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5.政和新帝
悲劇的可怕之處就在于哪怕你處心積慮抓住了它的一絲馬腳, 竭力阻攔, 但最后無一例外它都會以比原本慘烈百倍的結果收場。
榮寶追隨了一位瘋狂的帝王, 故而縱使他是一個十分惜命的奴才, 但仍然決絕的出現在了朝陽門巍峨高聳的宮墻上。
數十死士挾持著孟皇后,一路上暢通無阻,不管禁軍還是潛藏的其余幾股人馬都投鼠忌器,不敢擅動,因為太子此刻就在宮門外的車駕上親眼盯著, 中宮若出了事,誰能負責, 誰又敢拿滿門九族來負責?
文昌伯在底下氣得跳腳,他心里恨不得將榮寶這個狗奴才挫骨揚灰, 但臉上卻還要擠出和藹的面容,對其低聲下氣的求饒。
榮寶回望豹房的烈火, 耳邊僅剩寒風瑟瑟,兩行苦澀的淚水自脹痛的眼眶中涌出,他知道,主子最終還是沒有成事……
“太子,圣上有旨, 讓您即刻入宮。”
“不行!你不過一介內侍, 有何資格代傳圣意,東宮茲事體大,絕不能身涉險地!”
都走到了這一步,榮寶也沒有繼續磨嘰下去的必要, 主子的最后一個心愿就是讓孟氏遭到報應,他看著懷里癱軟的小主子,笑得悲涼而苦澀。
“住手,你要干什么?!”
孟皇后發髻歪斜,身體被人抵在宮墻上,只能眼睜睜看著幼子被榮寶倒懸在半空中。
宮外人馬一陣騷動,朝臣們瞠目結舌,隨后暗暗不屑:榮王乃是皇室妖孽,若非中宮態度強硬,他們早就把人弄死了,如今皇帝來這么一手,恰好是成全了他們的心思。
只要東宮安穩,這孟氏與榮王可就不值一提……
內閣里幾位閣老不表態便是默許的意思,他們不能放任外戚作大,今夜若能借著昏君的手除去孟皇后,那就剩下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文昌伯,還能對他們產生多大威脅。
“殿下,這可是您的胞弟、親母,您就真的狠心若廝?”榮寶晃了晃胳膊,好像隨時都會松手,他尖細悠沉的語調在城樓上擴散開來,狠狠揪著中宮的心腸。
而一旁,死士將孟氏半身推搡出去,好讓她清晰地看見層層戍衛中的小太子是何等安逸。
深冬寒夜,冷風刺骨,服下安神湯的榮王被活活凍醒,開始在半空中掙扎,那細微的嗚咽就像密密麻麻的針尖,一**插在孟氏的心坎上。
“澈兒,澈兒……”
剛滿三歲的娃娃儲君,就算是天縱英姿,他也不會一夕之間通曉萬事關竅。況且,如今的局面又有誰會認真聽他說話。
老虎在崢嶸初顯之前不過是一只孱弱可欺的貓崽,內閣里環伺著的皆是修煉成精的老狐貍,他們敬著這位幼主,卻也不過將其看作掌中玩傀。
“啊……”太子拽拉著蘇袛銘的手,急切的指著宮墻上方比劃,可蘇次輔嘆了一口氣,許久之后說了一句話:
“殿下,大局為重啊!”
東宮身上干系重大,不論社稷重器,只說這滿朝文武,為其押上性命富貴的不知凡幾,這些人怎能容忍太子涉險,就連孟希來,都不敢讓外甥賭這一把。
東宮的哭鬧不合時宜,內閣諸老不能讓榮寶這狗奴才壞了新君的德名,張燾私下里給四郊駐軍使了眼色,打算先下手為強。
“娘娘,看來太子殿下對您的安危是真的不在乎,也是,今夜過后,他就能坐擁這如畫江山,想來也不愿御座之后有人垂簾聽政,指手畫腳。”
“娘娘啊娘娘,您臥薪嘗膽這么多年,想過自己會是如此下場嗎……”
奸猾奴才陰陽怪氣的聲音無比刺耳,這一刻孟皇后終于支持不住崩潰了,她深愛元澈,但在死亡面前,這份母愛不由自主的揉進了仇恨。
他已經奪了恪兒的帝位,為什么就不能救救她們母子的性命,哪怕是出面說說話,也不要讓她繼續心寒下去……
東宮宿衛的強弩調轉方向,瞄準了宮墻上那幾個人頭。
榮寶嘴角露出得逞的笑容,他側過頭,請出傳國玉璽,對著孟氏,對著滿朝文武,莊嚴宣詔:
“大行皇帝詔,賜死皇次子元恪,著皇弟豫親王正統!”
“不!——”
這一道旨意石破天驚,百官面面相覷,俱都緘口閉耳,眉頭緊皺。
“咻——”
城下萬箭齊發,正要拋擲孩子的榮寶卻突然把包裹牢鎖在懷中,轉身以背作盾,承受了所有強弩勁射。
“噗……”公公大口大口往外咯血,胸前皆是洞穿的箭頭。
“主子,奴才保住了小主子,他會為您報仇的……”
榮寶跪倒在石磚上,偏頭瞧著涌上來的人馬,他恨吶,若非當初自己引薦了那個人,主子也不會窮途末路,可他又很高興,因為自己終于在臨死前算計了那人一遭。
“恪兒?恪兒!”
