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殺才暗留
“我該稱呼您一句座師, 還是,文大人?”
“……隨你。”若不是有求于人, 文濂根本不想踏足趙府半步,但是師兄時隔二十載好不容易又納了一個關門弟子, 一身衣缽不能毀了去啊。
“晚上就是鹿鳴宴,大人怎么挑這個時候過來了?”文濂一直處在層層監禁中,他一天三頓吃的什么趙秉安都一清二楚。
他倒是沒想到嚴君啟那小子居然有這樣的背景,怪道第一次見面就敢開出那樣的天價,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明人不說暗話, 本官此次來, 是想請你高抬貴手,放過一個人。你也不用跟我打馬虎眼,本官都打聽清楚了,此次科場舞弊的乃是嚴崇福, 你根本沒有理由將嚴君啟下獄。”
不出所料, 塞萇府明德書院的山長是文濂同出一脈的師兄,這嚴君啟是其心愛的關門弟子,也是將來的東床快婿,嚴崇福入場舞弊被抓,這件事原不該波及身在號房的嚴君啟,但趙秉安留了個心眼,早早就讓任重盯緊了這父子倆。
任重雖不知這兩人有何異處, 但既然是趙秉安特意吩咐的,他死死盯著就是了。他一早就知道,嚴崇福無足輕重,那個小的才是趙秉安看重的,所以嚴崇福一落網,嚴君啟那邊便火速被鎖拿下獄,這父子倆在布政使司衙門由重兵看守,甭說文濂,就是孟薛濤,沒有趙秉安的手令他也別想見著人。
“您說的可是那甘于府的次名廩生,明德書院的嚴君啟?”
“自然是他。”
“那明誠勸您一句,回去讓您那位師兄把揣來的婚書燒了,正好河北的文學泰斗齊聚北直隸,他清理門戶正當時。反正嚴君啟身上已經背了個科場舞弊的名頭,這時候悔婚,沒人會說道什么的。”
聽著趙秉安斬釘截鐵的語氣,文濂就知道這里面恐怕有很多他不清楚的內情,趙家這小賊的性情他這些日子也摸清了一二,不是事關緊要,絕不會如此不近人情。
不是說師兄的弟子出身寒門嗎,為何會惹上趙秉安這樣的人物?
“無可回轉?”
明德書院背后站著的老家伙和邵雍關系匪淺,趙秉安可以不在乎那勞什子山長和文濂,但他不能讓師傅的臉面難看。
“看在家師的份上,明誠就多說幾句。令師兄擇人的眼光,那可實在是,一言難盡……”
“他以為嚴君啟應試無望,便會安心留在明德打磨學問?哼,那小子天生一副名利心腸,甚至不惜以吏身入仕。登科樓當夜,文大人可知他做了什么?”
吏身入仕?明德書院引以為傲的驕子居然要去做那不入品級的胥吏,這是當著全天下的面把明德的風骨敲碎磨干吶。
“混賬!”此刻先不說登科樓那檔子破事,單就入吏這事就讓文濂暴跳如雷。這也就是師兄的弟子,若是他門下出了這樣的孽畜,一早打死了事。
“文大人先別急著發怒,那嚴秀才做的可不止這一點。登科樓里,數十士子重傷,任重幼子癱瘓,這背后的罪魁禍首一直追查不出,明明當時趙府的鐵衛圍了整座酒樓,甚至還有順天府役和布政使司廂軍在外襄助,可愣是沒抓著人,根子就出在您這位師侄身上。”
“什么?!”登科樓當夜他也在場,嚴君啟一直默默無聞,怎會惹出如此大禍!這幾個月,別看任重似是消了怒火,全力備考,可整座北直隸的宵禁盤查卻一日嚴過一日,到現在都沒片刻放松過,要是讓他得知,其子的遭遇與嚴君啟有關,那明德書院迎面就是一場大災啊。
“是他放跑了酒樓里的細間?”
“可能,他并未在明誠面前坦誠,只是希望能以自己手中的線索,換一監生的名額。”
“監生的名額明碼標價,他想讓你捐在哪里?”隴西士族皆進族學,明德書院的招生面主要針對的是寒門和中低層官宦子弟。河北除了北直隸的府學,便再無一家可以與之相提并論,嚴君啟想在外掛籍監生,免去鄉試,除了府學,還能在哪里?
