師只剪除了幾波大惡,涉案附吏數百,謫遷發判,董臻自會料理妥當。
經此一役,叢嵐于治河政務算是功過相抵,這位翻過年就六十整齡的老大人連發七道奏疏,乞求內閣放他告老還鄉,但江南如今內斗不休,蘇袛銘正騰不出手來收拾越發猖獗的瞿國梁,又怎會對攜重功歸朝的老部下輕易放手。
沒卒在黃河任上,那就回京繼續為次輔一黨所用,況且,如今的朝堂上,誰也不確定今日為袍澤,明晨會不會就成了敵手。
外戚坐大,誰能料到孟希來對江南命脈了如指掌,一場子虛烏有的科場舞弊案幾乎把江南四大書院全兜了進去,那是江南士統的希望啊,拿捏在后族手里,滿朝大臣們豈還敢擅動。
若非趙懷玨臨危不亂,動用總督府與整個蘇南的官勢強把白鹿書院從中撇清,那沈蘇顧張幾家留守的宗房分支定也會被一網打盡,從開年至今,太師一直在這件案子里斡旋,江南數萬士子的生死現如今就懸在西宮一念之間。
如今的內閣算得上眾志成城,幾位閣老協同合作,試圖以營造平靜的朝堂氛圍來壓制住麾下人馬的恐慌,但自三月以來,每日里還是有不少肱骨門生改投山門,他們痛心疾首卻也是無可奈何。
四月,京中興起春熱,政和帝重病難行,一旬未朝。
西宮衣不解帶照顧幼帝,對前朝政務置之不理。但向來醉生夢死風花雪月的昌酉伯孟康來卻石破天驚的上了一道請封皇儲的折子,求西宮加封身殘有疾的榮王為皇太弟,這讓舉朝上下陷入了有史以來最為混亂的境況。
榮王的出身,京中無人敢忘,他那條小腿是怎么跛得,滿堂大臣也心知肚明,推他上位,就是割肉飼鷹,早晚有一日把自己全搭進去都不夠。
況且,一國之君豈能形容有缺,幼帝就算無嗣,那也可從裕親王府過繼,裕王世子妃可是懷胎九月,即將臨盆。
內閣態度明確的反對,沒有商量的余地。太師亦對此議震怒,當朝把昌酉伯拎出來罵的狗血淋頭,最后還以口德不修削了他三年俸祿。
在太師看來,幼帝只是體虛,不是即將殯天,著急忙慌的推舉皇儲,是要咒帝早夭嗎?!
區區一個風寒,怎么可能奪去元澈的性命,太師詔了報恩寺得道高僧入宮祈福,他相信自己教出來的孩子定然能挨過這一關。
四月尾聲,幼帝病勢好轉,西宮娘娘將江南的官司朱筆勾銷。
轉月,裕親王世子歡宴醉酒,不慎溺水身亡,世子妃悲痛過甚,以致于胎死腹中,一尸兩命!
就此,宗室近支絕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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