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子不越父
離鄉試還有三個多月, 北直隸學子之間的氣氛卻已經開始緊張。
市井街道上隨處可見剛趕赴到達的外地人,大部分操著一口蹩腳的官話和客棧老板討價還價。
沒辦法, 今年北直隸的風聲不好,許多大人都勒令自家的產業謹慎從商, 所以市面上許多酒樓只接受戶籍清白有入考文書的學子入住,而且價格從優,這就導致大酒樓大客棧很快爆滿,而那些腿腳慢了一步的人只能在普通客棧里湊合了。
要只是這樣也沒問題,但那些油滑的商人豈能錯過掙錢的好機會,許多客棧暗地里都截留了一部分客房,專等著宰最后的肥羊, 這可就苦了那些從邊境小村子著急忙慌趕來卻還是慢了很多步的窮秀才, 一間柴房月租六百文,連住三個月就要一兩八錢銀子,頂的上平常農戶小半年的收成,實在是住不起啊。
按理說客棧老板一般不會得罪這些應試的學子, 畢竟說不準哪天人家就魚躍龍門了呢, 但是他們眼光也都毒辣的很,知道那些窮鄉僻壤來的酸儒中榜的幾率少得可憐,所以縱使有些人僥幸占了房也會被他們請出去,免得礙了財道。
這不,八斗居里正忙著趕人呢。
“我父子早早的就預墊了一月押金,你們憑什么趕我們走?”
掌柜的翻了個白眼,嘴里吐出那句早就說爛的熟語, “本店客房調價,您要是想住也不是不可以,遞補押金銀子就成,要是嫌貴,本店也不勉強,押金原封退回,您兩位這幾天就當白住,酒水也不用結了,就當本店奉送,預祝您前程似錦,蟾宮折桂。”
“可你們這價格漲的也太高了,一月三兩,這分明就是坐地起價!”
掌柜的慪了口氣,勉強自己維持住笑臉,“公子您還真愛說笑,您出去打聽打聽,整個北直隸都是這個價錢,小老兒要是多昧您一分銀子,您砸我招牌。”
要不是看這個后生年紀輕輕就有廩生的功名,他早就把人給轟出去了,哪還用費眼下這番口舌。
俗話所,迎面不打笑臉人,年輕的秀才臉皮也薄,掌柜的一直好言好語,他委實沒辦法撕破臉,但是掂掂袖筒里的碎銀,真要是都交了房錢,那他們父子接下來的三個月恐怕連飯都吃不上了。
“那貴店可還有便宜一些的標間,我父子同換一間可否?”
都是生意,沒有把銀子往外推的道理,但掌柜的也無奈,他們客棧早早的就被住滿了,唯一剩下的只有馬房辟出來的大通鋪,還有幾個空余的床位,眼前這位也不像是能住進去的人吶。
搖搖頭,掌柜的直截了當的回絕了年輕人的提議,他一把將賬簿掀開,直接對這位難纏的客人說到,“客官您也別為難小老兒了,本店一早就沒有空房了,你瞧下面這一大串人名,都是等房的人呢,您要是付不出銀子就不要再耽誤本店的生意了,這二兩押金放這,您還是另尋寶地吧。”
事到如今,這客棧是鐵定住不下去了,年輕人接過這二兩碎銀子,無奈苦笑,一文銅錢難倒英雄漢,三兩房租逼死讀書人吶。
“沒談妥?這家店聲譽不錯,難不成也店大欺客?”
“欺客倒是沒有,但抬價倒是真的,爹,咱們恐怕現在就得搬出去了,掌柜的已經下了逐客令。”
“呔!真是無奸不商,他當初拉咱們進來時可不是這么說的,現在出去哪還能找到落腳的地方。”
嚴崇福是個讀書至上的清高人,若非如此也不會讓兒子單獨下去交涉,他打心眼里看不上那些販夫走卒,就是樓下穿綢帶金的掌柜在他眼里也只是下等人里面稍微體面些的一種,不配與他這樣的秀才公平起平坐。
“我可是有文書的人,我不搬,他能奈我何!”嚴崇福看著已經默默開始收拾行禮的兒子,怒火更甚,兩步上前一把奪過包裹扔在地上,恨不能跺兩腳表達自己憋怒的心情。
“收拾什么,你就不會與他理論嗎,我就不信圣賢之道還駁不過一介商栗,簡直是豈有此理……”
嚴君啟深吸一口氣,只當自己沒聽見這喋喋不休的抱怨,轉身又將包裹撿了起來繼續收拾,他們原本帶來的銀子足有二十兩,是家中祖父積攢了多年的積蓄,若不是父親非要參加那勞什子文友會,他們怎么會淪落到連房錢都交不上的地步。
幸好,家里也知道父親是什么樣的人,這次出門前將路費一分為二讓他暗留了一份,要不然他們父子現在恐怕只能流落街頭了。
“兒這兩天問了幾家民宿,價錢不高,就是吃食家務得咱們自己收拾,兒子昨天已經和其中一家說好了,今兒搬過去再交銀子,您趕緊收拾吧,不然誤了約好的時辰說不定戶主就轉租其他人了。”
“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一人做主呢,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爹!”
