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毅親王還沒有開口，裴清殊就知道他想說什么了——無外乎是想把敬妃從冷宮里接出來，接去毅親王府奉養(yǎng)之類的話。

　　不過裴清殊雖然心里跟明鏡似的，卻沒有主動開口說這句話。

　　畢竟他現(xiàn)在的身份不同了，當(dāng)皇帝的人，不能那么上趕著。

　　果然，毅親王的嘴唇動了動之后，有些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皇上……臣今日來，為的不是公事，而是私事。臣知道，臣的母妃犯過大逆不道之罪，只是貶為庶人，囚禁于冷宮，并不算過分。只是……臣身為人子，實在不忍看著母親在冷宮里受苦，自己卻吃香喝辣，享盡親王的尊榮。臣，懇請皇上開恩……”

　　毅親王向來爽朗，他現(xiàn)在這么吞吞吐吐的，其實是因為毅親王自己心里清楚，他的生母敬妃犯過大錯，他現(xiàn)在向裴清殊請求把敬妃放出來，其實是很沒道理的。

　　可就算再心虛、再羞愧，他也不得不這樣做。

　　雖說毅親王現(xiàn)在大權(quán)在握，但他心里一直惦念著他那個在冷宮里吃不飽穿不暖的母妃，每天一點都不快活。

　　眼看著重陽節(jié)馬上就要到了，一想到敬妃，毅親王的心里就忍不住感到難過。

　　連續(xù)好些天晚上都睡不上安穩(wěn)覺的毅親王，實在是忍不住了，這才會厚著臉皮來求裴清殊。

　　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長兄，裴清殊長長地嘆了口氣。

　　其實早在毅親王當(dāng)初選擇投靠裴清殊的時候，裴清殊心里就已經(jīng)有了將來如果自己大權(quán)在握，就放敬妃一馬的打算了。

　　但是裴清殊雖然對毅親王放心，卻無法完全對敬妃放心。

　　他怕敬妃出去之后，再使什么壞，給毅親王出什么餿主意。

　　一聲嘆息之后，裴清殊沉聲說道：“大哥，你想孝順你母妃的心情，朕能夠理解。只是父皇尚在，雖說他現(xiàn)在暫時不在宮中，可怎么也沒有他還在，朕就讓他的妃子，還是罪妃出宮的道理，不然豈不是在打父皇的臉么？”

　　毅親王先前光想著現(xiàn)在裴清殊是皇帝了，倒是忘記考慮太上皇的感受了。

　　聽裴清殊這么一說，毅親王趕忙認(rèn)錯：“皇上恕罪，是臣疏忽了！臣不該提這樣無理的要求！”

　　在讓毅親王感到絕望之后，裴清殊又提出一個建議來：“大哥先別急，你看這樣如何——暫時還是讓你母妃先留在宮里，朕會讓人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吃穿用度都按照太妃的份例來，你也可以時不時地去探望她。等父皇回宮之后，朕再同他提把你母妃放出來的事情，這樣如何？”

　　“多謝皇上！”毅親王聞言十分滿足，千恩萬謝地給裴清殊磕了一個頭。

　　第二天早上，裴清殊去給傅太后請安的時候，順便說起了這件事情。

　　傅太后聽了，胸有成竹地笑道：“放心吧，這事兒就交給母后。你不用擔(dān)心敬妃，有母后在，她半點兒幺蛾子都鬧不出來�！�

　　太上皇的原配皇后朱氏，雖然是在延和二十四年，三皇子造反失敗之后才自盡的，但事實上早在延和十四年，朱氏便因毒害皇子、陷害妃嬪等原因，被太上皇下旨囚禁在了坤儀宮內(nèi)。

　　所以打延和十五年開始，直到延和二十六年皇帝立傅淑妃為后為止，中間這十幾年來，后宮都是由幾位貴妃來管事的。

　　不過現(xiàn)在情況不同了，裴清殊的后宮里有了皇后，理應(yīng)由皇后主事。

　　但宋皇后年紀(jì)還輕，傅太后又不算太老，還是個閑不住的性子。所以說，現(xiàn)在裴清殊的后宮，是由傅太后和宋皇后共同打理的。

　　兩人的分工還算明確——傅太后負(fù)責(zé)管理太妃一輩的事情，宋皇后則負(fù)責(zé)管理裴清殊的后妃和皇嗣。其他的很多事情，兩人也是商量著來。畢竟傅太后在宮里住了將近三十年了，有著充足的經(jīng)驗。宋皇后有很多事情都不懂，還需要向她請教。

　　至于裴清殊的生母林太后，后宮里的事情，她從來都沒上過半點心。整日里不是帶帶年幼的女兒，就是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看書寫字，倒是省去了不少紛爭。

