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第240章
經過太廟叛變一事之后, 宮中防衛愈加森嚴,五步之內必見執戈武士, 御林衛更是將以乾清宮為首的外三所戍衛的密不透風,大大小小十幾座宮門, 藏著北疆秘密調回的數萬兵馬,任他金剛在世,膽敢擅闖一步也是死無喪身之地。
眼下裕王世子卻遍體鱗傷,手舉牌位,死扣登聞鼓,恨不得大半夜把滿京城都給驚擾起來。
宮侍無奈,這位王孫一路踏血而來, 王府的棍棒都攔不住他, 誰還能勸說得了。苑家的人遠遠跟在后面,只一味啼哭,也無人出面來解釋一下緣由。
泰平帝剛剛睡下,被宮外長傳的鼓聲驚醒, 原以為是哪處起了天災, 不料竟是宗室里出了亂子。
太監們只通報說裕親王快把世子爺給打死了,細問緣由卻都說不出所以然來,泰平帝很是光火,讓王叔趕緊領著兒子進宮來,莫在滿京城百姓面前丟人了!
大內一波兵馬疾行,趕在裕王掐死不肖子之前將世子奪進了宮。盛玖被架到御前之時已是奄奄一息,見到圣人堂哥, 霎時間泣不成聲。
他青梅竹馬、訂立鴛盟的未婚妻被當朝大臣家的畜生糟蹋了,嫡親的父王卻因畏懼權勢不肯讓他討個公道,一心息事寧人甚至不惜對親子棍棒相加。盛玖冤深似海,只得求皇兄作主。
云儀殿中,泰平帝披著常服,強壓怒火招來太醫,裕王世子傷勢危重,已不省人事,不管這件事到底怎么著,裕王叔如此對待自己的嫡子,著實是過分了!
盛玖是明旨冊封的裕親王世子,如無意外,也是繼任下屆宗正的人選,他的老婆被人侮辱了,不就意味著整個宗室都被戴了綠帽子嗎。
裕王是個膽小怕事的,可不代表宗室里都是任人拿捏的。收到消息的幾大王府怒不可竭,寧王、容王還有新進敕封的十幾位群王深夜入宮,求見圣上,他們不管苑家如今是什么出身,好歹婚約還在,他陳岸算是個什么東西,怎就敢把宗室的人給弄死了。
莫非他陳旭寧一個區區三品侍郎,竟比盛玖這個王府世子還要貴重嗎!這天下到底還是不是他們盛家的天下!
“諸位王叔莫急,待司禮監查清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若果真如盛玖所言,朕必會嚴辦陳家,給宗室一個交代!
尸體已經找著了,當時在場的還有不少證人,趙喜根本不費功夫就到手了幾件“鐵證”,把整件案子捋的盤條理順。陳岸劣跡斑斑,玩死了人才知道簍子闖大了,這回兒已經躲回了侍郎府,內侍監的人手正盯著呢
榮寶從新伴當手里接過折子,承了這份人情。他當初錯失先機,丟了司禮監掌印大太監的位置,不過因禍得福倒是更得主子信任。趙喜為人不賴,從不吃獨食,他倆一外一內,分工明確,誰也不礙著誰,幾個月下來倒是處出了不錯的情分。
“圣上,刑部卷宗與司禮監的勘合到了。”
泰平帝越過厚厚一沓卷宗,抓起了旁邊那份藍本折子,一目十行,片刻便閱完了。
“混賬!”
“下旨,陳岸驕奢歹毒,□□墮落,藐視宗府,不敬皇權!著北鎮撫司下詔獄嚴審!陳旭寧縱子行兇,欺壓百姓,明知其子害命累累,竟還包庇袒護,授受官職,視朝廷法度何在!視朕何在!
如此腐吏,竟然身居要職,委以擢拔人才的重任,吏部欺朕無知乎!”
帝王一怒,浮尸萬里。泰平帝壓抑已久的不滿經由這件案子徹底爆發,沈炳文欺他太甚,平常擺著架子,一口一個江山社稷為重,處處掣肘他的手腳,可現如今呢,首輔黨座下最為倚重的門生竟是這么個東西,往后他倒要看看沈炳文還有沒有臉繼續說教。
“奪職、下獄,罪臣供認不諱之后即刻明正典刑,著清午門宮場,令百官觀刑!”
皇室的顏面豈容一小小臣子踐踏,泰平帝怒火中燒,只想打回沈炳文這一巴掌,全然沒想到活著的陳旭寧能讓更多人坐立難安。
黃沙黑甲衛出動,深夜抄了陳家,滿門老幼都被攆進了囚車,圣諭上沒有言明這些人的下場,不過以趙公公的意思,是直接拉到菜市口,反正過不了幾個時辰就是人頭落地的命。
唯一讓司禮監發愁的是——陳旭寧不在府上。
趙喜倒是知道人在哪兒,可讓他去煙袋街拿人,那是萬萬不敢的。無奈,只能遣了身邊兩個小黃門去沈宅給陳旭寧宣旨。
煙袋街外火把林立,照的人心惶惶。小沈宅的大堂里,此刻端坐著首輔黨所有骨干,閆子胥也在場,他剛帶來御史臺的消息。
“趙懷玨當真不念同門情誼!”
“這不像是趙懷玨的行事作風……”
“那又怎樣,趙秉安那個奸佞跟他是什么關系,若他心里當真還念著老師的恩情,再怎樣也不會放任趙家小兒下如此辣手!”
