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國子監(二)
看著周圍人瞬間變得銳利的眼神, 趙秉安心里簡直是淚流成河。怪不得五叔一直派人阻撓自己看那份薦書,敢情在這等著他呢。他們叔侄倆是什么仇什么怨, 五叔居然這么坑他,太過分了!
話都已經放出去了, 此刻再開口解釋也無濟于事,恐怕還會短自己的志氣。趙秉安此刻心里就算恨得咬牙切齒,面上也還得端著云淡風輕的笑容,甚至為了拔高自己的底氣,還特意把嘴角上翹了幾分,這看在太學館眾人的眼里就是活脫脫的挑釁啊,這小子也太狂了。
魏世寧一幫人也被震住了, 小兄弟的膽量真是可以得, 單槍匹馬來太學館挑臺,居然還敢給他們一個下馬威,這是要搞大事情!
相較于勛貴一門里的幸災樂禍,看熱鬧不嫌事大, 清流文官這邊簡直就要氣炸了, 虧得他們剛才還那么欣賞這小子,結果人家上來就啪啪打臉,可一點余地都沒給他們留,真是,真是個居心叵測詭計多端的小混賬!
既然戰書已經下了,那這事也就不能善了了。今天要不給這小子一點顏色瞧瞧,外人還會以為太學館無人呢。
西館是授課的地方, 格局有限,他們這么多人真要比試也施展不開,鐘拱好不容易把事情挑起來,自然不能讓這點小事絆了手腳。祭酒大人雙手一揮,就把人都帶到了小校場,這里視野開闊,風景秀麗,正是雅集論道的好地方。
他們一群人浩浩蕩蕩,引起的動靜自然不會小,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國子監上上下下便都知道了,今科小三元趙秉安來國子監踢場子了!消息靈通的還知道太學館先前已敗過一場了。這下,所有人都沸騰了,凡是無課的學子都朝小校場這邊涌了過來,就想一睹這“狂妄之輩”的風采。
蔣承成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自家表弟是什么人旁人不了解自己還不清楚嗎,最是謙遜守禮,溫文爾雅,哪能干出這樣聳人聽聞的事來。可傳過來的消息說來人是今科小三元,據他所知,京都很多年也就出了他表弟這一位啊,心里惦記著這件事,他也聽不進去課,干脆和博士請了半天假,打算到小校場一探究竟。
他的學館離校場這邊頗有些距離,等他到的時候,這邊的比試已經快開始了。蔣承成擠進人堆里努力往前看,兩邊人數對比實在太過明顯,他都不用費心找,一眼望過去就可以看到圣塑左邊那道單薄卻堅定的身影,不是自家表弟是誰?
小校場內圍被圈成了一個圓形的比試臺,外圍站滿了來圍觀的人。蔣承成倒是有意上前問問,但這種情境下,他又怕弄巧成拙,反而打擾到表弟就不美了。再說了,右邊那群人都是太學館里出類拔萃的師兄長,平時都拿鼻孔看人,他這會兒要敢迎上去,等來日恐怕也不要想在國子監立足了。
趙秉安一開始也沒預料到會有這么大的陣仗,心里略有些飄忽。可隨著來圍觀的人數越來越多,他反而漸漸平定了下來,真金不怕火煉,他肚子里揣著萬卷書,還怕區區一個國子監不成,不說別的,就為了他老師的名號,他也不能丟這個人。
想通之后,趙秉安氣場全開,再無剛才低調謙遜的模樣,整個人仿佛一把剛開鋒的利劍,剛毅的視線朝著對面一一掃過,似是尋找今天能讓他見血的目標。
太學館的學生也不是泛泛之輩,一開始是他們大意,才讓趙秉安搶先一城,現在他們清醒過來,都打定主意要給這小子一個好看。
鑒于此次比試的特殊性,鐘拱親身上陣,擔任裁判。五經六藝這個范圍太大了,真要逐個比過,沒個十天半月是不成事的,但是這件事出得突然,自然也不宜持續太久,那對國子監在外的名譽影響太大了,所以這場比試最好速戰速決!
鐘拱看著兩邊劍拔弩張的氣氛,心里有些不滿,再怎么說,對方也只有一個人,自己這邊整整兩個班,按他預想的結果說怎得也得成碾壓之勢,再不濟也得強弱分明,但絕不是現在這幅勢均力敵的樣子。這讓他忍不住反思,這新一屆太學的氣場是不是太弱了些,這次可別給他丟人啊……
瞧著沙漏快到整點,鐘拱便不再游神,理了理清道袍,示意旁邊的幾位司業、監丞可以開始了。魯豫原本是律算科博士,國子監里就數他們這一科課程安排少,所以他們平常也會額外負責一些瑣事,這次恰巧他們司業不在,就把他調了過來給這次比試開場。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吾輩何以修之,學矣!辯矣!論矣!今朝監中佳客,聞學而來,乃不遠迎。雙方以文論教,實為幸事!
魯豫瞧著場下那些混小子也沒幾個人在聽,干脆也不羅嗦,直奔主旨去了,“這一場,雙方以詩詞較高下,定以月后的端午為題,時限一柱香!
