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寶華鳴喪
穆朝夫死的慘烈, 老人家用這種極端方式將真相拙劣的遮掩。
縱使袁枚那番大逆不道之言意指為何滿朝文武都心知肚明,但此刻穆家站出來頂了這個鍋, 到底是保住了乾封帝最后一絲顏面。
一位正三品大理寺卿,一位正二品刑部尚書, 今日雙雙殞于大殿,風雨已起,就是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收場了。
康王懷中的尸體已經漸漸發涼,穆朝夫那一撞帶著必死的決心,所以等康王爬過去的時候,連個交代遺言的機會都沒有。
留給康王的只是外祖父飽含擔憂與不舍的眼神,那黯淡眼眸中的掛念與訣別讓人心碎。
以前康王私下里沒少嘟囔老人家嘮叨、煩人、畏首畏尾, 可此刻, 溫厚的大手從他身上癱落,康王只覺得心上空了一塊,仿佛一夕之間自己身后的依仗便塌了大半,他再不是當年那個驕傲到純粹的孩子了。
鮮血漸漸在王袍上干涸, 康王無論身心都狼狽到了極致, 乾封帝雖然心中火氣未消,但終究沒再出言處置這個孽子。
正當此時,太和殿外,內宮舍人監司小宦官正火急火燎的要給老祖宗報信呢,這一刻鐘已經來了三波人馬了,前頭再不下朝,就只能著人上殿通稟了, 畢竟時間不等人,說不得穆貴妃此刻直接咽氣了呢。
小宦官正想拍一下自己嘴巴子,去去剛才起的晦氣念頭,結果轉臉就瞧見坤寧宮、長福宮趙、李兩大內侍繃著哭喪臉過來了,李鯤兒的腰間還別著一縷白布,這是那位貴妃娘娘,薨了?
老祖宗唉,這后宮的天怎么說變就變了呢!
宮城之內最忌諱白事,公公們尤其不愛與這類事搭上邊兒,原就是上輩子陰德不休才去了子孫根,這輩子能不沾因緣孽果,他們就盡量避著。
可趙喜、李鯤都不是小宦官可以違抗的人,所以最后他只得硬著頭皮躥進了大殿。
好在他還算有點腦子,沒當著滿朝文武把圣上家事鬧開,只是趕到劉諳耳邊,密語了這樁驚天變故。
“半個時辰前,穆貴妃于長福宮自縊,太醫院施救不及,人已經去了。”
劉諳手上的浮塵劇烈的抖了一下,長須揚舞,驚動了身前的帝王。
劉諳憐憫的望了望不遠處的康王,隨即伏低身子將此消息呈給了乾封帝。
同時不由得在心里感嘆,穆貴妃終究是穆貴妃,即使陷入絕境,也能用命給兒子掙出一條活路來。
可惜啊,康王殿下終究不是那塊材料。
穆貴妃是個傳奇的女子,她是穆朝夫的嫡幼女,在性情才情上最得其父衣缽,是穆家最為閃耀的明珠。當年,乾封帝即位之初,穆家女以功臣之后的身份入宮,起步位分就是四品昭儀。
這二十幾年間,大朔后宮內有兩個女人屹立不倒,一為廢誠王之母宋氏,二就是康王之母穆氏。
不是這兩個女人斗得難分勝負,夏皇后早被人攆下鳳位了。
宋氏最后的敗落也不是技不如人,她輸就輸在錯估了乾封帝的無情。
當年魏王與武氏不過是后宮里頭的小可憐,全靠宋氏全力庇護才能在深宮里存活下來。
棠梨宮里頭設大小兩殿,宋氏不能說掏心掏肺,但對武氏與魏王絕對是付出了不少。
結果最后呢,乾封帝直接在宋氏心窩子里下刀,在厭棄打壓誠王的前提條件下大封魏王。
魏王是以公國為封號的,按禮部那死板的規制算,誠王的王爵還不如他后殿的小跟班尊貴,武氏更是母憑子貴,直升二品妃位。
哪朝哪代,一宮之內容過兩個主位。乾封帝死不給武氏遷宮,不就是逼著兩人斗嗎。
后宮之內,宋氏若真想跟誰掰腕子,那除了穆氏和壽康宮老太太,她還真不把其她任何人放在眼里,最后認下那冤案,也不過是因為她斗累了,心倦了。
宋氏在后宮里越逼近后位,誠王在前朝就越受打壓,索性她就認了所有糊涂官司,臟水潑自己一身,還是刀斧架在兒子身上,宋氏選的很干脆。
穆氏也不傻,她們這一輩早就過了情情愛愛的年歲了,老姐妹的前車之鑒在那擺著,她要是敢冒頭,康王就指定得受罪。