“終究是我管束不嚴,養出孽子,累及門庭……”陳旭寧只悔恨沒早早打死膝下孽障,致使他招來滅族之災,府中老母兄弟何辜,竟受如此牽連。
宣旨的黃門已經扣門半響了,縱是沈炳文也不能一直將人拒之門外。
眼睜睜看著最器重的學生三跪訣別,沈炳文眼圈泛紅,真的起了殺心。
而此時,邵柏博火速入宮,他想不到新帝竟如此愚昧,殺一個陳旭寧有什么用,拿捏著人逼沈炳文退步才是真。;庶h在吏部生存艱難,這時候若是魚死網破,那他前頭勞心勞力做了那么多不是都付諸流水了嗎。
趙秉安接著妻兄的急信,好似一口黃連塞進嘴中,立時從煎熬中清醒過來。今夜無人入眠,他將消息送進靈犀院便也急匆匆得出府了。
這件事的苗頭不對,京中幾大王府都是新晉王爵,按常理說正是該戰戰兢兢,關緊門戶一心守喪的時候,他們與裕親王府以往可沒有如此同氣連枝過,況且盛玖年齡所限,在宗室中可沒這么強的威望能使得幾位王爺不顧忌裕王臉面為其強硬出頭,這背后到底是誰在煽動,他們如此作為圖謀的又是什么呢……
趙佑受少主所托,親自出馬,喬裝潛入司禮監營帳,密語趙喜,拖延刑訊,截留陳旭寧的性命,至少不要讓人“無緣無故”死在詔獄里頭。
乾清宮的意思是大朝會之后,陳家父子午門腰斬,意圖震懾群臣!
可那樣一來,趙沈兩姓勢必會結下死仇,日后水火不容。這不是趙秉安預想的結果,五叔尚需時間發展根基,現如今就跟沈炳文正式開戰,那他和邵柏博手上所有勢力加起來,贏面也不超過三成。
宗室用好了是砝碼,用不好就成了攪屎棍,F如今盛氏宗親齊聚皇宮要討一個公道,趙秉安怕皇帝被人架著發號施令,最后覆水難收。
黎煥中,邵文熙皆已進宮,他們未必情愿做這個和事佬,但若放任不管,明日之后他們就要直面沈炳文,這未必是兩人能招架得了的。
趙秉安親赴裕親王府,求見王妃,眼下只有這位娘娘能緩和局勢了。
世子重傷入宮,王爺遭圣諭申斥,趙秉安趕到之時,裕親王府正是一片亂糟糟的景象。裕王不知趙秉安與王妃岳家做的交易,只以為是圣上怒極,又遣了心腹來責罵,當即面色灰敗。
趙秉安尋思了片刻,便將裕王夫婦請至一處,將今夜厲害詳細講于二人,裕王一聽自己要被當朝首輔尋仇,當即駭得昏了過去。裕王妃倒是鎮定,一盞涼茶將丈夫潑醒,便整理衣衫,登上了入宮的馬車。
裕王只是膽小,但腦子并不愚魯,他攔著世子告狀并不是對苑家之事無動于衷,只是宗室無權,惹不得朝上權擘,再說縱使自家能出得一時之氣,可是來日方長,他們作為掛名藩王久居京城,將來的日子又該如何過下去。
老父那點情分能讓他在御前有幾分臉面,可對著沈炳文,他們這些吃月銀的王爺只怕連個屁都不算!
裕王惴惴不安,緊扣著趙秉安來回的巴結,王府走到如今這步只能仰仗圣寵了,這御前的紅人能結交一個是一個,說不定危難的時候就有人說句話呢。
趙秉安接了滿袖珍寶,只好“為難”的透露了兩句。
“雖然圣上對陳家兩父子著惱,不過到底要看在沈閣老的面上輕抬抬手。”
“世子年輕氣盛,又得圣上偏愛,圣上不愿寒了他以及諸位宗親的心,已著人將陳家下獄,可王爺熟悉世情,該是知曉這里面孰輕孰重!
“明白,明白,本王都明白。那個逆子就是被驕縱壞了,芝麻點大的委屈都要鬧到圣上跟前去,待回府本王必嚴加管束!
“也不必如此,世子正是鋒芒畢露的年紀,又有生來的大富貴,怎么著也不能委屈了自己,再說今夜之事罪過原就不在世子爺身上,王爺大可不必一再退讓。”
“那趙大人的意思是……”裕王感覺這話說一分藏三分,他聽不出來圣上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既如此,那便公事公辦,趙大人意下如何?”馬車簾幕后面傳來女聲,裕王妃果真不愧世家千金,一點就透。
“王妃娘娘睿智!
裕王在馬車上苦思良久,猛地大悟,圣上不想得罪沈首輔卻又想安撫宗室賺取人心,故而派趙秉安這個親信前來勸說他們這個苦主,讓此案走朝中流程,那樣說來,陳家雖然還是罪責難逃,但彼此臉面上都能掛得住。而且,如他所記不差的話,三法司與永安侯府關系密切,這件案子若是公事公辦,那陳旭寧不就落入趙秉安手里了嗎,據傳聞說,這個年輕人最近與吏部摩擦甚多啊。
裕王自以為盡解關竅,暗自竊喜。他才不在乎朝上誰跟誰斗呢,只要他們王府能脫身,陳旭寧落到誰手里都無關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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