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追憶
話音方落, 方燭伊裹挾著一股勁氣拍了上去, 王珣不再保留實力, 二人就這么酣斗起來。
同桌的青年喃喃道:“早聞這凌絕拳失傳多年, 方家的小姐怎么會這套拳法……”
鄰桌有人接話道:“嘿, 我覺得,多半是荊無畏荊將軍教的!”
“荊將軍?”
“你們都不知道么?這荊無畏將軍在十多年前可是越家軍麾下的名將,泰興一役,越家大公子臨終前囑托他率越家軍扶持當今皇上, 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封荊將軍為開**侯……”
“那與方家小姐什么關系?”
“荊將軍是這方小姐的舅舅, 你說越二公子將拳法傳給荊將軍, 荊將軍又教給了自己的外甥女, 那有什么稀奇的?”
長陵聽到此處, 臉上的血色已如潮水般褪去, 她死死的盯著擂臺,看著方燭伊一拳一眼,的的確確與是她自創的凌絕拳有幾分相似。
擂臺上的兩人已過近百招,方燭伊拳法雖奇,總算王珣功夫底子深厚, 穩扎穩打,瞧出了她身法的破綻之處。
他胳膊一展,內力蕩涌而出,逼得方燭伊連連倒退,堪堪退到了臺下。
至此方畢, 王珣抬袖為禮道:“承讓。”
方燭伊面上并沒有太多灰敗之色,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袍,桀驁道:“不是凌絕拳輸給了你,是我內力不如你。”
王珣沒有與她斗嘴的意思,只淡淡一笑:“那是自然。”
這一番比試幾度輾轉,看客們皆覺得暢爽,還沒來得及拍案叫絕,忽聽到一聲冷笑:“就這狗屁東西也好稱是凌絕拳?”
眾人一聽嘩然——何人如此口出狂言?!
正要替方小姐討個公道,一望去,卻見開腔的是個絕色美人,廳內倏地默了一瞬。
方大小姐已是美人中的翹楚了,但這女子一身氣度,當真比畫里走出來的還要清雅絕俗——一時之間,呼之欲出的臟話愣是給卡在了喉口。
方燭伊本來聽到有人置疑凌絕拳已是不悅,看對方的樣貌比自己還要出眾,心下更是著惱,指著長陵道:“你說什么?”
“我說,”長陵緩緩站起身,“你練的若是真正的凌絕拳,就不會連一百招都斗不過去。”
她用了個“連”字,這下王珣也蹙起了眉——哪來的女子,說起話來口氣如此囂張。
符宴旸看方燭伊起了慍色,又見長陵也是一臉不爽,實在沒摸清狀況,正想開口勸阻,方燭伊當先踏出一步:“聽姑娘的語氣,你懂凌絕拳?”
長陵嘴唇幾乎未動道:“不巧,比你懂一點。”
方燭伊“呵”了一聲,“那正好,我們來比一比,誰真懂誰假懂,一試方知!”
她這聲“知”字方落,徒然掠身而來,周圍人隔著數丈,都能感受到那驟然凝聚之氣,沒來得及避讓,長拳已近在跟前!
長陵直挺挺的立在原地,她一手背在身后,只是左掌心輕描淡寫的凌空一揮——剎那間,眾人只見方燭伊縱身一旋,似乎撲了個空,徑直落在距長陵五步遠的身后。
什么情況?沒打著?還是給這女的躲過了?
圍觀者正懵著,長陵偏過頭,神色晦暗不明地望著方燭伊。
方燭伊面色鐵青,右手不受控制的打著哆嗦,心下一震:分明打到她了,她是如何出的招,我又是被什么力量給推到這兒的?
王珣也吃了一驚。
剛剛方燭伊擋住了視線,他沒看清這女子出手,但可以肯定的是,由始至終她都沒有挪動一步,甚至連身形都沒有晃過——那是怎么錯開凌絕拳的?