被趙秉安在危急關頭撲倒的孟皇后六神無主,她拽著人的衣領,嚇得眼神渙散,不知自己在講什么,只是本能的喚著幼子的名字。
蒙喆不敢抬頭直視,他第一步就是打出太傅旗號,止住宮外的烽火,隨后才小心翼翼地請示太傅,要不要搜尋一下榮王的尸首。
其實就剛才那場混亂,榮王幸存的可能不大。蒙喆正要請皇后節哀的時候,耳勺卻敏感的抖了一下。
蒙喆精于訓練斥候,哪怕是風吹草動都躲不過他那雙耳朵,方才他分明是聽到了兩聲啼哭,雖然極其微弱,但真的有。
禁軍扒開城墻上血肉模糊的尸體,最終掏出了一個辨不清顏色的長條襁褓。
皇次子竟在這場攻擊中撿回了一條命,雖然是以一條腿作為代價,但這也足以讓孟氏感激不盡了。
京都今夜注定不眠,皇宮將將止戈,東城又傳出殺聲。豫親王起事,執泰平帝衣帶詔調桂西軍團萬余兵馬入京,打出的旗號是“清君側”。
靳家的兵馬驍勇,但趙秉宱與邵柏博早有防備,驍騎營與精銳御林軍在冼馬巷前街布下埋伏,打了靳嘯隸一個措手不及。
趙佑與姚鼎誠合力,斬其于馬下。平川侯見勢不妙,率府兵護送豫親王突圍,幾百號人在京中流竄,幾座大長公主府出兵相助,正好被邵柏博以同黨之名破府屠戶。
一時間,京城血流成河,哀嚎遍地。
次日清晨,一身鮮血的邵柏博入宮,他剛剛從瑞嘉的別苑回來,原本以為了了自己多年的心結,就能卸下身上的重負,可他胸口上那股幽怨卻并沒有消散,瑞嘉那一劍插在她自己的左胸上,同時也剜去了他心上一塊,邵柏博確信自己是恨她的,他只是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心痛到底該如何排解……
泰平帝薨了,滿朝文武對他的死因晦若陌深,更不幸的是,中宮娘娘完好無損的活了下來,她帶走了東宮,至今沒有召見過趙太傅之外的任何朝臣。
豫親王最終沒有躲過這一劫,就在護城河的界碑旁被黑云的兵馬追上,亂刀砍成了肉泥,除了一個隱約可辨的頭顱,連全尸都沒剩。
江夏侯府奪下了這一功,徐家老六親手把叛逆的首級呈進了內廷,趙秉安算是松了一口氣。
京都雖然大亂,但其實豫親王等人行事匆忙,計劃根本就不周密,靳嘯隸深恨自己錯信趙氏小兒,以致于桂西軍團名存實亡,他對趙氏下手完全只是意氣之舉,連后路都不曾思慮,趙秉安不肖費事就擒住了元帥府大批親信,靳家老幼除了老二靳蒲永在逃,其余所有家眷都被下獄。
皇帝薨,例舉國喪,禮部再三入宮懇求東宮出面執掌乾坤,俱被孟氏以儲君少不更事推諉,一應朝務都交由趙太傅打理,皇后一心撲在幼子的傷腿上,根本無心太子登基一事。
大行皇帝的尸身在寶華殿停留數日,郡臣沸議,無奈文昌伯入宮規勸其姐讓步,卻被孟皇后執杖打出內廷。
中宮固執己見,趙秉安卻不能放任她胡來。那夜之事,本就不是元澈的過錯,如今孟氏把火撒在孩子身上,委實沒有道理。
小太子被囚在宮中舉目無依,趙秉安忙于朝政之外哪怕抽出所有時間陪他也是不夠的,再說豹房一場大火,泰平帝的遺詔真偽再無從辨別,百官心中存了個疙瘩,只怕天下士族會對元澈即位的合法性產生質疑。
好在宗室絕嗣,僅剩裕王父子現在也是戰戰兢兢,時刻提心吊膽,唯恐因著祖宗的虛名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江南士族倒是蠢蠢欲動,瞿國梁前段日子就與東寧王府過從甚密,尤其熱心世子承爵一事。宗室幾經血災,東寧王府如今只剩下了滿門孤寡,老太妃本想豁出臉面給庶重孫求一個爵位,可就如今的光景,她巴不得沒人記得東寧王府這塊招牌。
東寧王的封邑在無錫,趙秉安不用猜都知道瞿國梁打得是什么鬼主意,他暫壓不表,就是想等這些人作個大死,然后名正言順干凈利落的鏟平這塊皮癬。
泰平三年龍抬頭,孟皇后終于同意給大行皇帝發喪,同時摘掉了宗室長公主一派所有名位,流放沉都守陵,與其聯姻的各大爵府奪爵量刑,連坐三族。
幼帝慈悲,于后宮求情,反被怒斥,內閣憤懣,試圖將新帝之母逼回后宮,然時任宮中禁衛的蒙喆卻倒向太后一派,致使內閣無功而返。
眼看牧雞司晨之事就要在本朝上演,六部九卿無不飲恨。
孟氏一門殊恩加爵,太后堂親兄弟七人,遍封公侯。雖然文昌伯前番觸怒太后,但仍最受倚重,不僅榮升郡公,還接掌東宮五萬精兵,權傾朝野。
三月,登基大典籌備妥當,盛元澈于太廟授命即位,年幼的君王面容隱于冕簾之后,木然的聽著禧安殿內侍宣旨。
先帝謚號為神宗,取字顯,這是太傅擬的,相較于內閣呈上來不堪入耳的那些,這兩個字還給天家存留了幾分顏面。
新帝開元政和,在大婚親政之前,權柄由其母孟太后代操。內閣行為不檢,不堪為帝王師,太后已于宮中另置殿宇,招攬天下鴻儒。
最后一道懿旨,晉太傅趙秉安為太師,加封輔國公爵位,署理內閣所有事務,同時,師澤圣上胞弟榮親王,教養疏導,待同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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