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第一百零九章
師無衣如今一百二十歲, 儀興六十年越京人士。他十四歲入公門, 十八歲屢破奇案聞名天下,二十歲感朝廷無能拜東靈劍閣沐音長老為師,次年沐音身亡,師無衣便成了如今的勝邪長老。
師無衣一手驗尸技巧獨步天下, 更擅介靈之術讀取天地靈物記憶, 在東靈劍閣的三十年手下無一冤假錯案。直到七十年前率領南方修士滅去邪教尸神宗, 自感殺孽過重主動入獄,從此不再出天牢半步。
七十年來, 他唯一一次外出是十四年前南北之戰。那時, 師無衣出面將天羽世家勸退, 命新弟子牧海燈回東靈劍閣復命。然而,這一戰也沒有人見到神秘的勝邪長老, 除了昔日故人, 如今劍修甚至連他是什么模樣也不知道。
越京的天牢乃是千年前玥帝親自督建,其中陣法重重,所用枷鎖都施以湮靈秘法, 專為關押修為高強的罪犯所用。這本是天下守衛最森嚴的牢獄, 奈何如今修士犯罪都交由光明門處理, 朝廷也不再修葺陣法,近年來只關押一些江洋大盜,倒是和普通牢房無異了。
牧海燈做怪盜的那些年常被師無衣關在此地,如今也是帶領顧余生和釋英輕車熟路地走進牢房深處,一路上只聽見幾個被打了板子的小賊吵嚷, 倒不見多少陰森之氣。
然而,隨著他們越走越深,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這深處牢房皆是古時用來關押元嬰修士的水牢,不止鐵欄施以湮靈之術,所用之水亦有削弱修為的奇效,任你在外界是何方強者,只要在這水牢里關上幾年,修為至少要跌落一個境界。
修為就是修士的命,哪有人會主動削弱自己修為這勝邪長老卻在此地待了七十年,當真極其怪異。
釋英醫術極高,只一聞便知這水里是摻了對修士堪比劇毒的化靈散,正在不解時,天牢也走到了盡頭,牧海燈點燃墻壁火燭,指著他們腳下的水牢便道“我師父十四年前一回來就把自己鎖在了水牢之中,連鑰匙都給毀了,現在誰也進不去,師叔你便在上面與他說說話吧。”
這水牢大且深,入口由三層湮靈鐵欄密封,釋英向下望去,只見青衣襤褸的男子被鎖在毒水之間,容顏雖被凌亂長發遮掩,看身形卻也能辨出是青年模樣。劍修視劍如珍寶,此人卻將佩劍隨意插在石縫中,連自己背上鮮血淋漓的兩道劍傷都沒理會,只用匕首在石壁上認真刻著,看那圖樣,似乎是在畫什么人。
釋英是見過師無衣的,那時的勝邪長老宛如出鞘利刃鋒芒畢露,來藥閣治傷臉上也滿是戰勝天下邪物的自信。誰知才七十年,曾經意氣風發的劍修竟成了如此頹態。
他不知師無衣在北方經歷了什么,凝視了片刻其背上劍傷,聲音頓時冷了下來“勝邪長老,是誰對你用刑”
天牢的鎖鏈禁制了師無衣的神識,直到釋英出聲他才知有人來了,眼眸自亂發間暗暗一抬,待看清了釋英面容方才停了匕首,平淡地回“你是說這些傷口我閑來無事,自己劃的。”
把自己關在牢里還要自殘,這當真是腦子出毛病的癥狀,釋英和顧余生不由同時看向了牧海燈。對此,牧海燈也只是苦笑著回“師父沒騙你們,他時常弄傷自己,不上藥也不包扎,每日任由傷口泡在水里,發炎了都不去管。我最初也被嚇著了,用了許久才慢慢習慣。”
這樣的舉動著實不正常,就在他們疑惑時,師無衣卻看向了站在釋英身邊的顧余生,他安靜地打量著這個新掌門,如墨瞳孔隱藏在亂發之下,宛如自深淵而來的水鬼,驀地有些滲人。
如此視線讓顧余生很不自在,他剛一皺眉,師無衣卻又看向了釋英,仍是用那涼到有些陰森的聲音問“青囊長老,你與十三圣徒在一起,是因為他擁有劍神之心”
師無衣果然猜出了顧余生身份,可是,連牧白衣都是直到動手才知道此事,他又是怎么發現的
釋英雖覺此人越發詭異,卻也不允許旁人質疑顧余生,當即認真答“他是祖師爺風奕,也是東靈劍閣下任掌門顧余生,唯獨不是十三圣徒。”