一定只是巧合。
方燭伊抿了抿唇,緊緊握起雙拳,抱著全力以赴大打出手的架勢再度沖了上去,長陵亦無罷手的意思,正當兩人只離半尺之距,突然一人不怕死的竄到她們當中,口中直嚷道:“哎呀,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凌絕拳停在那人鼻端前,他抓緊接著下半句:“……自家人千萬別不認得自家人啊。”
“符宴旸,”方燭伊忍著滿腔怒意,“不給我滾一邊去,我連你一起打!”
“先別急,聽我介紹一下……”符宴旸攤開掌心往長陵身上一比,“這位是你的表姐。”
“胡說八道什么?”
“你說誰?”
兩位美人同時出了聲,周圍的人都大惑不解,符宴旸瞪了長陵一眼,“南姐姐,你怎么明知故問呢?方才那位兄臺不都說了嘛,燭伊是荊將軍的外甥女,你可不就是她的表姐么?”
長陵腦子遲鈍的滯了一下,但聽符宴旸對方燭伊道:“她就是荊無畏將軍流落在外的女兒啊。”
倏然間,長陵瞪大了雙眼。
泰興一役,聯合沈曜背叛越家的荊無畏,居然就是南絮的父親?
方燭伊放下手,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長陵一番:“她真是舅舅的女兒?”
符宴旸:“貨真價實,你要不信,可以去問我哥啊。”
“難怪你說你會凌絕拳,”方燭伊神色多了兩分了然,“是我舅舅教你的吧。”
長陵驀地一抬睫,眸光之冷冽,令方燭伊無端一緊。
凌絕拳雖然名聲顯赫,但自創拳來僅在對敵時用過一次,而那一戰,荊無畏并不在場。
確切說來,她從未將這套拳法正式教給過什么人。
但是,唯獨有一個例外。
*****
要說凌絕拳,自然要先提一嘴凌絕山。
凌絕山地處江東會稽,在那一帶有不少名山峻嶺,風光秀麗,而凌絕山除了名字霸氣之外一無所長。
漫山的樹春天不開花,夏日不結果,秋季禿的一毛不拔,到了天寒地坼的時節,在野地撒泡尿都能弧成一根冰條,別說什么賞景的人了,就連禽獸都難得一見。
是以,也成了越長陵閉門練武的好去處——她在凌絕山上還造了間木屋。
十二年前的付流景萬萬沒有想到,他在臘月最冷之季能被越長陵抓到凌絕山上去……畫小人。
沒有錯,是畫小人——每個小人一種出拳姿勢,總共要畫四百八十個,全套拳法稱之為凌絕拳。
付流景用裘皮將自己裹成粽子,只露出一雙瑟瑟發抖的手,艱難的握著筆:“你、你要把你的拳法寫成書可以找別人,為什么要找我……哈啾!”
坐在一旁磨劍的越長陵眼皮也不抬一下,“聽我哥說你畫工好,春宮圖都會畫,武功秘籍應該也不在話下吧。”
“我畫工是好……”付流景又打了個噴嚏,“但我身體不好啊,你要逼我干活,也該選個稍微溫暖一點的地方不是……哈啾!”
“啊,抱歉,我之前一直在練功,沒發覺這里冷。”長陵的臉上渾然沒有“抱歉”的意思,“這樣吧,等你畫完了,我帶你下山去看大夫,錢我出,如何?”
“……”啪嗒一聲,付流景手中的筆捏折了,“你以為你這么說,我就能安之若素的接受了?我告訴你,我要是得了風寒,絕對不會……”
“饒”字沒能成功的蹦出來,只見長陵揮劍一指,他的聲音瞬間變了腔調:“開個玩笑,風寒而已,喝兩杯紅糖姜水就好了,這都畫了一半了,怎么能半途而廢呢?”
怕被廢的付流景當然不敢半途而廢,他在炸毛與順毛兩種狀態下來回轉換,終于完成了那一沓厚厚的手繪拳譜——順道還一針一線的將紙稿縫成了書。
“你這個拳法也忒難畫了,”付流景一邊表功一邊還不忘抱怨,“若不是我腦子好,換個人來畫,鬼能看得出這拳怎么來怎么去的。”
長陵接過凌絕拳譜,“如此說來,這些拳法你都記住了?”
