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一百零五章
橫跨整個大陸的雪衣天城為南北分界線, 此城古時有數十道城門, 自牧白衣上任之后便大半關閉,除了軍隊通行的金戈門仍在維護,只留下五處城門用以南北通商。而自十四年前一戰后,這五道城門再不許南方修士通過, 就連百姓也難以回鄉探望家人, 南北修真界便只通過官方書信來往。
不過, 因北方修士大量圈地建造洞府,凡人失了大片良田又不敢與修士相爭, 朝廷只能將糧倉設在南方。若沒了這些糧食供給, 北方不知要餓死多少人, 雪衣天城再想斷絕南北聯系也不能引發饑荒,對來往商販雖采取了身份管制, 倒沒有完全禁止通行。
釋英一行人所通過的眾思門正是商人常走的路線, 出了此門再行百里就是位于天羽世家管轄范圍的晴州。
天羽世家素來收集珍奇異獸,家族子弟也喜歡外界的新奇玩意,歷來對游商極為歡迎, 是唯一不對商人另收重賦的修士家族。因此, 他們設有分家的城市商業都較為繁華, 本家鄰近的拜鳳城更是各大商會的大本營,世上頂尖的拍賣行也設立于此。
晴州往東是天羽世家,往西是懷夢世家,往北則是朝廷國都越京,歷來就是商人入關后的歇腳之地。如今眾人坐在千鳥八輪車上, 所過道路行人皆是主動退讓,時不時就見平民恭敬地跪伏在地。
鶴五奇過去不覺這有什么奇怪,自南方回來再見此景卻驀地有些不適應,倒是沉默了許多。他都是如此,劍修們自然更是渾身不得勁,性子最隨意的元如當即就溜下了車。
然而,那些平民一見他這打扮明顯不是凡人,一被接近更是惶恐,紛紛拿著禮物就要孝敬,元如對此更是尷尬,趕緊又回到了車上。他礙于幽閑焦明在場不好發作,只能用些小事對鶴五奇抱怨道“不是我說,你們這里一個肉包子居然要一兩銀子,怎么不去搶啊”
修士對銀錢之事毫無概念,鶴五奇更是連一兩銀子是多少都不知道,立刻一臉茫然地問“和南方差距很大嗎”
“三公子,楓源山城是御劍山莊地盤,也不輸你們天羽世家多少對吧城里天天排隊的知名包子鋪,也才五文錢一個包子。”
在場修士除顧余生以外,不是王公貴族就是世家子弟,釋英更是不知人事的仙草,倒是元如常年行走民間,對普通百姓生活遠比他們了解,此時對鶴五奇晃了晃五根手指,神色很是唏噓。
這物價確實高得離譜,顧余生也是皺眉道“我兒時在書院做雜役,一月工錢只有三兩銀子。”
鶴五奇本還想問一兩銀子要換算多少銅錢,聽了這話才有了個概念,想了想,還是反駁道“可北方雜役工錢也高啊,我們家仆人都是以靈石做月錢,金銀這類俗物完全不進門的。”
對于這些情況,幽閑焦明倒是比被關在家里的小少爺知道得多,此時只嘆道“朝廷要稅收,修士要供賦,商人從南方帶來的糧食衣物首先得挑出最好的一批孝敬修士和官員,損失自然只能從平民百姓身上賺回來。百姓如此艱難,所售物品若不提價,如何還能生活下去”
能做修士仆役的人終究是少數,像谷物蔬菜這些東西修士是看不上的,自然也不會去買,所以,在北方已出現兩極分化的情況。凡是和修士有關的行列都富得流油,而面向凡人的產業卻連填飽肚子都很難。
這些年因無法繳納供賦被開除籍貫的流民正在增加,幽閑焦明提過減少供賦的建議,五派代表也頗為重視,誰知提案剛擺上議程,各家低階修士就已群情激奮。
這些人天賦不佳一生都無緣飛升,也就只能靠凡人供奉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若削減了這項供賦,等同于在他們口袋里掏錢,作為得利者自然極力反抗。
然而,比起凡人,這些只有筑基修為的外門弟子才是修真門派的基石,此事最終就在修士抗議中不了了之。就在這幾年,北方內部出現了一種論調修士才是人類進化的方向,不能成為修士的人就該被淘汰,所有種族優勝劣汰的過程都是如此,這就是天道規律。
