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 87 章
/
? 寧熙說到做到, 自從皇極殿回來之后,真的開始絕食。
見毓坤發了怒,她依舊沒有妥協,執拗地望著她道:“請陛下應允。”
毓坤在她榻旁坐下道:“實話與你說了罷,陸循罪行累累,朕絕不姑息, 你若嫁到陸家, 只怕也受牽連。”
寧熙鄭重望著她道:“男人家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陸時傾救過我,我也想救他。”
毓坤冷道:“你以為你是誰, 你以為你能救得了他?”
這話說得重了些, 寧熙垂眸道:“我知道我所有一切,不過仰仗皇帝哥哥的寵愛, 但我還想最后再求皇帝哥哥一次。”
毓坤道:“你究竟明不明白, 如今的陸家是個火坑, 朕如何能看你跳下去。”
寧熙打斷她道:“便是刀山火海,我心甘情愿。”
毓坤啞口無言,拂袖起身, 望著寧熙道:“朕不會將你嫁給陸時傾, 你也救不了他。”
見她是鐵了心,寧熙心中難過, 越發相信陸循所言。
毓坤也不與她多言, 向跪倒一片的宮人道:“給朕看著公主, 她一日不食,你們也不許食。”
說罷又命崔懷恩即刻啟程,去南京接薛太后還宮。
“若你想要太后白發人送黑發人,大可如此。”
得她如此嚴厲訓斥,寧熙眼眶發紅,不明白為何原本愛她的皇帝哥哥,心如磐石無可回轉。
雖然做了種種安排,但走出永壽宮的時候,毓坤感到累得厲害。
一時間她甚至感到茫然,身邊的所有人都與她背道而馳,不知道一直以來的堅持究竟有何意義。
眼前忽然浮起一個人來,若是藍軒在,又會如何做。
一直以來,那些個難事,在他面前,皆不算難。
然而如今他并不在,她孤立無援,且她答應過他,要為他的后援,她不能食言,她必須堅強。
很快將這點兒思緒甩了出去,毓坤強撐著回了乾清宮。兩日之后,張遠被禁軍押解回京,打入錦衣衛詔獄,薊州的軍權收了回來,一場聲勢浩大的清洗開始了。張家在朝經營多年,朋黨糾結,牽連獲罪者過百,罷官者有之,處斬者有之。
那日之后,陸循上書致仕,毓坤在心中冷笑,難道他還真以為,自己乖乖從內閣離開,她會這么輕易放過他?雖這么想,毓坤面上并不顯露,只是準奏,許他回家。
既然他將權力交出來了,她也不著急抄他的家,因為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自張家垮臺,陸循辭官,毓坤大權在握。這樣的雷霆手腕令朝堂中人皆惶惶,毓坤借著這股風,將北伐提上日程,原本有異言的朝臣皆噤若寒蟬。
她鋪了這么久的路,犧牲那么多的人,便是為了這一天。為了騰出手來,大展宏圖,別的事都可以先放下。毓坤將自己繃得像一根拉滿的弦,不眠不休,一心撲在北伐上。戰略她是不用操心的,一切有藍軒安排。但國庫不盈的難題是擺在眼前的,毓坤熬了幾個通宵,與內閣和戶部想盡辦法,方從河南與山東籌到糧草,待送到宣府,藍軒便要北上。
但這勉強籌到的糧草,是關中十年積蓄,若來年遇到洪澇旱災,已被抽空的官府無糧可濟,怕是要流民千里,餓殍遍地。
北伐若是贏了還好,若是輸了,后果不堪設想。但若不北伐,只怕積弱的局面永遠沒機會改變。
前狼后虎,那個選擇都有可能萬劫不復,令社稷危在旦夕。承受著自即位以來從未有過壓力,毓坤清減的面容帶著深深的疲憊,也就在河南與山東的糧草開運,她終于得了一點喘息的機會時,馮貞低聲稟道:“陸英求見。”
此前陸英請刑,被押在大理寺獄,后來陸循致仕,毓坤也并沒有放他回家,意思便是警告陸循,要他不許妄動。
雖是羈押,但在廖仲卿授意下,并沒人為難,甚至一直受優待。先前寧熙請婚時,消息傳過去,陸英便請見過一次,只不過她忙著北伐的事沒顧上,現下得了空,倒要好好將這事理一理。
再見面是在乾清宮西暖閣,毓坤直白道:“朕不會把婉婉許給你。”
對于他,她不愿放手。她雖然做了皇帝,卻什么都沒有了,這是她最后的堅持。
陸英蹙了蹙眉,毓坤心下一沉,難道他竟不是這么想的,不由重復道:“朕什么事都答應你,但只有一件事……朕不想你娶婉婉。”
但陸英一開口,她便知道是她誤會了。
陸英說的是:“陛下執意要北伐?”