當風奕二字入耳,師無衣的手不覺一抖,本是緊握的匕首悄然沉入水底,他卻沒有去撿,反倒深深凝視著這背負拾花劍的年輕人,仿佛透過他看見了八百年前那永遠抱著仙草的淡然男人。
像,也不像,那個男人是不會在意旁人受傷的,劍神除了自己的仙草什么都不在意,更不會這樣好奇地看著他。
師無衣的嘴唇顫了顫,想說些什么,最后還是咽了下去,只將視線收回,仍是平靜道“青囊長老,我和凈世宗斗了一輩子,如今命不久矣,很多事不能就這樣帶進墳墓。思來想去,也只有你可以信任。我今日所說的一切,你要好生記著。”
就他這折騰法,能活到現在已是意外,釋英聞言就是一默,最后只道“你說。”
師無衣知道自己命數,滅尸神宗他不后悔,得此下場也不后悔,只是,有些事他必須讓劍修知道,釋英這個時間來,倒是正好。
他摸索著將自己的匕首撿了回來,沒再看眾人,繼續在石壁上刻畫,似乎是在通過這樣的方式保持理智,一面刻一面平靜道出了所知秘密
“凈世宗共有白巫五人,圣徒十三人。白巫供奉尊者,由尊者賜予力量,行走人間為尊者制造容器,只可惜,至今為止沒有一個容器被尊者選中。這些失敗品便是凈世圣徒,他們被白巫安插進各個勢力,為制造下一個容器尋找素材。”
這是釋英第一次聽說白巫的具體數量,見師無衣果然對凈世宗非常了解,也顧不上他的詭異舉止,立刻就追問“你是說,凈世宗做的一切只是為了給尊者一個身軀”
這個目的著實出乎他們預料,師無衣卻是無聲地笑了笑,繼續道“確切的說,這就是白巫獲得力量的代價。所有白巫都與尊者立過血誓,就算他們對未來各有打算,也必須先完成自己的誓言才能脫離尊者桎梏。”
也就是說,白巫是被血誓約束在尊者身邊,他們未必真心信仰這個魔靈。所以,除了制造凈世圣徒,白巫行事全是出于自己意愿。
釋英瞬間抓住此話重點,纏在一起的謎團似乎正在逐漸剝離,他默默思考著,又問了一個關鍵問題“你可知白巫和凈世圣徒都在何處”
“五名白巫,桑林默水死在了我的手里;牧白衣你們已經知道了;天羽世家那人十多年都沒個消息,估計是出了事;光明門中應該也有一個,至于剩下的那人,我就不知道了。”
師無衣當年討伐尸神宗果然是在針對白巫,聽他所言,天羽世家的白巫應該就是制造鶴五奇的人,光明門中的白巫極可能主導了北方這百年的政策,只是不知剩下那人又是何等身份,竟連他也沒有線索。
眾人皆在沉思,師無衣卻還是那平靜的模樣,他認真打量著自己畫的眉眼,總覺和那人不怎么像了,又將其磨平,繼續道出情報,
“至于凈世圣徒,牧白衣加入凈世宗才一百年,手下只有一個十三,最難對付的還是他自己。
桑林默水是苗人最后一任巫祝,制造了第三圣徒冰蠶子、第五圣徒沐音、第七圣徒桑林沃若、第九圣徒云中行。這一脈有威脅的圣徒我都已經除去,你們不必在意。
第四圣徒軒齊子時常與光明門暗中聯系,我也是順著他才摸出那白巫蹤跡,這白巫應該還有個圣徒在懷夢世家,具體是第幾我已來不及驗證了。
凈世圣徒只與制造自己的白巫聯系,我所知道的有限,還需你們自己小心查證。”
他此言已包含六名凈世圣徒消息,桑林沃若也是凈世圣徒雖出乎釋英預料,真正讓他驚訝的還是另一人,“沐音長老怎么會”
釋英已解剖了靈樞長老尸體,確定并沒有被移植器官的痕跡,本以為東靈劍閣未被侵蝕,誰知射天峰竟也出了問題。冰蠶子成為圣徒時沐音已是元嬰修士,按理說沒人能抓住這樣修為的劍修,他本就天賦優秀也不需要改換靈根,又怎會成為第五圣徒
沐音是師無衣的師父,他提起此事卻只是輕輕帶過,如今面對釋英的疑問也沒有理會,仍是專注于自己的畫,仿佛囈語般繼續囑咐
“我要告訴你們的是,牧白衣雖然是個瘋子,卻不是將北方變成如今模樣的幕后推手,我們的敵人不在明面上。
白巫制造了排位第三及之后的圣徒,第一圣徒和第二圣徒卻是尊者親自所造,這二人才是他真正的親信,也只有他們知道尊者藏身何處。你們要對付尊者,必須先找出這二人。