幽閑焦明認為這種說法太可怕了,然而,更讓他擔憂的是,年輕一輩修士中似乎有不少人抱著這樣的想法,甚至連天羽世家也出現了一些贊同的聲音。
他們是被青羽火鳳養大的人,修行目標就是得道飛升,今后繼續在仙界與自己珍愛的鳳凰為伴,怎能抱有這樣悖逆天道的念頭幽閑焦明與家主從那之后就禁止家中年輕人四處竄門,更是斷了與思想源頭雪衣天城的聯系。
可在年輕人眼里,他們就是堅持舊道路的老古板,思維僵化才無法接受修士時代的來臨,雖礙于輩分差距不敢直言,面服心不服者終究不在少數。
鶴五奇還小,這些作為主事人的憂慮幽閑焦明從未讓他知道,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幼時被隔絕的生活反倒保護了這孩子,讓他沒受那些奇怪思潮的影響,至今仍是純真的少年性情。這孩子的乖巧,倒是令常被家族后輩氣得差些哮喘的他頗感欣慰,這些年也是更為疼愛。
二叔所承擔的這些壓力鶴五奇還不是很明白,他只是疑惑商人孝敬修士的行為,偏頭不解道“二叔,咱們家所用衣物都是自己煉制的法寶,次一等也得是冰蠶靈蠶的織品,要凡人的綾羅綢緞作甚”
在修士眼里,沒靈氣的都算不上好東西,放在家里都嫌占地方,南方修士與凡人相安無事也是因為如此,大家又沒有利益糾紛,何必和凡人爭來爭去,還耽誤他們清修。
幾百年前,北方也是如此,那時五派結盟沒多久,修士也沉浸在整治邪修平定天下的成就感中,甚少去考慮得失之類的問題。真正開始向如今狀況轉變,還是始于朝廷衰弱邪修被滅。
正道修士沒有了對手,這一安穩就輪到提高自己生活了,以修士的能力享受世間最好的寶物不過分吧
他們又不欠凡人什么,保護一次兩次是情分,一直給凡人看家護院那不成了凡人養的狗嗎既然如此,凡人要受他們庇護就要給出報酬,這也很合理啊。
朝廷不過是一群凡人的組織,皇帝算什么東西隨便一個元嬰修士就能捏死他。所以,修士為何要理會朝廷命令就該是這朝廷聽他們的。
這一切邏輯都沒有問題,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每項決定提出時大家都認為是正確的,最后的北方聯盟卻成了這個模樣。
幽閑焦明也不知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出問題,他只知到了自己這一代已經是騎虎難下的局面了。北方五派占據了大片領地,要管理領地就需要人手,這些擴招的新弟子大多沒有家世,對修仙也沒什么概念,成為修士也就是為了改善自己生活。既是如此,便免不了貪戀凡塵名利。
在這世上,沒有好處誰會為你辦事各派對新弟子也不好太過約束,一來二去,這些人就把原本對凡間物品毫無興趣的修真世家也拖下了水。
如今面對鶴五奇的問題,幽閑焦明也覺不能再瞞著他了,只悠悠嘆道“本家自然用不上,但分家修為不高的管事很喜歡這些東西,為我們辦事的人,也不好虧待他們。”
理是這個理,但鶴五奇總覺有問題,仔細對比南北差別,這便抱怨道“東靈劍閣就那幾座山,天嶺宗也只占了一座城,和他們比,咱們家的人也太多了些。”
“各派都在擴大規模招收新弟子,若我們只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任他們發展,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從北方五派除名。”
他隨口的一句話倒是說在了點子上,幽閑焦明聞言便是若有所思。
