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 117 章
那是太白金碑的方向。
天道有定數(shù), 鬼魂彌留人世, 最終會變?yōu)閻荷贰K^的惡煞,便是六親不認、全然沒有神志的一種魔物, 即便是道門金仙, 也無法讓一只惡煞恢復理智, 就算能夠恢復, 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連鬼自己都害怕變成惡煞,求生不得也就罷了,求死不能才是真的痛苦,本來鬼能彌留人世便是有所期待, 若是變成惡煞, 那真是什么希望都沒有了。
所以世上的鬼魂會到處尋找陰氣重的地方藏身,陰氣能夠稍微延緩他們變成惡煞的時日, 但他們最終仍是會變成惡煞,這是他們的宿命,也是道門對鬼魂趕盡殺絕的原因之一。道門中人未必沒有人憐憫這些孤魂野鬼生來可憐, 只是惡煞殺人害人,后患無窮, 不該有的慈悲應該立即摒棄。
而孟長青之所以覺得奇怪, 是因為他在太白城中這兩年,太白城中的惡鬼無一變成惡煞,一個都沒有。這也是城西惡鬼來了便不愿意走的緣故, 他們都不想變成惡煞, 顯然他們是覺得這一切都是孟長青的幻術的功勞, 符契果然是上古第一邪典,失傳已久的海市蜃樓精妙絕倫,這是他們所認為的。
只有孟長青自己知道,并非全然如此,太白城中的鬼之所以不會變成惡煞,不僅與海市蜃樓有關,還與城中那幾塊林立的金碑有關。
他這兩年都躲在城中研究海市蜃樓,試著讓惡煞恢復神志,或者說讓死者安息,他偶爾間就發(fā)現(xiàn),城中那幾塊金碑有點名堂。
有人殉過那幾塊金碑,不止一個人,可能是一個門派,甚至可能當年整個太白城的百姓都為此殉死,那至少是上千年前的事情了,真相如何早就無從考證。
真實的太白城其實就是一地的廢墟,沒什么東西,但孟長青還是察覺到了一些,太白城四面環(huán)山,陰氣齊聚,東邊有一座菩薩廟,只是一小間破敗禪院和一個斑駁的菩薩像,然而從地基來看,那曾經(jīng)是霸占了整個太白城的龐然建筑群,北邊有類似于道壇的東西,河底還有些奇怪的古尸。這一切都代表了太白城當年的身份地位不一般,四五千年前這里發(fā)生一件大事,那時正是儒釋道三教圣人璀璨出世的時候,這件事卻在任何的宗派都沒有一字半句的記載,仿佛從未發(fā)生過。
沒人知道當年發(fā)生了什么。
太白城一直默默無聞地佇立在北地許多年,直到一群鬼來到此地。
從菩薩廟里,孟長青曾經(jīng)找到過一份刻文,那大約是百年的東西,有個道人來到此地,他記錄了自己在此的見聞,最終他殉了那幾塊金碑,他自己并未說明原因,行文到此戛然而止。
孟長青已經(jīng)意識到,那幾塊金碑有點名堂,太白城中陰氣不散,鬼很少會變成惡煞,應該都與那幾塊蒙塵的古碑有關。
孟長青與白瞎子趕到出事的地方,果然是那金碑林。一群道門中人闖了進來,金碑果然毀了,整個太白城地動山搖的。孟長青一看見那站在最前面的人,眼神一瞬間就變了。
李岳陽。
這里剛剛發(fā)生了一場劇烈的打斗,許多惡鬼死于道宗劍下。
事情的起因要從前兩日白瞎子與惡鬼在城墻上的爭執(zhí)說起,城西的惡鬼與白瞎子他們爭執(zhí)不休,有一小撮惡鬼不愿意陪著孟長青他們在此等死,也不愿意冒著風險從正門走,他們偷偷打開了孟長青的夢境想要出去,卻被在外巡守的李岳陽和一眾道宗弟子抓個正著。
幾個道宗弟子直接就進了城,李岳陽也進來了,她一進城就感覺到這太白城中風雷齊聚,尤其是這金碑陣,她還未提醒跟著她的弟子小心,兩個長白弟子卻因為不熟悉這地界驚動了鬼魂,緊接著就被惡鬼團團圍住,她出手救下那兩名弟子,以她的眼力,一眼就看出這金碑陣的異常,她原想先不輕舉妄動,可誰料到長白弟子們和惡鬼在金碑林中纏斗起來,劍氣煞氣滾滾而過。
打斗愈發(fā)激烈,幾個道宗弟子慘死惡鬼手中,眼見著這場景,脫不出身的李岳陽也顧不上這碑林究竟有何古怪,直接反手抽出了清明劍,劍過蒼茫大地,二十八塊金碑頓時裂了一半,整個太白城地動山搖。