第一圣徒得到萬岳子陽氣后便從幽冥間隙脫困,如今應該就在北方。至于那第二圣徒更是神秘,他似乎什么都沒做過,若不是冰蠶子被稱作第三圣徒,甚至沒人知道他的存在。”
終于堅持把這些話說完,師無衣突然有些喘息,他眼神一凜,匕首一轉便狠狠扎進自己肩頭。這駭人的場景令眾人視線同時一滯,他卻像是完全沒感覺一般,任由鮮血自指尖滑落,仍是淡淡道“我所知的只有這么多,北方處處危機,你們務必小心謹慎,絕不能輕信旁人。”
師無衣的話讓釋英對敵人的數量終于有了個概念,然而,現在比起凈世宗,勝邪長老這仿佛走火入魔的狀態更令他在意,試圖打開牢門無果,只能對這人皺眉道“你的情況很不對勁,出來讓我為你把脈。”
然而,師無衣完全沒有理會他的話,隨意拔出匕首洗了洗,又繼續專注于石壁,當刻出一只凌厲的眼睛,方才開口問“仙草,祖師爺當真沒變嗎”
他的表現很奇怪,釋英不知如何應對,只能如實回答“前塵往事我都不記得了,只能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至少我所認識的顧余生,是世間最值得信賴的劍修。”
“如此就好如此甚好”
這個回復似乎令師無衣很高興,他低聲笑了許久,忽的大聲叫道“顧余生,去查百年前將軍府一案,那里有牧白衣致命的破綻,只要扳倒他,其它白巫便不得不顯形。記住,你一定要查牧白衣”
這仿佛用了一生力氣喊出的話結束,他又恢復了頹廢的模樣,沒再回頭看眾人一眼,語氣也衰弱了許多,“我乏了,海燈,送客。”
他無意再說話,顧余生卻不能放任東靈劍閣的長老如此下去,當即就道“勝邪長老傷勢不輕,還是立刻治療為好。”
“我喜歡捅自己,不必你多管閑事,出去”
師無衣面對釋英尚且平靜,一聽此話卻是瞬間激動,抬手便是一道劍氣揮上鐵欄。他的修為當真高強,即便有化靈散削弱依然在湮靈之鐵上留下一道深深劃痕,若是全盛時期,只怕絲毫不遜色于現在的沈逢淵。
這樣的反應讓顧余生有些熟悉,還未待他細想,牧海燈已上前勸道“我師父就是這種怪脾氣,再待下去他就要自殘了,我們還是走吧。”
牧海燈跟了勝邪長老十四年,釋英見他都是如此說,唯有將一瓶丹藥遞過去,“這是治療劍傷的白花回春丹,你尋個機會讓他吃了。”
“勝邪長老,為了東靈劍閣,你要保重。”
東靈劍閣的長老怎會缺少丹藥,問題是師無衣肯不肯吃。顧余生一見牧海燈收下時的苦笑便知結果,奈何師無衣對他的話也是不為所動,他也只能先拉著師父出了天牢。
臨走前他又悄然瞥了一眼師無衣所刻畫像,心中不由暗道是他的錯覺嗎為何師無衣刻的人竟有些像風奕
來客終于走遠,師無衣肩上傷痕也在漸漸愈合,他是最了解修士身體結構的劍修,每一次下手都能剛好斷了體內的真氣循環,將那些不甘和恨完全封在自己體內。
他終于刻完了這幅畫,那是一個抱著仙草的冷漠劍修,立于滄浪峰時就像是遙遠青空的藍天白云,無論如何都無法觸及。
“若是以前,我對你鬧脾氣,你一定會毫不猶豫捅我一劍讓我再沒力氣撒野。師父,你變了,變得像人了。”
他喃喃說著只有自己能聽懂的話,用染血的手輕輕撫摸這張記憶中的臉,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驟然一痛,忍不住就狠狠將額頭砸向石壁。
“師父”
“師父。”
“師父”
宛如拜師時的三跪九叩一般,他將額頭一次次觸在石壁,聲音卻漸漸低沉,最后只能無力地跌坐在地,哽咽著道出一聲永遠也無顏在顧余生面前說出口的請求,
“求你救救我們。”
作者有話要說 師無衣別攔我,我要自殘
顧余生冷靜,先吃藥。
師無衣你是誰你不是我師父我師父碰上這種情況都是直接給一劍讓我真的變殘
釋英你是這么教徒弟的
顧余生裝傻風奕是誰我認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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