是這樣的,人太多,過猶不及,這才是北方的問題所在。古時候,一個大門派也就幾百人,自然怎么奢侈生活都行。到了現在,北方各派弟子都是數以萬計,修士變多了,資源不夠分了,于是新晉修士只能和凡人搶。
凡人之間更是如此,修士的家人免稅免供賦,在這樣的環境下,辛勤耕作認真經商還不如生個有天賦的孩子,因此,平民家庭都是盡可能多生子,也只愿意把女兒嫁給修士,就算只是侍妾也甘之如飴。土地和糧食本就不多,家中又不斷有新生兒出現,自然過得越發困難,賣子賣女的情況更是屢見不鮮。
修士打破了貴族專權的制度,卻建立了一個更為糟糕的強者為尊制度。人人都有可能生出有修仙天賦的孩子,只要有機會做人上人,誰還愿意留在底層費了那么多心思成了修士,他們不撈回個本來又怎會收手
修士的普及勾起了所有人的,而人的貪欲,便是世上最可怕的瘟疫。
雖已發現問題,要改變卻極難,修士已是這個數量了,總不能把已收入門墻的弟子逐出師門吧若這樣做,別派定然樂得接收這些修士壯大實力,力量削弱的門派也就成了一塊可以分食的肥肉。
“各派都在擴大規模招收新弟子,若我們只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任他們發展,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從北方五派除名。”
北方五派說是同氣連枝,到底是完全不同的五個門派,誰也不敢說對方和自己完全是一條心,一直都彼此防范著。幽閑焦明估算著率先停止招收新弟子的風險,也是苦惱嘆道,“當初抓得太緊,如今要放手,卻是進退兩難了。”
他們的對話劍修一直在沉默傾聽,幽閑焦明雖未言明,眾人卻也明白要撼動一個群體的利益會引發多少風雨。
釋英還記得,就在顧余生滅了雪衣天城后,鶴五奇趁機將其他三派收服,又滅了朝廷,讓天羽世家完全統治北方,成為了真正的北方之主。若不是他回溯了時間,按照當時情勢,只怕鶴五奇進攻南方一統天下也不過是百年間的事。
他不知道此舉是不是解決了北方的問題,不過,既然有機會重來,還是要把那些隨殺戮永埋地下的帳都清一清的。
他見這對叔侄都陷入了沉默,千鳥八輪車又行至分叉口,便對徒弟淡淡問“余生,接下來向何處走,你可有打算”
幽閑焦明是北方少有的明白人,若能得天羽世家相助,他們在北方行動也會更為便利。而北上的越京則是勝邪長老所在,似乎隱藏著許多關于凈世宗的消息。至于向西的懷夢世家,據牧海燈所說,其中至少藏著個凈世圣徒,或許還會有其他白巫蹤跡,也是需要一去的地方。
顧余生已是下任掌門,要往哪處走還需他做決定。牧海燈聞言也想起師父囑咐,終于從醉酒中醒了過來,開口道“師叔,太師父死得蹊蹺,我師父一直在調查此事,你既到了北方,最好盡快去天牢與他見面。”
沐音長老的佩劍在牧白衣手里,此事絕不會簡單。釋英記得過去雪衣天城進攻東靈劍閣時,勝邪長老便在北方戰死,很多事也就因此沒了后續。如今聽了牧海燈的話,倒是頗為意動。
他們說起越京,姬歲也想起了來自皇室的家書,這便對顧余生道“我那皇帝侄兒似乎被北方聯盟欺壓得厲害,一聽說有劍修擊敗了牧白衣,立刻提出要設宴相見。他到底是我的血親,我還是要告訴你一聲,至于宴會,去不去隨你。”
她與顧余生并不相熟,如今還不是對掌門的態度,顧余生對此倒不是很在意,只點頭示意知道了,倒是元如立刻應和道“說到朝廷,師弟,我也要回元氏老宅一趟,我們家自古就有記錄當朝秘史的傳統,或許能尋出一些新的線索。”
他們都想去越京,顧余生最在乎的還是師父意見,這便看向了釋英。二人心神相通,釋英頓時明白徒弟意思,也點頭道“杜鵑啼血最初是在民間感染,朝廷應該也知道一些消息。”