所以這幾年,穆貴妃“張揚跋扈”之名傳遍宮野上下,時不時就跟宋氏來一段宮闈虐戀,倆人就跟演戲一樣,扮的可歡暢了。
誠王之殤早在預料之內,可康王的敗落卻來得那么突然。穆勒與江才女一事雖被袁枚瞞得死緊,可闔宮里但凡有點風吹草動,又怎么瞞得過永福宮的眼線。冷宮里穆家的人手全滅,就足以讓穆貴妃發覺點什么了。
再說,穆勒當年對江采女一直念念不忘,早在教坊司的時候就跟人勾搭上了,若非穆家家訓在那擋著,指不定早就納入后宅了。
穆貴妃集訓了所有人手,沒花多少功夫就理出了實情,當即心就涼透了。枕邊人是什么樣的性子,穆貴妃二十多年下來總能摸個七八。
乾封帝那心眼比針尖都小,他的東西,膩了扔了也絕不會讓其他人碰,尤其這回還牽涉到宮嬪,雖說江采女是貶入冷宮的庶孽,可中宮侍寢簿上,那是掛過名的人。天家女子,失貞尤甚失命,穆家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只怕是九族不保!
加上這幾日前朝動靜那么大,穆貴妃心里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臨行之前,這位娘娘還特意送了坤寧宮一份大禮。
“殿下,節哀……”
康王這會兒三魂七魄好似皆被抽盡了,懷中還摟著外祖的尸體,機械的開口。
“劉諳,你切莫胡言,本王的母妃怎會,怎會自……,決計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
“母妃,母妃在哪,我要去找母妃,等我見著了母妃,一定要治你們這些賤奴謊報之罪!”
“讓開,你們都給本王讓開!”
穆貴妃是自縊而亡,以宮規算乃是大兇大喪,康王現如今還是龍子,怎能去見那晦氣的場面,至少也得等中宮斂好遺容、整好棺槨啊。
內侍齊出,使出拼命的力氣攔住這位近似癲狂的殿下。直到康王手腳皆被縛住,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父皇?父皇!”
康王在地上蠕動著,徹底丟棄了往常所有驕傲,匍伏在君父的袍腳,他現在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折騰了,惟愿親母長安。
“父皇,兒臣知錯了,兒臣罪該萬死,您饒過母妃好不好,兒臣馬上去宗人府待著,日后再不出來了,您趕緊救救她,救救她啊!父皇!!!”
“……穆氏,已經去了。”終究是陪伴了二十多年的知心人,乾封帝心還是痛的。
罷了,穆家的逆臣不過是穆勒一人而已,既然穆贅頓與貴妃已經身殞,他便不再過分追究了。
為什么穆朝夫會覺得六皇子是個天真的孩子呢,因為這位殿下對他的生身父母是實打實的孝!
打他降生以來,因著穆貴妃的緣故,就是皇子中頭一號受寵的。不算去年剛懷和剛生的,乾封帝膝下十幾位皇子,只有兩人的騎射功夫是他手把手教的,一是誠王,二就是康王。
康王的任性絕大部分是乾封帝默許甚至縱容的,他的王爵、封地甚至各部勢力都是乾封帝一點一點塞到他嘴里的,要不然,康王入朝不過三年,怎么能權傾朝野,當年大皇子費盡心機籌謀了近十年,都沒能有他那局面。
在康王眼里,乾封帝先是父后是皇,這就殊為要命了。
乾封帝一句話讓康王徹底消停了,既不哭也不鬧了,就那樣蜷著縮在冰冷的磚面上。
“這都是夢,都是騙人的,我肯定是還沒睡醒,等醒了母妃就回來了,趕緊睡,睡醒了母妃和外公就都回來了,對,趕緊睡,趕緊睡……”
“皇弟,節哀吧。”太子上前安撫著地上那攤慫貨,這就不行了,他在東宮里擔驚受怕二十多年,經受的苦難多了去了。老六就是被穆貴妃護得太好了,真真是“少不知事”啊。
因為低著頭,除了康王以外無人能看見太子的神情。
被逼直面那種冷酷以及不屑,康王好不容易營造的夢境瞬間破滅。
“你滾開!”