李岳陽手中清明劍還未曾入鞘,一抬頭就看見了剛剛趕到此地的孟長青,眼神微微一變。
城西的惡鬼一群道宗弟子在廢墟中對面而立,道宗劍氣與煞氣席卷而過,平地起驚雷。
孟長青望著眼前化為廢墟的金碑。玄武二十四劍,能夠劈開所有的封印,擋不住的。遲了。他忽然覺得太陽穴在跳,緊接著劇烈疼痛起來,他想抬手按住,卻忍住了,他看向那群還在打斗的人,眼中一點點猩紅起來。
李岳陽也看出孟長青的異樣,“孟長青,及時回頭,還能有條活路。”
孟長青沒有說話,他只是看著李岳陽。
下一刻,李岳陽覺得眼前的景象驟然發(fā)生了變化,她好像一下子回到了玄武山上,只是失神了片刻,隨即她反應過來這是幻術,她手中正握著清明劍,直接一劍劈了過去,可卻好像劃過虛空一樣,什么變化都沒有發(fā)生。她此時才感覺自己似乎是在湖底。有什么景象逐漸遠去,她緊緊地擰著眉,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劍。
等到一刻鐘后,似乎有光放進來,李岳陽立刻抓緊機會一劍劃了過去,可下一刻她就恢復了意識,在她面前站著的是謝仲春與一眾道宗弟子,“師父”她猛地收了對著謝仲春的劍,此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在太白城外了。
謝仲春望著這群陷入幻境的弟子,他沒有說話,手中靈力翻出來,原本還陷入幻境神志不清的弟子們這才清醒過來,幾個長輩見狀臉色均有些難看。
太白城中。剛剛那場打斗過后,十幾具道門修士的尸體擺在金碑陣外。
孟長青一個人站在金碑陣中,他緩緩拾起一塊碎塊,似乎在重新拼著那金碑,在他的左手邊不遠處,那幾個剛剛試著跑出去的惡鬼被他用邪術釘在原地,正在破口大罵,他們自然是覺得自己沒錯。孟長青沒看他們,他只是繼續(xù)不聲不響地慢慢地拼著那幾塊金碑。太白城中幾乎所有的鬼都已經(jīng)趕過來了,包括之前在城樓上與白瞎子爭吵的書生鬼與紅衣小女鬼,他們一眼就看見了孟長青,還有階下幾個還在大放厥詞的惡鬼。
紅衣小女鬼與書生鬼看著孟長青低著頭慢慢拼著金碑的樣子,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
孟長青拼了半天,那金碑不知是哪一塊沒搭上,砰一聲全部倒塌,孟長青的手停在了半空。他終于慢慢地看向那幾個惡鬼。
那幾個惡鬼一直辱罵不休,可他們也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聲音弱了些,但仍是梗著脖子喊孟長青放他們走。
孟長青也沒說話,就看著他們。
第一個喊話的鬼直接燒了起來,慘叫聲一瞬間爆發(fā)出來,他前面站著的所有的鬼都驚著了,一齊倒退了兩步。一眨眼的功夫,那鬼直接燒成了一道煙。連白瞎子都驚著了,手抖了下,似乎想喊孟長青,卻沒能發(fā)出聲音。緊接著,一個個被釘在原地的惡鬼全都燒起來。
所有鬼都都安靜了。
一個尚未被鬼火上身但是被釘在原地的惡鬼忽然驚恐至極地吼道:“孟長青你瘋了你瘋了嗎不就是兩塊破碑嗎再說了,碑是那個女修士砍的,你找她算賬去啊殺我們做什么”
孟長青看了過去,所有鬼都望了過去。
惡鬼見到所有人都望向他,立刻吼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是玄武弟子,是你同門,你心中向著她只殺我們出氣你你根本就是在泄恨剛剛多少鬼魂死在那女弟子手中,你卻把她放走了,”他猛地朝那群看著鬼看,“你們都瞧見了他放走了那個女的,剛才多少鬼死在那女的手里,只因為我們殺了幾個修士,他就要殺我們可那女的殺了我們這么多人,他只當做沒有看見,他心中根本就是向著道門”
孟長青只覺得太陽穴更疼了,他看著那越喊越是驚恐的惡鬼,終于低聲緩緩道:“殺你,不是因為你們殺了人,而是你們枉顧一城人的性命,私自揭開我的封印出城,害死了許多無辜之人。”
“不你根本就是在泄憤孟長青你根本就是為了這幾個道門修士報仇泄憤說什么無辜誰又無辜他們無辜個屁他們進來就是要殺我們血債血償我今日認了可我不服道門修士與鬼本就水火不容,我就是殺了他們又如何孟長青我不服”那鬼的神色越來越扭曲瘋狂,“你”