真要嚴崇福自己去辦這些事,他定然嗤之以鼻,多數嘟囔一句俗務就又會把包袱甩給兒子,但眼前兒子真的沒問過他就擅自把事情定下了,他又惱的很,覺得自家兒子是不是身份上來之后就不把他這個當爹的放在眼里了,這還得了!
嚴崇福看這個兒子是哪哪都不舒坦,要是在老家,他早就一鞋底抽過去了,但這是在北直隸,達官顯貴匯聚之地,脫鞋有失斯文,所以他直接捋起長袖一手捶了過去,一邊捶一邊嘴里怒罵著不孝子,聲音之大整個樓層都聽得清清楚楚。
“阿兄,那嚴家小子又挨揍了,這次我賭五十兩他指定會和那個老不修翻臉。”趙同錚一邊趴在貴賓房的門框上聽得津津有味,一邊不回頭的給賭局下注。
“五十兩,他會忍。”趙秉峻朝著門口撅著的屁股冷冰冰的撂出一句,隨后突然想起阿兄最不喜他們沾染賭博這等惡習,便有些緊張,心虛的看向窗口處,想解釋一下又不知道從哪開口。
“同錚少爺,您怎么就不長記性呢,那嚴家小子就是個悶葫蘆,三棍子打不出一個響來,您看他挨罵那么多次,哪回還口了?嘻嘻,我賭一百兩他絕對不會還手噠。”
“嘿,肖明你小子越來越雞賊了,居然敢坑小爺的銀子,我非好好收拾你不可。”趙同錚轉身幾個健躍就逮住了正要逃跑的肖明,兩手用力,只將一張清秀的瓜子臉扯成了滑稽的大餅臉,笑得好不得意。
趙秉安瞧著這兩個活寶也是無可奈何了,他原還怕肖明的性子太過沉悶自卑,想著放在趙同錚身邊熏陶一下,哪成想矯枉過正,差點培養出來一個小話癆。
“好了,都老老實實的坐下吧,天天這么鬧你們也不嫌累。”
“那是別人家的家事,怎能拿來作賭打趣,不成體統。”
趙同錚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腦勺,他本性好動,不似趙秉峻那般沉靜,所以常常是大禍不闖小錯不斷,好在跟著阿兄,有人指點教導,這毛病也改善了不少。只是最近府中的氣氛實在是太壓抑了,他猛地碰見一件有趣的事難免就失了些分寸。
“好了,我沒有怪你們的意思,只是,可惜了那嚴君啟……”
屋里的三人不懂,他們是本地人,自然對這科應試學子的資料略知一二,這嚴君啟是咸亨十五年甘于府的廩生,甘于府在河北境內實力中上,那嚴君啟既能在府試中取得那么好的成績,那純按比例來算,他這次上榜的機會應該不小啊。
“子不越父,縱使糊卷之時他名次超前,可最終定榜都要清查家世,只要其父沒中,那他就要被除名,空出的名額由副榜第一遞補。所以我才說他可惜了,而且只要其父不罷考,恐怕他往后幾十年都出不了頭。”趙秉安搖搖頭,那嚴君啟通達實務,心堅志強,若不是有這么一個拖后腿的老子,以他表露的才華來看,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啊,那,那說不定他那老子踩了狗屎運,恰巧考中了呢?”
趙同錚說完這話也被自己給蠢到了,要是天天醉生夢死胡侃亂扯也能中舉人,那他說不定也能考一個。
“就算破天荒中了又如何,你剛才沒聽見外面那罵聲嗎,一句不孝子,早就把他的前程給絕了。”
“那還真是可憐……”趙同錚長這么大,見多了坑爹的紈绔,倒是頭一回見這么坑兒子的爹,一時間對那嚴君啟的同情真是無限度的拔高。
思來想去,他在下人耳邊指著樓下嘀咕了幾句,吩咐不要泄露了自家身份后便隨手拋了一塊二十兩的銀子。做完這一切他心里舒服多了,轉頭看見阿兄洞悉一切的眼神之后卻又覺得有些羞臊。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同錚何恥之有。好了,今日在外頭逛得時間也夠久了,咱們該回府了。”
趙秉安出來晃蕩就是為了疏解心情,此刻瞧著族弟一副赤子心腸,胸口憋著的一股悶氣也消散了很多。
稻門趙氏的慘案他知道不能怪趙佑,只是不可避免的會遷怒,也怪他太自以為是,總覺得所有人都該按自己的安排行事,殊不知眾人畏懼的只是他身后的權勢而已。
趙秉安曾經在心里暗罵過守備府那些分家狐假虎威,但事到臨頭他才發現自己與趙汝亭那些人沒什么不同,不是自己握在手里的權勢就不能算自己的依仗,他這段時間被祖父牽著鼻子走,不知不覺間將自己和永安侯府綁在了一起,恐怕等他回京之時,和長房有的掰扯。
到底姜是老的辣,祖父潛移默化的就將永安侯府的責任栓在他身上,他還背得不亦樂乎,要不是五叔這次隔空一巴掌把他抽醒了,恐怕他遲早得陷入府內權勢之爭,趙秉安就不懂了,老爺子謀劃那么多到底為的是什么,真讓趙秉安上位,難道他就不在意大伯父子的下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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