　　起碼兩宮太后爭得你死我活的場景，在裴清殊的后宮里是絕對看不到的。

　　聽傅太后這么說，裴清殊點點頭，感激地說道：“那這件事就交給您了。昭屏最近太忙了，多虧有您幫她。”

　　昭屏是宋皇后的小字，沒有外人的時候，裴清殊就會這樣稱呼她。

　　傅太后笑了笑，慈愛地說道：“都是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況且這些事情，母后這些年都是做慣了的。應(yīng)當(dāng)說多虧昭屏進了宮，為我分憂呢�！�

　　裴清殊又陪著傅太后說了幾句閑話，看時間差不多了，他便起身要走，打算去皇后那里用早膳。

　　誰知一向爽朗的傅太后看著他，竟是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裴清殊奇怪地問道：“怎么了母后？”

　　傅太后默了一下，有點別扭地低聲說道：“殊兒，你也別總是只來我這兒。得空的時候，也去永壽宮坐坐�！�

　　永壽宮就是裴清殊的生母，林太后現(xiàn)居的寢宮。

　　提起林太后，裴清殊不由地沉默了。

　　他和林太后的母子關(guān)系，實在是太過復(fù)雜。

　　當(dāng)年林太后本非自愿入宮，是太上皇強行將她與他人拆散，納入宮中為妃的。林氏入宮后不久，就懷上了裴清殊，結(jié)果懷胎七月的時候，被當(dāng)時的貴妃葉氏和皇后朱氏聯(lián)手陷害，使得太上皇誤會了她，并將其打入了冷宮。

　　裴清殊就是這樣，在被他父皇疑心并非皇家血脈的情況下，在冷宮里出生的。

　　許是因為裴清殊這個兒子并非自愿得來，林氏對他一直都很冷淡。

　　甚至當(dāng)時皇帝表示自己既往不咎，愿意接林氏母子離開冷宮，林氏也不肯答應(yīng)。

　　直到裴清殊四歲半的時候，裴清殊的奶媽孫媽媽和林氏她們商量了一下，替裴清殊找到了傅淑妃這個養(yǎng)母，裴清殊才從冷宮里出來。

　　后來皇后朱氏倒臺，承認(rèn)當(dāng)年是她陷害了林氏。林氏平反之后，到河北行宮里居住了一段時間。

　　就在這段時間里，林氏和太上皇逐漸產(chǎn)生了感情。

　　不久之后，裴清殊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十四皇子出生了。

　　當(dāng)時為了保護林氏母子，林氏懷孕的消息，太上皇一直瞞著所有人，包括裴清殊在內(nèi)。

　　冷不丁得知自己多了一個弟弟，知道不愿意為了自己離開冷宮的母妃，竟然愿意為了弟弟回宮，裴清殊當(dāng)時傷心了好些日子。

　　后來在他的奶媽孫媽媽、養(yǎng)母傅淑妃，還有幾個伴讀的鼓勵和支持下，裴清殊才算重新振作起來。

　　不過從那個時候開始，裴清殊和林氏這個生母之間，就有些生分了。

　　聽到傅太后這么說，裴清殊下意識地抿了下唇：“她喜歡清凈，兒子不想總?cè)ゴ驍_她�！�

　　傅太后嘆了口氣，頗有幾分無奈地說道：“殊兒，你還在為了當(dāng)年的事情怪她么？”

　　裴清殊搖了搖頭。

　　傅太后卻是不信：“你現(xiàn)在也是做父親的人了，應(yīng)當(dāng)能理解，做父母的，有幾個不愛子女的呢？我相信儷妹妹她心里也是有你的，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表達而已�！�

　　傅太后這話聽得裴清殊心里酸酸的，趕忙說道：“母后，您別說了。得空的時候，兒子會去永壽宮請安的。”

　　傅太后聽了，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

　　她倒不是傻，把兒子往外頭推，而是她有足夠的自信，這么多年了，她和裴清殊之間的感情，絕對要比裴清殊跟林太后深厚。

　　而且傅太后也是為了裴清殊考慮，才會對他提出這樣的建議。

　　畢竟“百善孝為先”，大齊雖然不是一個“獨尊儒術(shù)”的朝代，不過儒家思想還是占據(jù)了主導(dǎo)地位。裴清殊若是總是不去永壽宮的話，只怕會被有心之人扣上一頂“不孝”的帽子。

　　他現(xiàn)在剛剛登基不久，根基還不算穩(wěn)，傅太后不希望看到那樣的事情出現(xiàn)。

　　就在傅太后提出這件事之后沒幾天，裴清殊收到了一封來自建福宮的信，是太上皇親筆所書。

　　這回裴清殊就是不想去永壽宮，也不得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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