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入甕
早在兩人交鋒伊始, 大堂就被謹慎的沈林清了個干凈,所以這會兒趙秉安也不多做偽裝, 很放松的和身旁這位谷公公聊了起來。
“公公何必自欺欺人,不管有沒有那本賬簿, 蘇南的事都是瞞不住的,而一旦事發,誰都有可能逃生,唯獨公公您這個始作俑者,誰都不會出手保您的!
谷一用還是剛才那副神色,只是平靜了些許,他微微扯過袖子, 掩住顫抖的右手, 這才冷哼一聲,直接打斷了趙秉安的陳述。
“趙公子可真會危言聳聽,咱家是宮里的人,功過是非自由主子裁斷, 就不勞您費心了!
“哈哈哈, 公公啊公公,您在宮里明爭暗斗那么多年怎么還這么——天真。您就沒有想過懷里揣著的這顆忠心會不會就是催您命的□□呢!
“公子慎言!”谷一用就算心里確有些小心思,但他對宮里的忠誠是毋庸置疑的,這點絕不允許眼前這個毛頭小子拿來玩笑。
趙秉安被人呵斥也不惱,只是為這位谷公公有些可惜。有些人啊,明明不笨,但就是一葉障目, 偏偏這片葉子還是他自己舉著的,心甘情愿當瞎子騙自己,可悲可嘆吶。
“當年明誠曾受過劉公公一次恩義,今兒就忝著臉多跟公公說幾句,好聽不好聽的,您就當耳旁風,聽過就算了。”
許是劉公公這三個字起了作用,谷一用的態度緩和不少,最起碼不阻止趙秉安繼續說下去了。
“不管您承不承認吧,這蘇州稅銀空漏伊始就是織造局搗的鬼,算算時候就是您剛下放到蘇州那年,您也真是太心急了,一來就那么大一口,誰能看不見。”
“那能怪咱家嗎,那前頭幾年天災**的,戶部那幫老不修……老大人天天哭窮,就拿捏著咱們圣上心軟仁善,臉皮比宮城還厚,手快摸到內努箱籠底了,宮里十多萬張嘴呢,不吃不喝啊?底下奴才們吃點苦受點累,那也是應當應份的,誰讓咱命賤呢,爹媽不要天地不收的,可也不能那樣苦著主子爺啊,連在太液池邊修個亭子都得小心翼翼,先帝那時候一艘艘的造畫舫也沒見他們吱過一聲啊,欺人太甚!”
先帝敗家確實是一把好手,不過誰讓那時候國朝底子厚實呢,幾代英主嘔心瀝血理出來的錦繡河山,也不過是一二十年的功夫就被先帝拆的七零八落,不怪陛下登基以來縮手縮腳,不敢動彈。
“話是這么說,可公公您也太不謹慎了,怎么能跟蘇南這群人牽扯上呢,官場上的人就像那吸血的螞蝗,一黏上就拔不出來,您就是把國庫都搬過來也不見得能滿足他們的胃口,到最后這個窟窿只能越填越大,就像現在,朝中人想當睜眼瞎都做不到!
這話說到谷一用心坎里了,他當時確實是想撇開那群王八蛋單干,可田文鏡老在他耳邊叨咕,說是把大家伙都拉下水才更安全,有汪明全他們幾個在外面打馬虎眼,誰也不會把織造局和稅銀這節聯系起來,那宮里的面子上不就好看了嗎,F在想想,田文鏡那個龜兒子估計一開始的時候就在給他挖坑,一步步都算計好了,等著他掉進陷阱里呢。
三年前義父就來信讓蘇州這邊適可而止,那幾個人也跟他保證的好好的,可轉頭就變本加厲的撈,他說過一次兩次全當耳旁風,現在可倒好,真到了出事的時候還要連累他們織造局背鍋,谷一用每回想起這件事就氣得心肝直疼。
“誰說不是呢,咱家早就跟他們說過要收斂要收斂,可沒人……,你小子詐我!”谷一用猛然醒過神來,想不到一時不防,竟著了這小子的套,急速起身四望,確定沒有其他人隱在暗處筆錄才算是稍松了一口氣,不過心里對趙秉安的警惕又提升了一個等級,這小子油奸嘴滑,極善蠱惑人心,接下來他可得小心應付,把住自己的嘴。
“明誠只是想和公公開誠布公的聊一聊,怎會行誘供之事,您也太多慮了,剛才咱們說到哪了,對了,您說織造局早就停了對蘇州稅銀的動作,可不對啊,明誠剛在家兄那里瞧了下去年蘇州下半年的稅收,跟年終押送進京的可相差無幾,蘇州的老百姓總不會就指著下半年過活,上半年那么長時間躺塌上數銀子吧?”
谷一用嘴一抽,感覺這話真沒法接,織造局這兩年是沒有從地方賦稅里抽銀子,可要說他手底下干干凈凈一點沒貪那也是不可能。再說,汪明全他們幾個背后搗鼓些什么,他也是略知一二,不過事涉皇家,他只能裝聾作啞明哲保身。這會兒被這趙家小子問到心虛處,他就不自覺的提高語調,仿佛這樣他的底氣就更足了些。
“這個咱家怎么知道,咱家又不管賦稅,這可是地方衙門的事,你找馬關成他們去!