這要寫端午應景的詩詞不難,關鍵是在這一炷香內完成就有些急躁了,太學館這邊有不少人,可敢馬上下筆的卻沒幾個。他們不是寫不出來,只是覺得平時不錯的詩句,在這時候未必拿的出手。
趙秉安可沒這個顧慮,出題之后,他便放下了手中把玩的玉佩,幾步之內走向案桌前,揮毫而下。
“吳天五月水悠悠,極目煙云靜不收。拾翠有人盧女艷,弄潮幾部阿童游。珠簾枕簟芙蓉浦,畫槳琴箏笮艋舟。擬向龍樓窺殿腳,可憐江北海西頭。”
初初寫完便被旁邊一位“路過”的主簿輕聲吟了出來,嗯,立意布局皆不錯,有情有景,能評的上一聲上等,不過這樣的水平在太學館里還是很有幾個的,這位不會技止如此吧?
當然不是,趙秉安微微一笑,往左邊移了半位,重新鋪了一張宣紙,沾墨落筆,“虎符纏臂,佳節又端午。門前艾蒲青翠,天淡紙鳶舞。粽葉香飄十里,對酒攜樽俎。龍舟爭渡,助威吶喊,憑吊祭江誦君賦。”
隨著主簿的輕輕念誦,很多人都忍不住抬頭,想聽一聽下文。趙秉安亦未曾拿喬,只是沉思了幾秒,便提筆續闕,“感嘆懷王昏聵,悲戚秦吞楚。異客垂涕淫淫,鬢白知幾許?朝夕新亭對泣,淚竭陵陽處。汨羅江渚,湘累已逝,惟有萬千斷腸句。”
喧鬧的小校場不知何時已鴉雀無聲,不少人已沉浸在這首詞的意境里。詠古嘆今,他們聽的不少,但今天這首卻打破了他們常規的思路。動靜結合,虛實相間,前后呼應,而又憂思綿長。且看上片,一幅幅生動的民俗風景畫,撲面而來:童之臂、門之艾、菖蒲之劍、風箏漫舞、對酒當歌、龍舟競發、誦君之賦,哪個不是美輪美奐的圖畫?再看下片,懷王之昏、秦之吞楚、異客垂涕、新亭對泣、汨羅江渚,哪一個不是再現歷史的滄桑?這些詞中之境,如詩如畫,一唱三嘆,色香味俱全,豈非神來之筆?
當下唯一疑惑的是,這位趙小公子才多大年紀,怎可能寫出如此情思深厚的絕作?要換成他那位探花叔父來,或許眾人便無此疑問了。可是這樣的佳作,一經問世必會引起轟動,不至于他們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難不成真是這位小公子所出?想想他小三元的名頭,眾人又覺得很有可能。
太學館里的眾位學子都埋頭苦笑,這還比什么呢,他們是自恃才華不假,可他們又不傻,有這種佳作珠玉在前,他們紙上的都會被襯成螢燭之光,交上去也不過是丟人的更徹底而已。
這還不算完,第二首完成,不過幾息,趙秉安便攤開了第三張宣紙。這下,連裁判臺上的幾位大人都有些驚著了,
“滔滔是處,受爾芬芳;幽幽信使,載彼國梁;
郁郁端午,生我文章。胎萌吳楚圖祭,道啟汨羅懷沙,源遠繽紛時代,始終祖宗華夏。枯榮邈邈,盡在大江東去;春秋碩碩,主導詩人南家。斯時矣,……飄遙兮煙霞云夢盛宴,仿佛兮蘭芷馥郁時光。杜鵑留影山崗,人間早翔鳳凰。欲問誰人作主,嫁我五月神暢!
香盡筆落!
這是端午賦!詩、詞、賦,這位小公子一炷香的時間連挑三種閣制,驚得不只是下面這群學生,就連座上的幾位大人都沒反應過來,就那么眼睜睜的看他寫出來了。如非親眼所見,他們必會以為這是一個笑談呢!
鐘拱也沒想到這孩子真有如斯才華,而且這最后一篇賦大氣磅礴,氣吞山河,雖然言辭上張狂到了極致,偏偏對極了他的胃口,讓他想說句違心的話都難。
趙秉安一蹴而就,便收筆卻禮而返,坐等太學館的應付。而太學館現在真的是騎虎難下,他們現如今如果想挽回局面,最起碼要照著那位的流程來一遍,偏偏時間已過,他們勉強能湊出的一套在這位面前恐也是拿不出手的,所以他們現在是交也不是,不交也不是,尷尬的很……
鐘拱嘆了口氣,到底還是淺薄了些,什么時候能修煉到他們學長們那樣的境界,自己也就不用操心了。其實這場比試的結果已經很明顯了,只是在場的人都是國子監一派的,來時恐也沒想到自家會輸的那么慘,面上都有些不好看,故也無人宣布結果。
無聲的笑了一下,鐘拱捻起那幾張紙卷,算是認下了老同年塞過來的這個人,“行了,不過是和你們的學弟切磋一把,輸贏有什么所謂的!
“學弟?”眾人把目光望向對面的少年,不是說來踢場子的嗎,怎么又突然變成自家人了?
趙秉安也未解釋,站起來長施一禮,算是承認了祭酒大人的這個稱呼。
這下人群里再次爆發熱議,難不成今天這場只是這位的入學禮嗎,那也太匪夷所思了。
“立夏之日已逐漸逼近,張遜他們就是把上一屆還在的學生都拉上,人數上也是不夠的。這次我可是拉下了臉,才從趙懷玨那里把這孩子帶了出來。遠源,人我就交給你了,怎么用就看你的了!
周圍幾位司業聽見這話,有些不服氣的看著祭酒旁邊一位略年輕的博士,怎么什么好事都落到他們太學館頭上,今天丟這么大個人居然還能撈著個那么好的苗子,祭酒大人就是偏心!偏心!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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