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今日也是如此。

　　瞿清站在竹林的前方，滿目被青翠之色所占領，細碎的陽光從竹林上空照射下來，散下一地金黃的斑駁。鳥鳴聲清脆，風聲輕緩，和這靜謐的環境幾乎融為一體。

　　竹林旁有一面湖泊，湖面呈現一種幽綠色，倒映著這一棵棵挺拔瘦削的竹子，幾乎如同一塊巨大的綠色的透明的琥珀。

　　江瑄依舊在練劍。

　　他手中的劍微微散發著一點清透的藍光，仿佛天上凝聚的星光，隨著他行云流水的動作反反復復的閃爍著，他的身形若云似霧，令人看得并不十分真切，和他的劍法一樣的飄然，但那湖面上的影子卻是真真實實的存在著的。

　　如夢如幻，仿佛真切卻又仿佛不存在。

　　這種劍法，不僅僅只具有觀賞的美感。修真者入道的法子千奇百怪，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的法器，而其中最有名的大概就是以劍入道的修行方式。

　　只因為無論是凡人還是修真者，普遍都認為劍作為傳承至今的一種武器，它本身具有一種特別的靈性。

　　江瑄的那把劍，名曰“飛星”，是一件中上品的靈器。修真者的法寶叫做靈器，分為下品，中品以及上品，而這三品又各自分為下中上的品階。下品的靈器不具備任何的靈智，很難和修真者達到心神契合的境界，頂多也就算得上是凡人眼里削鐵如泥的名劍。而如果是一把中品的靈器，那就具備了最基本的靈智，能夠感應修真者的心意，并且能夠隨著修真者修為的進步共同成長。

　　江瑄的飛星劍在長期與他的相處中，逐漸生出了屬于自己的靈智，因而那斑駁的劍身上才會閃爍出如此清透明亮的光芒，令人一看便知這并非凡品。

　　瞿清逐漸看的入了神，因為師父顧奕是以劍入道，因此師門上上下下和他一樣，學的都是劍修的功法。她的腦海中逐漸浮現了原主的記憶，曾幾何時她也在此處練劍，但是兩人的境界卻完全不一樣。

　　不僅僅是因為江瑄手中的飛星劍是中品靈器，而更在于他們兩人對于劍的理解不同。瞿清的房間里掛著的那把劍雖然劍身修長鋒利，光芒幾可照人，也有屬于自己的靈智，但是卻不會擁有飛星這樣堪比天上星辰的靈光。

　　也不知何時，練劍聲戛然而止，而當她抬頭，才發現天空已經暗了下來。

　　瞿清見江瑄逐漸朝她走了過來，待他走近了之后，她才發現他白皙的臉上似乎有層薄薄的汗，他雙目雖然是望著她的，卻似乎有些躲閃，仿佛還在因為之前的事情而無法介懷。

　　“瞿清師姐。”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說罷便微微一側身朝著另一個方向緩步走去。

　　“三師弟，這個月見你在這竹林中練劍已經有快十次了�！宾那逡娝�雖然背對著自己，但是走路的速度卻相當緩慢而僵硬。“每一次你見到我，都只說了這句話，一個字不多一個字不少。除此之外，你回回見了我便立刻離開，莫非我長得很像妖魔？”

　　“……”江瑄停下腳步，他手中的飛星劍上的光芒在這一瞬間似乎也黯淡了幾分�！安⒎侨绱恕！�

　　他不知道如何為自己辯解，自從傷了她之后，便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罪人，因而也就愧于見她。

　　正當他斟酌著要怎么回她的時候，卻聽瞿清笑道：“我見你的劍法很是玄妙，比起之前好像又進步了一點，不如陪我練練劍如何？”

　　瞿清雖然是條咸魚，但是也是一條有夢想的咸魚，這具身體的修為天賦都不差，要是放任不發展，可以說是相當浪費了。

　　看了江瑄的劍法之后，她的心也有些癢癢的，可能是因為之前原主也是不分晝夜的練劍，早就習慣了劍在手的感覺。而如今眼前就有個可以練手的對象，雖然原主是被他失手戳死的，但是經歷了這種事情了之后，江瑄應該懂的出手要有分寸了吧？