絕望的人是可怕的,因為誰也不知道他們能干出什么事來,康王眼下的情緒已到崩潰的邊緣,太子還這么撩撥,怎么可能不出事。
兩手爆力,將太子推出老遠,康王爬起來,一把抽出了袁枚身上的利劍。
“父皇小心!”
太子舍身護在乾封帝身前,大殿中的金吾衛也火速趕至。
“你們都是騙子,騙子!”
康王握著劍的手在抖,太子迎面撞上去,也只是傷了些許外皮。
康王的心太軟,手掌利劍卻如孩童玩物,任誰都能感覺到他的惶恐無力。
寶華殿的鳴喪鐘已經響了,這是宮中有人入棺了。康王轉頭望向殿外,打腳氣冒出一股寒意,母妃呢,他還沒有見著母妃,何人敢擅自收斂!
兩手握著劍,毫無章法的揮舞著,康王朝著殿外宮門急急退去。
西北處的鐘聲雖然不重,但該聽到的都聽到了。乾封帝沒讓人攔著康王,貴妃身前唯此一子,沒他守喪,魂靈怎么能安息呢。
“太子殿下,您還是跟去看看吧,老奴怕出亂子啊。”
現在朝局上的態勢已經很明顯了,太子幾乎一只腳已經踏上了龍椅,若非必要劉諳此刻真不想把這件事報出來,可讓夏皇后獨自應對失去理智的康王,他是真怕會出事啊。
“諳達何意?”
太子“重傷”在身,哪能擅動啊。
“穆主子是在坤寧宮與皇后娘娘發生口角之后才回宮自盡的,而且,坤寧宮前頭扣著太醫不給診治,所以……”
太子此刻捂著心口,就差一口血哇哇往外吐。他是造了什么孽,人穆貴妃是拼了命幫兒子,他母后也拼命,拼命給他拖后腿啊。
捂著胸口的劍傷,太子艱難的從乾封帝身邊爬起來,“愧疚難堪”的領著一對人馬往后宮趕。
那滄桑的感覺,讓乾封帝的責問都問不出口。夏氏沒腦子他早就知道,還真怪不得太子。朝臣們瞧著儲君搖搖晃晃還得認命收拾爛攤子的模樣,心里也是無限同情。
宮道上,滿身狼藉的康王朝著寶華殿奔跑,他一路上棄了王冠,棄了華袍,到最后身旁僅剩沾滿血跡的劍。
夏皇后瞧著棺材內的穆氏,有些心虛,更多的卻是得意。宋氏,穆氏,這兩個賤人欺負了她這么多年,到頭來還不是落在她手里,連身后事都得看自己心情。
“蓋棺。”
“可是娘娘,圣上未曾下旨,我等就以這等規制將穆貴妃下葬,是不是不大妥帖?”
那可是從一品貴妃,無大禮宮服,無殉葬寶器,就這么草草蓋棺了,這不是找死嗎。
“讓你蓋你就蓋,哪來這么多廢話,難道娘娘的懿旨不好使了嗎!”穆家出了那樣的丑聞,能得個全尸就不錯了,還計較什么啊真是……
“是是是,奴才這就去辦。”
穆貴妃沒了,日后這偌大的后宮便是中宮的地盤了,他們這些小蝦米若不識時務,恐怕下場比穆主子更慘,蓋就蓋吧,反正人都死了,求個安穩得了。
“母妃!母妃!……”
寶華殿外跪滿了永福宮哭喪的宮人,康王一現身,齊齊便朝著他望。
“殿下,娘娘她被皇后害死了,殿下,娘娘死的冤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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