“京城,國子監。”
一開始還沒敢這么獅子大開口,后來任重與趙府的關系愈見明朗,那嚴君啟便也活泛了心思。任重官威甚重,他不敢前去招惹,再說無憑無據,單就幾句話,恐怕那位左參政能先把他下到大牢里過一遍刑槽,確保他言語的可信性。
篩來篩去,就剩一個趙秉安對他手里的線索感興趣。而且,就趙秉安的身份而言,區區一個監生的名額真算不上什么,嚴君啟沒料到會那么干脆的被拒絕,一點余地都沒有。
等他第二天醒過神來的時候,卻是活活嚇出了一身冷汗。沈林手下的暗衛半遮半掩的守在他們父子周遭,生怕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趙秉安設好了這個魚餌之后便暗地留意,想看看能不能釣出什么東西來,可惜,直到開考之前,這嚴家父子身邊還是一點動靜都沒出現,等到號房毒燭事件爆發,嚴崇福昏迷,趙秉安才不得不將這兩人提前拎出來特殊對待。
嚴崇福也是自作孽,進場科考之前竟以“取暖”之名貪飲了幾杯烈酒,酒勁兒上頭,白日在考場中半昏半迷,等到深夜便開始拼命答題,只一夜便吸進去根半蠟燭,再多藥茶也都無力回天。
任重將人帶出來的時候已經毒入肺腑,現在也只是勉強用人參吊著命。
這種情況下,嚴家父子是指定要被滅口的,誰求情都不好使,趙秉安截留著嚴君啟,為的也就是他嘴里剩下的那點線索,什么時候那小子想通了,嚴家什么時候就可以上路了。
嚴君啟是個可造之材,膽大心細,胸有謀略,可惜太過功利,身為明德書院未來的乘龍快婿,他什么樣的資源不會有,偏偏非要自己往槍口上撞,真是枉作聰明。
文濂此刻一張老臉已經掛不住了,要是知道嚴君啟是那么個東西,他今日絕不會登門來自取其辱。
“你打算怎么料理他?”
“沒入軍奴,發往北疆。”
“……好歹留他一命吧。”北疆的軍戶尚且十不存一,沒入軍奴,那就是送到戰場上去做炮灰,就算僥天之幸活下來,那樣的環境下恐怕也是生不如死。縱使是那小子自己不爭氣,可畢竟師兄花了這么些年心血,真毀得一干二凈,他肯定受不住。
趙秉安搖搖頭,此事沒有轉寰的余地,嚴君啟最后的價值就是為他引出河北境內那股神秘勢力,否則,以他謹慎的性子,嚴家父子早就不在了。
“此事事關隴西士族安危,任重等人絕不會輕易放手,將其流放到北疆,已經是看在莫老先生的臉面上網開一面了。不過,若他能在北疆站得穩腳跟,我倒是可以另給他指條明路。”
從現在的情形來看,嚴君啟并不是個做暗棋的料子,但趙秉安也舍不下手中的勢力去北疆打前站。侯府每屆入役千人,三年之后能健全回來的鐵衛尚不足百數,這還是打小接受過訓練的,要換成沈林手下那些人,全折在北疆都不夠。
再說了,讓嚴君啟家破人亡的可是任重,以那小子的心性說不定能憑一口氣在北疆撐下去。
“你想讓他棄筆從戎……”這恐怕是唯一的辦法,牽涉到科場舞弊,不管是否清白,嚴君啟在士林中已再無立身之地。而軍中規制松泛,萬事以戰功為首,只要能在戰場的拼殺中活下來,那脫籍之事也不難。
這樣說,總算是能讓師兄安心一二。文濂對這個未曾謀面的師侄沒什么深厚的情感,他能上門這一趟,在師兄弟之間足夠交代過去了。
“秋闈馬上就要結束了,最多不過半月,本官便要啟程回京,考場中的案子你到底打算如何?”
“這點就不虞您牽掛了,您就回去清清白白做您的通政使,把河北的一切都丟到腦后去,這里于您只是一場大夢,夢醒了就該往前走了。”
通政使這么重要的位子好不容易握在手中,怎能讓其蒙上灰塵。文濂是乾封帝的心腹,就算不是最得寵的那也是頗為得用的一批,有他在,就好似在御案邊安了自己人,日后太子就不用那么費心的琢磨乾封帝的心思了。
而趙秉安也得為他將來的仕途打算,等明年科舉結束,不出所料他會留在翰林院,而通政司與翰林院的大部分職能是交疊的,屆時他要謀劃一些事情還少不得要仰仗這位文大人呢。
“可那封契書……”那是他唯一的把柄,文濂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如何拿回來。
趙秉安摸著杯沿,對這位的得寸進尺有些無奈,“早就入京了,想來東宮幾日之前就該收到了。”
一口氣久久呼不出,文濂的臉色說不出的灰喪,他這算是被綁上了船,下不去了嗎……
“時辰不早了,布政使司衙門估計正在尋您主持今夜的鹿鳴宴,明誠就不久留您了。”
“攏住河北官場,你可別玩崩了。”隴西那些世家不是省油的燈,永安侯府這小鬼真的降得住他們嗎,東宮對這批投誠的官員又是什么態度,文濂覺得自己回去都得再好好琢磨琢磨。
趙秉安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收到了這條警示。他又不傻,怎么會為他人做嫁衣,河北官場的變動他寸功未貪,案件真相如何皆在遞往東宮的書信中。
太子不是傻子,水至清則無魚,官場滑不溜丟的人永不會討人喜歡,河北這一半勢力足以讓太子對考場中的失職充耳不聞。王圖霸業,哪朝哪代不得犧牲些東西,區區十幾個士子,換他對北疆的主動權,這買賣,穩賺不賠。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太子對自己都狠得下心,況乎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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