毓坤怔了怔,過了會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原來他來見她,不是為了別的,而仍舊是為了這事。
鄭重點了點,毓坤沉聲道:“是,朕要北伐。”
若不是為了北伐,她何必如此大動干戈。
陸英道:“陛下說過,什么事都答應我。”
毓坤沉默下來,若她不是皇帝,她不會有這些不得已,但她既然做了皇帝,有些事便沒有選擇。
陸英接著道:“那我換個說法罷,若我要陛下,逐走藍軒呢?”
毓坤道:“為什么?”
陸英道:“憑他擅權,慫恿陛下北伐,動搖國本。”
毓坤道:“不行,至少……現下不行。”
陸英道:“若臣堅持呢?”
毓坤望著他道:“這話是什么意思。”
陸英道:“臣的意思是,若是陛下不答應臣,放棄北伐,臣也不答應陛下。”
毓坤不可置信道:“你拿你的婚事,威脅朕?”
許久之后,陸英道:“若臣說是呢。”
“臣想知道,臣在陛下心中的位置,是否足以令陛下放棄北伐。”
他那樣望著她,毓坤用力閉了閉目,黑白分明的眸子回望著他道:“朕要北伐,但朕也不許你娶婉婉。”
說完了這話,她的心忽然顫了顫,她又有什么資格去要求他,永遠將他困在身邊。
陸英淡淡道:“所以陛下仍舊要北伐。”
毓坤驀然開口道:“是,但是朕……”
也就在這時,有內侍急匆匆地來,向馮貞低聲稟告了些什么,馮貞即刻走到她身邊道:“太醫說,公主已七日不食,只怕于性命有礙,陛下要不要去看看。”
此時薛太后尚在從南京還宮的路上,這些天她忙得沒顧得上寧熙,誰料到她竟真的這樣倔強。
感到一陣心灰意冷,毓坤茫然地想,為什么所有人都在逼她,她已經什么都沒有了。
打小被放在這個位置上,沒有了娘的照拂,沒有了爹的關心,沒有兄弟姊妹的扶持,不能哭,不能軟弱,甚至……不能有喜歡的人。
前所未有的疲憊涌了上來,毓坤忽然什么都不想管了。
望著陸英,她輕聲道:“朕是一定要北伐的,誰都改變不了朕的心意。”
她的語氣同以往很不一樣,乾清宮中之人跪了一地。
毓坤望著馮貞道:“你去告訴寧熙,朕答應她。”
說完這話,她指尖有些發顫,按向腰間,抖著手解下從不離身的雙魚玉佩,擲還給陸英道:“是朕負你,朕沒道理拘著你,朕給你們賜婚,保全朕的妹妹,也保全你。”
然而就在那玉脫手的時候,毓坤再也說不下去了,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知道下一刻她便會后悔,毓坤勉力壓抑著,驀然轉過身,急促走了出去,陸英去追,內侍們上前死死攔住,卻被他大力掙了開。
只是出了暖閣,陸英再尋不到她的身影,此時他才真正明白,此時她于他,是遙不可及的存在。
毓坤說到做到,真的下旨賜婚,陸英也因此被放還家中。
陸循并不意外陸英看得出,這是他親手布下的棋局。
面對他激烈的情緒,陸循很是平淡道:“當初你將杜鴻的女兒交與皇帝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今日。”
“一直以來,為父皆任你肆意妄為,你要成全你的忠君之義,卻從未有為陸家考慮過。
陸英望著他,一字一句道:“我不會娶公主。”
陸循嘆道:“如今陸家上下百口,皆系于此,為父已經老了,只有你這么一個兒子,為父不會強逼你,但你總要擔起責任來。”
薛太后回到北京才得知這件事,那時寧熙已經恢復了飲食,正在調養。
她心中亂得很,沒想到在她不在的時日中,事情竟演變至此,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化解,
望著小女兒,薛太后嚴肅道:“你要嫁誰都可以,唯獨陸時傾不可以。”
寧熙尚在病中,不明白匆匆趕回來的娘為何對自己如此嚴厲,更不懂她話中的意味。
七日不食,身體極虛,她尚起不了床。見她原本豐潤的臉頰消瘦得厲害,烏黑的眼睛失了神,薛太后又氣又疼。
而更令她心疼的是大女兒,毓坤神色越是平淡,她知道她越是傷心,再者言,她那樣清減的樣子,是瞞不住人的。
手心手背皆是肉,見兩個女兒都去了半條命,她的心如在火上炙烤。
薛太后憂思難寐,竭力想挽回,卻發覺無從下手。
小女兒勸不動,大女兒管不了。