“既是如此,先去越京再作安排。”
大家意見一致這行程也就敲定了,不過,在場還有兩個不由劍修做主的人,顧余生看向幽閑焦明,只問“掌門師伯與幽閑焦明的誓約已完成,你們現在又是作何打算”
他們只相約帶劍修來北方,如今過了城門約定就算達成了,按理說也到了分道揚鑣的時候。然而,鶴五奇剛剛才目睹了青年修士戰勝白衣渡塵的奇跡,只覺這比什么大戲都好看,又見這些劍修要跑去越京,肯定還會攪得滿城風雨,不知會鬧出多少有趣的大場面。
這樣一想,他就完全不想回家過那整日和鸚鵡聊天的苦悶生活,頓時拽著二叔袖子懇求道“二叔,越京好像有熱鬧可看,我想跟著他們瞧瞧。”
這何止是熱鬧,一不小心就要發展成戰禍,幽閑焦明本是不愿讓侄子冒險,剛要開口去剛好對上了少年渴望自由的眼睛。
他驀地想起,兩百年之前,大家都年少,牧白衣還是一個滿口清規戒律的正經修士,他則是天羽世家終日游手好閑的二公子,而那個明艷活潑的女子也還好好活著,一回頭便是如花笑顏,溫暖了整個冬季。
那一天,她在街那頭也是這樣望著他,對著他期待地招手,“幽閑,幽閑,你別總這么慢悠悠的。街上人這么多,你若不緊跟著我,說不定一眨眼就找不著我了”
當初的笑言,如今卻一語成箴,果然一眨眼,她就與大哥成了婚。除了這個像她的孩子,什么都沒留下。
牧白衣到底對你說了什么你說你有了我的孩子,那為何還要嫁給大哥
往事都已過去,幽閑焦明心中的疑惑到底沒有得到解答,他也不想知道答案了,只是對于這個孩子的愿望還是不忍心拒絕,終究甘心為他卷進注定要腥風血雨的紛爭之中。
他摸著鶴五奇的頭,輕笑道“你想去,二叔自然陪你一起。”
顧余生曾孤身北上,自然知道此時得到一個北方門派相助會輕松多少。他從不欠人情,面對幽閑焦明的表態,也回以一個消息“我相信幽閑焦明不會后悔這個決定,若我猜的沒錯,散播杜鵑啼血的主謀,一定知道三公子身體異狀因何而生。”
鶴五奇的異狀一定是白巫所為,就算不是牧白衣,他也絕對知道下手的是誰。顧余生還記得鶴五奇不能喜、不能悲,一旦產生激烈情緒神魂便是撕裂般的痛苦,這無疑是神魂融合的后遺癥。現在他五魂未融,只要找出那個白巫,或許還有治好的可能。
提到鶴五奇的身體,幽閑焦明神色瞬間嚴肅,他疑惑道“我們天羽世家的公子從出生起身邊就一刻也沒離過人。五奇的母親難產而亡,我從他幼時便暗中看護,三歲病發之前,莫說有人做手腳,就連擦傷也不曾受過。”
事實上,何止是暗中看護。幽閑焦明想著她曾告訴自己遇喜的消息,始終懷疑這到底是誰的兒子,自鶴五奇出生后就一直隱藏在其左右,日夜都不曾離開。也正因如此,他才信了這天生有異的說法,沒有阻止大哥把鶴五奇隔絕在臨云殿。
這情況倒是與別的凈世圣徒完全不同,顧余生暫且也摸不清緣由,只堅定道“魂魄天生有異自然無可奈何,可若是人為,就一定有跡可循。”
萬岳子和江雪妃的神魂都在鶴五奇體內,這讓幽閑焦明也懷疑起了所謂的天生患病,如今見顧余生神色,更覺此事詭異。他握緊羽扇,拋卻了所有家族利益,毫不猶豫地回答“對這孩子下手的人,不論是誰,我都會與之一戰。”
感情是幽閑焦明唯一的弱點,兩百年了,他就是不想改。若傷了鶴五奇,就算對手是北方聯盟,是整個修真界,他也只有一個字戰
作者有話要說 牧海燈天牢秘境開荒了,來奶來dps
姬歲我去做日常,隨便你們來不來。
元如快來茶館聽八卦,萬一就出奇遇了呢
釋英我想做劇情任務。
顧求生小王子余生好,先查瘟疫來源,安排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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