孟長青只覺得頭疼欲裂,一道火光席卷而過,那嘈雜聲音驟然消失,那鬼散做了了一堆灰燼。
白瞎子連阻攔都不及,就看見孟長青捏碎了那截魂魄,階下所有鬼都看著這一幕,誰也沒說話。有幾個鬼倒退幾步。他們看著孟長青的眼神帶著些從前沒有的東西。白瞎子隱約意識到了什么,他想說句話,可喉嚨里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他也驚著了。
那個之前孟長青從石獅子里抱出來的小女孩也看著孟長青,她似乎愣住了。
孟長青的頭真的很疼,好像有什么東西順著太陽穴往里面鉆,一點點攪弄著,他眼中的猩紅越來越重。
人群散去后,孟長青仍是一個人坐在金碑林中。
他一直坐著,天不知不覺地已經(jīng)黑了。他手里捏著一塊破碎的金碑碎片,除了他沒人知道,這幾塊看著其貌不揚的金碑,其實是鎮(zhèn)壓這城中煞氣的重要東西之一,也是幻術海市蜃樓的真正根基所在,不出三個月,這城中必然要大亂,越來越多的惡煞將會涌現(xiàn),道門中人只需要封鎖住城門,里面的惡煞就會相互殘殺。
大亂將至。
孟長青慢慢地翻著手中的金碑碎片,終于忍不住抬手撐住了額頭,這頭疼不僅沒有緩和,反而愈演愈烈,他從前剛開始修那符契的時候會有這癥狀,后來便漸漸消失了,近日興許是幻術用多了,頭又開始疼起來,他甚至有些隱約的幻覺出現(xiàn)在眼前。
下一刻,他好像意識到什么,抬頭看去。
是那個他從石獅子后面抱出來、家住在南平巷子里的那個小女孩,孟長青定睛看了看,發(fā)現(xiàn)不是幻覺。他看著那小女孩,低聲道:“是你啊怎么不回家”
話,就這么站在遠處看著他。
孟長青放下按著額頭的手,低聲溫和道:“你找我有事嗎”
小女孩過了很久,低聲問道:“你今天為什么要放走那個女道士”
孟長青忽然就沒了聲音。
小女孩看著他低聲道:“他們都說,她是你的師姐。她真的是你的師姐嗎”
孟長青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終于他低聲道:“怎么跑過來專門問我這些”
城中的小鬼都是很喜歡孟長青的,上元節(jié)這個小女孩還給孟長青送了一盞親手做的兔子燈,小女孩看著孟長青,低著頭也不說話。
孟長青的頭真的很疼,他對著這小女孩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回去吧,你哥哥應該在家等你。”
小女孩站在原地許久,終于道:“我哥死了,他今天也在這里,”她伸出手指了指一塊破碎的金碑,“他本來想救那個鬼,他剛抓到那個鬼正要跑,然后那個女道士的劍把他砍成了兩半,我哥哥沒有想出城,他一直都很聽你的話,他從來都沒有想出城。”她說著話又看向孟長青,“他真的沒有想出城。”
孟長青瞬間啞然,下一刻,頭猛地疼起來,他一下子攥緊了手中的金碑碎片。
白瞎子趕到的時候,那小女孩已經(jīng)不見了,金碑陣中只有孟長青一個人。
孟長青低著頭坐在地上,手中抓著那半塊碎片,風一陣陣吹過無人的街巷,街角有兩三只小孩的風箏摔落在地,被風吹得卷了兩下。白瞎子忽然就覺得孟長青有點苦情,這兩個字是他剛從南巷那條街上的那個寡婦那里學來的,那個寡婦就永遠都是這副低著頭沉默不語樣子,他如今乍一眼看去,他覺得孟長青跟那寡婦的神色一模一樣。
白瞎子看了孟長青兩眼。十幾具道宗弟子的尸體還停在金碑林下,有幾個是長白弟子,有三四個是玄武弟子,還有幾個應該是春南的某個宗派的,衣服上都是血,也看不出來。
白瞎子見孟長青一直就看著那幾個玄武弟子滿是血污的臉,有那么一瞬間,他忽然就覺得,孟長青心里現(xiàn)在應該挺難受的。
人的眼睛真是能說話。
(https://www.dzxsw.cc/book/143627/7545856.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