“廢話,我看你演了三遍,畫了足足三天,這都記不住,豈不是有負于我江湖第一才子之稱了?”
“哦。”長陵將拳譜從頭到尾翻閱了一遍,微微點了點頭,“那就行。”
話說完,隨手將拳譜往炭盆里一丟,付流景驚了,也不顧燙不燙手就沖上去將書撈了起來,“你瘋了?!我才畫好,你就燒了?!”
“因為不需要了。”
“不需要?”付流景扯著嗓子吼道:“你不需要把我拐來畫半天?圖什么!”
“不圖什么,這本來就是給你的。”
付流景一呆,“給我的?”
“之前你在堯山被叛軍圍著打,差點丟了性命,我說要教你幾招防身,你又說你吃不了苦,”長陵道:“我左思右想,總算想出了這一套凌絕拳,一手為刀,一手為石,練著并不費勁,適合你,只要稍加練習,以后遇到那種蝦兵蟹將,就不會連還手的余地也沒有了。”
付流景張口結舌的盯著她,眼中盡是茫然:“你是說……這套凌絕拳,是為我創的?”
“我只是防范于未然。你要是死了,誰來當我們越家的軍師呢?”長陵看付流景還捧著拳譜,“行了,把它燒了吧。”
“那、那可不行,”付流景一蹦三尺遠,“我畫的這么辛苦,說燒就燒太可惜了,而且、既然,你說是給我的,那我不給燒,就不給燒!”
“隨便你。”長陵一攤手:“你看著點,別隨便給別人,要是不小心一傳十十傳百,到時你會了也不好使了。”
她說完話,也就顧不上與他閑扯,轉頭時卻聽他道:“你就當真如此信任我?”
長陵回過身,奇怪的看著他,他的眼中泛起層層微波:“江湖上有那么多人都惦記著學你的武功,你就不擔心我把你的拳法給賣了,或者……是教給其他什么人?”
“這我倒沒想過,”長陵歪著頭,問:“你會么?”
好像只是須臾一瞬,又仿佛過了良久,但聽付流景沉聲道:“我不會。”
她沒有表情的臉上不覺流露出了一點笑意,“那不就行了?”
******
那么久遠的事本以為不會再去回憶了。
直到今日見方燭伊使出一套凌絕拳,直到符宴旸說她是荊無畏的外甥女。
長陵忽然有些迷惑。
當日在泰興城前,付流景曾說,他殺她,是為了給那一開始就不曾存在的季子凝報仇。
故而她才會在墜落瀑泉前告訴他自己的身份,她以為,至少那樣會讓他心生愧悔之意。
若他還活著,她必要血債血償——為大哥,為越家軍,還為北溟峰之上的結義之誼。
但她并未為此憎恨難平,因為一個男人為了給自己心愛的女人復仇,本就是天經地義。
哪怕是弄錯了。
但是現下看來,也許弄錯一切的人不是付流景,是她自己。
若當真心有情義,怎么可能會在她死后,還將凌絕拳授給荊無畏?
正如當年,他要報仇,直接在一壺酒里下毒就好了,何苦大費周章的用什么同心蠱呢?
越長陵啊越長陵,何必訝異,何必問因果?
當初自己蠢笨,于荒地種草,又如何能換來春生。
作者有話要說: 于荒地種草,又如何能換來春生。
寫到這句的時候指尖頓住,忽然寫不下去,所以這章在這戛然而止。
我大概要被流景兄氣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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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
別急,明天小侯爺就回來了。
不是我存心不讓他回來,我對他的喜愛一點不少陵姐。
只是清城院本來就是金陵篇的一抹重彩,諸多人和事都是與陵姐和小侯爺息息相關。
一個環套一個扣才能湊成一個局。
我知道大家看不過癮,但我碼字速度真的……答應你們下周連更不休息了,好么?
(#^.^#)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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