這次回來,她只覺毓坤與以往不同。若在此前,沒人的時候,她也有在她膝前親昵的情態,然而現在,她更像是位少年帝王。
薛太后不知該憂還是該喜,更多的是深深后悔。
但她也明白,也許從很久以前,大錯便鑄成,再難挽回。
與此同時,北伐的第一封戰報從沙拉木倫河畔傳來,那是藍軒北上的第一戰,并不順遂。
畢竟是瓦剌的腹地,脫歡的老巢,戰事一直膠著,供給線越來越緊,朝中反對之聲又起。
毓坤頂著巨大的壓力,將一切都彈壓了下去,開源節流,以供軍需。
之后的兩個月里,傳來的都是壞消息。脫歡集結了蒙古部落黃金家族最強的力量,像是被逼至絕地的狼,瘋狂反撲。
而北伐的消耗也越來越大。錢、糧、人,她想盡一切辦法去籌措,但即便傾舉國之力,最多也只能撐三個月。
很多時候毓坤夜半醒來,再難入睡,不知出路何在,但她只能咬牙走下去。
所以當黑水城大捷的消息傳來,毓坤幾乎抑制不住顫抖的手。
那里是蒙古黃金家族的大本營,誰也沒有想到,藍軒竟選擇迂回包抄,敢于選擇最牢不可破之處破防。
也正因為他這出其不意的舉動,明軍在合勒卡河和克魯倫河之間大敗脫歡,瓦剌八萬人被俘。
之后一切都順暢起來,瓦剌殘部北上,被擊潰于貝爾湖畔,如今他已是帖木兒汗,卻失去了幾乎大半個蒙古草原。
戰報傳來,再也沒有敢質疑她北伐的決策,戰事如火如荼地推進。
藍軒回京是在四個月之后,脫歡投降,帖木兒汗國滅亡,大明在西北設立衛所,轄制蒙古,被收編的瓦剌殘部被編入朵寧衛。
脫歡被封為崇禮侯,隨軍被帶回北京,作為人質。而他的兄弟們和瓦剌的貴族被遠遠流放到琉球。
在午門城樓上接受獻降的時候,毓坤才見到藍軒。
五個月不見,從寒冬到初夏,冰消雪融,連矗立百年的紫禁城都重新煥發出薄薄的生機,他卻好像一點兒沒變。
納降大典結束后,毓坤獨自回到乾清宮。
她從來沒想到,有朝一日,可以統一北方,現在一切都不是夢。
一直以來那根幾乎崩斷的弦終于能松下來,毓坤感到卻不是輕松,而是前所未有的疲憊。
宮人們皆被屏退了,毓坤脫力倒在榻上,如同一場漫長的旅途終于到了終點,她慢慢將自己蜷起來,淚水無可抑制地涌了出來。
現在她有至高無上的權力,穩定了朝堂,統一了北方,將大明的版圖擴大了一半,再無內憂外患,再沒有一個人比她擁有得更多,然而其實她什么也沒有了。
失去了至親,也失去喜愛的人。
朦朧間感到有個人影在榻邊坐下,雖然隔著紗帳,但毓坤知道是藍軒。
他來這兒做什么呢,毓坤有些茫然地想,然而她很快想起來了。
自然是來取她曾應許他的恩賞。
她答應過他,她不會食言。
很快將抹了把臉,毓坤利索地坐了起來,拽著他的衣襟便往榻上拖。
她不介意讓他看到自己的失態,反正在他面前,她也沒什么好隱瞞的。
兩個人糾纏倒在榻上,藍軒卻按住她的手,毓坤不耐地望著他。
他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他要什么,她便給什么,再沒有比這更干脆利落的事,毓坤不懂他怎么又不要了。
解不開他的衣帶,毓坤便去扯自己的,先拆了頭上的金龍翼善冠,緞子似的烏發瀑布似地落下,越發顯得肌膚勝雪。
泛粉的面頰和淚痕有種凌虐后的美,她抿著唇,纖指絞在衣帶上。
明黃的燕居服被解下來丟在地上,在她發抖的指尖探向中衣的時候,藍軒再次握住她的手。
他并沒有說話,只是環著她,用力將壓向懷里,低聲哄道:“好了。”
“別怕了,再不會有任何事。”
他低沉的聲音很是柔和,毓坤討厭他這將她當作小姑娘哄似的語氣,然而抵在他堅實胸膛上,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她的淚水竟然再次涌了出來。
毓坤用力閉目,想大聲地喊,朕怕什么,朕可是皇帝,然而一開口卻帶上哭音。她索性不想管了,一直以來壓抑的情緒仿佛找了宣泄的出口,蜷在他懷里,她失聲痛哭了起來,哭得身子發顫,將他熏了香的衣襟都沾濕了,然而他卻將她牢牢抱著,撫著她的背順氣,一點兒沒有松開。 166閱讀網
(https://www.dzxsw.cc/book/143635/7546852.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