　　“好。”江瑄抿唇道。

　　瞿清醒過來之后雖然還沒有碰過自己的劍，但她將那柄冰涼的劍握在掌中的時候，心中卻產生了一絲奇異的感覺，就好像她的靈魂在這一瞬間與劍靈重疊在了一起，抬眼卻見江瑄手中的飛星劍光芒暗淡，他遲遲沒有動手。

　　她也不管他究竟在想什么，只是持劍上去，體內的真元力匯聚到了掌中心，不斷地往下猶如一條蛇一般在劍身上竄動。

　　見狀，江瑄也只得拿起劍。

　　只是在與她切磋的時候，他卻仿佛始終心不在焉，飛星劍上凌厲的劍意也沒有方才那般咄咄逼人，若是剛才他使出了全力，而此時他面對著瞿清，估計只用了八分不到的實力！

　　不過即使如此，瞿清依舊感覺到了吃力，因為對方的實力好像比起之前又進了一大步，也不知道是何時突破的。

　　有的時候，她不得不感嘆，無論是前世還是如今，同樣存在的是一種叫天才的生物，就像眼前的江瑄一樣，的的確確和一般的凡人不一樣，后者就算再怎么努力，恐怕也依舊是超越不了那與生俱來的天賦和才能。

　　還好她沒什么大志向，要是勤勤懇懇修行的原主，就算表面上不說什么，但是心底恐怕也會十分不甘心。

　　說起來，在玄云門中幾乎所有的師弟師妹們都全心全意的信賴他們的大師姐，但實際上作為一個被師父帶回門派撫養長大的孤兒，對于師父的感情遠遠要深于這些師弟師妹，原來的瞿清只是為了讓師父滿意才會努力讓自己成為眾人依靠的大師姐，一言一行都不愿意出什么差錯。她本就生的好看，再加上性格溫柔穩重，很難讓人不產生好感。

　　可是自從兩年前江瑄來了之后，師父對于她的關注就少了很多，反而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江瑄的身上。

　　瞿清雖然并沒有在表面上對江瑄如何冷淡，甚至在練劍的時候習慣性地讓著他，但私底下卻有意無意的將他排斥在眾師弟師妹之外。

　　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

　　而江瑄的個性本來就不被他人喜歡，被眾人無視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瞿清并不是原身，她并不喜歡這種若有若無的孤立。而且，這個師弟，也不是一點人情味都沒有，他更像是不會表達。

　　江瑄有意克制自己的實力，她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劍，嘆息了一聲：“現在的你比起幾個月以前，已經超越了我很多了。”

　　“是因為我之前出手不知輕重，重傷了師姐，才致使你的修為停滯不前�！�

　　瞿清搖了搖頭：“這并非是你的過錯，只能怪我之前大意，沒有想到你進步居然會這么大。”

　　江瑄愣住了，抬眼去看她，見她臉上現出一絲淺淺笑意，眼睛彎彎的像月牙：“你進步這么快，等師父出關一定會很高興的�！�

　　他想到了門派眾人對他幾乎視若無物，自從離家至今，這兩年來他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陪伴他的不過是手中的那把飛星劍。江瑄也不過十來歲，并非真的冷情冷心，自然會渴望他人對他的親近，此刻感受到了她的善意，只覺得心中仿佛有暖流淌過。

　　少年緊抿著的嘴唇似乎放松了不少，唇邊出現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瞿清見他笑了，也有些驚訝：“江師弟，你平日里若是少板起一張臉，多笑一笑，那該有多好。”

　　“我笑起來……有什么特別之處么？”

　　瞿清笑道：“也許是因為你從來都不笑，所以我才會覺得少見多怪吧。不過，你笑起來的樣子的確比板著臉可愛多了。”

　　說完她突然想起了今天是中秋節，這個世界也有中秋節，還是一大早呂力在膳房忙活的時候告訴她的。門派里的大部分人原先都是普通的凡人，因為有一些修行的資質被他們的師父帶上了這座山，雖然已經成了修真者，但是距離他們上山也不過幾年，他們的內心依舊沒有遺忘過去作為凡人的記憶。

　　師父依舊處于閉關的狀態，修真者一閉關，少說一年多則百年的也不是沒有，因此眾人也不準備前去打擾他，只是兀自在門派里準備起了過節的月餅。

　　“現在應該快要到晚上了，呂師弟說今晚大家在大堂里一起包餃子吃月餅，也過過凡人的節日，不如江師弟你也一起去吧�！�

　　江瑄剛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我還是不去了�！�

　　“怎么了？”