“公公別急啊,咱這是閑聊,又沒有外人,您就跟對我說句實話,誠王到底借您的手撈了多少銀子,三百萬兩?還是五百萬兩?”
趙秉安在京城的時候就能推測出一個大概,到了蘇州,看過賬簿之后,心里更是清楚,誠王至少在蘇州抽了一百八十萬兩,加上蘇南官場的層層貪墨,蘇州實際的賬面上至少虧損了三百二十萬兩。
此時他爆出這兩個數字純粹就是想試探一下谷一用,看他到底知道多少,如果他面不改色,那就說明后續三年蘇南官場的事少不了織造局的牽扯,那先前趙秉安為谷一用預備的策略就完全不能用了,在趙秉安的計劃里,谷一用最好是個無辜者,被誠王脅迫的悲情角色,可要是他手腳實在不干凈,那為了萬全,就得另外物色一人選。
“三百萬兩!你以為蘇州有金山銀礦呢!小公子你莫不是以為咱家身處內苑對外面民情知之甚少就隨意誆騙咱家,蘇州城攏共這么大點地方,每年上供就那個數目,怎么可能抽出那么多銀子,咱家前頭那幾年,東拼西湊,拆瓦賣墻的,每年撐死也就不過五十萬兩!
“人可以說謊,賬本可不會,公公要是不相信,明誠立刻著人給您送來,就當著您的面看看小子說話是否偏駁,不說別的,就光那些大人們最近三年就至少撈了一百多萬兩,這可都是記在織造局名下的。”
“憑什么,他們撈銀子干咱織造局什么事,他們每年給的那點銀子還不夠咱家整修的呢!
入甕了!
“可這稅銀流通確實走得是織造局的名目,等將來都察院查證起來,頭一個遭殃的可輪不到別人!”
“那都是誠王逼的!咱家不是情愿用印的,咱家又沒拿他們銀子,憑什么拿咱織造局開刀,咱家這些年殫精竭慮地湊銀子,小心翼翼的做人,招誰惹誰了,怎就不能放過我們一馬,非要趕盡殺絕不成!”谷一用也被逼急了,他們太監也是人,也有血性,你們真有膽量就去杠誠王啊,折騰他們織造局算什么本事。
“哦,誠王啊……”趙秉安沿著杯沿漫不經心的滑著茶蓋,似是對這個名字非常有興趣,一雙眼睛似笑非笑,讓谷一用霎時如墜冰窖,他剛才說了誠王嗎,說了嗎?
似是明白他在想什么,趙秉安微笑著點頭肯定,“公公剛才說了誠王,還陳述了蘇南官場貪腐之案皆由誠王黨人所為,條理清楚明白,堪為最佳證言!
“你又誆我!”谷一用深恨自己不爭氣,明明前頭吃了一次虧,怎么還不長記性。
“公公稍安勿躁,且再聽明誠一言,您心里也清楚,蘇南的事總有一天遮不住,到時候總的有人被推倒前面來做替罪羊,三年前涉案的稅銀數目小,朝堂上下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死了一個田文鏡算是勉強搪塞過去了,可這次不同,蘇南巨腐,觸目驚心,已經不是一兩個五品官可以敷衍得了的,放眼蘇南看看,能擔得起這份量的就那么寥寥幾個,您恰好首當其沖。”
“咱家不信,咱家是宮里的人,老祖宗和乾清宮不會對咱家置之不理的!惫纫挥眠是不愿意松口,他知道蘇南這個是非之地早晚要出事,但他仍抱有期望,只要干爹和圣上愿意庇護,那朝上諸位大人就得有所顧忌,他就還有逃生的可能。
“誠王還是圣上的親兒子呢,兒子與下人之間,您說圣上會怎么選?”
“咱家,咱家沒有招惹誠王,是汪明全那伙人一再提及三年前的舊賬,是他們在糾纏不休,織造局早就不碰地方賦稅了,你不是有賬本嗎,去查啊,那上面肯定能看出來是誰做的手腳……”谷一用越說越急,已經有些慌了。
“可問題就在于哪本賬簿上織造局都不是清白的,翻過來倒過去您也摘不干凈,也就是一個或多或少的事。而且事情一旦攤開講,那后果就嚴重了,至少當年之事是捂不住的,到時候天下臣民會如何看待宮中,如何看待圣上?”
“公公,醒醒吧,就算不提誠王這茬,單看經由您手的巨額虧空,難不成陛下就能饒了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別看您往宮里送了那么多銀子,那原本就該是陛下的,只不過讓您倒把手而已,可您倒好,把銀子倒漏了一大半,您想想,三百萬兩啊,圣上心里得多恨吶!”
谷一用腦海里忍不住浮出乾清宮里圣上那高深莫測的表情,身子縮在座椅上忍不住瑟抖了一下,是啊,外放那么多年他都快忘了,圣上生平最恨貪腐之臣,往日放縱他在蘇州行事,不過是宮里的情勢所迫,這些年內努漸滿,到時候他這個臟了聲名的奴才,怎么可能被召回宮,仁慈一點的,任他在外面自生自滅,要是圣上有意顧全圣譽,說不定就……
谷一用這一刻只覺得這個冬天可真冷,寒風都快刺進骨頭里了,鉆心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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