　　“我去了只會掃了大家的興致�！苯�瑄道。

　　雖然嘴上是這么說，但他心中卻有一絲淡淡的失落。

　　可他話音剛落，卻只見瞿清二話不說，拖著他就朝著大堂的方向走去，他本想要掙脫她的手，卻聽她說：“若是所有人都在那里，唯獨你一個人不在，這才叫掃了興致吧！”

　　言既至此，他也不再拒絕了。只是瞿清的手很熱，而他的體質卻是天生偏寒，再加上又很少有與他人有過這樣的接觸，一時間也有些不習慣。

　　大堂內燈火通明，瞿清只看見十來個人圍在中央拼接在一起的桌子旁邊，手中拿著雪白的餃子皮在包餃子，臉上帶著笑容，歡聲笑語不絕于耳。

　　坐在離門最近的凌芷見瞿清似乎拉著誰走了過來，趕緊放下手中的餃子皮，朝著她樂顛顛的跑了過去：“大師姐，你怎么現在才來？”

　　瞿清笑著說：“剛剛和三師弟練劍耽誤了一會兒。”

　　凌芷靈動的大眼睛落在了站在她身后的江瑄身上，臉上的笑容一下凝固住了：“三師兄……？”

　　眾人似乎都關注到了門口的動靜，紛紛涌了上來，他們自然也看見了一言不發的江瑄，突然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江瑄似乎若有若無的嘆了一口氣，心中的失落感更加強烈，可他從來沒有與人打交道的經驗，根本就不知道在這種場合下自己該說什么。

　　“呂師弟不是說月餅做好了要教你們包餃子么？你們包的怎么樣了？”瞿清一句話直接讓他們的目光轉移，老實巴交的呂力是唯一沒有出來的人，他此刻站在大堂中央，一只手上全是白色的面粉。

　　眾人又再一次回了大堂，她帶著江瑄走了進去，坐在了凌芷的身邊。凌芷一雙眼睛就沒離開過江瑄的身子，似乎十分驚訝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呂力自顧自的在那里講解包餃子的方法，眾人都覺得十分簡單，幾乎沒什么人在聽他說話，唯有江瑄聽得十分認真，一雙修長的手也和他一樣沾滿了白色的面粉。

　　呂力的資質不好，但是卻有著另外的天賦，這天賦也許在修真界沒多大用處，但在這個集體年紀都不打修為并不高深的門派卻很好用，這也導致他人緣很好。不過瞿清知道山上并沒有種菜養豬，所以這面粉并不是真正的面粉，而是用修真界的東西做出來的東西，但吃起來和真正的餃子也沒有什么差別。

　　“三師兄包的餃子……”本來喜歡纏著瞿清的凌芷今天卻意外一直關注著江瑄，此時見他那雙好看的手雖然看上去十分靈巧，但是包出來的東西卻完全不像餃子，也說不上像什么東西。

　　她抬眼去見他，卻見如同冰雪一樣淡漠的江瑄如玉一樣的臉上似乎有些發紅，眾人也因為她的話也都去盯著他瞧，只聽有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卻并不介意，只是說：“上山之前……我從來沒有自己包過餃子�！�

　　只是也不全是在笑他，一個師弟也不知道是回憶起了什么，突然哽咽著說：“我上山之前也就逢年過節能吃一回餃子，我家太窮了，如果不是師父把我帶來了門派，恐怕說不定哪天就餓死在街上被狗吃了。”

　　眾人不再笑，聽到這話都沉默了一會，因為他們幾乎都有著相似的背景，要么是孤兒要么就是因為家里實在是太窮，家人才會讓他們離開自己的身邊。只是這時候另一個人卻突然問江瑄：“三師兄，之前從來沒聽你說過來這里之前的事情�！�

　　大家都沒想過江瑄會來，見到他本人之后，才發現之前對他的偏見估計都是誤解，他也并非是一個難以接近的人，因此原本對他的敵意已經消減了很多。

　　瞿清心里也跟著難受了起來，一時也沒有說話。而聽到這話的她立刻望向了江瑄，卻見他面上不知是什么表情，低聲說道：“來這里之前，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院中一步�！�

　　“我只記得，五歲那年，我得了一種病。爹娘找遍了大夫，都對我的病束手無策。也因為這病見了風便要發作，所以我從此再也沒有見過除了爹娘和侍女以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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