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 101 章
一個月后。
這一日, 消息傳來, 有人硬闖玄武山門, 打傷了兩名守夜的弟子,在青崖附近沒了蹤影。
玄武立道幾千年,沒有出過這種事。消息一傳開, 李岳陽帶人在山中搜尋, 兩名受傷的弟子被送到了藥室山, 這事變得荒唐起來了。
出事的時候孟長青剛好在藥室山,他是來取幾樣常備的藥, 出了事多耽擱了一會兒。大約是三更時分, 他往回走。此時夜里的雨已經下大了一些。
走到行云峰附近, 孟長青聽見身后傳來了動靜,他不自覺地停住了腳步, 身后的聲音也停下了,孟長青眼中有金色霧氣一閃而過。隔了一會兒,沒聽見多余的動靜,他回頭看去, 下著夜雨的山道上站了個人,模模糊糊看不清身形。
孟長青看著那人,那人也看著孟長青,兩人好像是剛好打了個照面。
玄武金光陣懸停在空中, 雨穿金光而過, 霧氣蕩出去十多丈, 孟長青在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間忽然停住了手中的大雪劍, “呂仙朝”
在雨中站著的赫然是多日不見的長白弟子呂仙朝,他面上沒什么表情,乍一眼看去有些麻木,仔細看上去,眼神森然。
孟長青問他,“是你擅闖玄武山門打傷我師弟”
呂仙朝答非所問,長劍搭著孟長青的肩,他說,“我姐死了。”
孟長青一下子定住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聽見呂仙朝繼續問道:“陶澤人呢”
此時山中雨下得正大,呂仙朝一個人的聲音在雨中來回。
山下客舍中,孟長青與呂仙朝對面而坐。
呂仙朝渾身濕透,身上穿的并不是長白弟子道服。孟長青一早就注意到了,但他沒問。他還發現,呂仙朝受了重傷,脖子上的血暈出來,領口漆黑一片,可瞧面容表情,卻是一點都看不出來這人身上有傷。他聽見呂仙朝道:“我上玄武找人,你們規矩多,那兩個弟子看見我了,放心,他們死不了。”
剛剛呂仙朝開口就問陶澤,孟長青還以為他是來找陶澤的。他告訴呂仙朝,“陶澤沒有回山。”其中涉及陶澤被玄武除名的事,孟長青沒有多說。
呂仙朝聽見他說陶澤沒有回山,面色忽然有些異樣,很細微的一個變化,似乎有些松動,他半天沒說話,似乎起了什么懷疑。
孟長青也是沉默了半天,終于問道:“你剛剛說,呂素”
呂仙朝聞聲看向他,似乎在打量,孟長青覺得如今的呂仙朝好像一只驚弓鳥,他把神色放緩了,果然呂仙朝的眼神也跟著緩了些。
呂仙朝說:“我姐死了。”這句話他一共說了兩遍了,語氣聽上去出乎意外的漠然,但是又一遍遍地提及。孟長青以為這姐弟兩人積怨多年,所以呂仙朝會如此,想起呂素死前三句話不離呂仙朝的模樣,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詫異之下問道:“什么時候出的事”
“一個月前。”
孟長青聽見這回答詫異不已,“一個月前”那時候,他們正和呂素在北地。
呂仙朝沒有說話。他又問了孟長青一些一個月前呂素臨死前的事,事無巨細,沒問出什么東西,這才停止問下去,盤腿坐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渾身都濕透了。
那一日,呂素去商會,半路上遇上醉酒的北地游民,游民見財起意,掠走了財物,用牽駱駝的韁繩勒死了呂素。呂素手上還剩下只銀鐲子,手腕上清晰可見拔下鐲子時刮開的皮肉。這伙游民沒兩日就被長白弟子找見了,男女都有,幾個人痛哭流涕地交代那一日喝多太多酒腦子發昏,見財起意殺了呂素搜刮走了所有的財物,其中一個女人正在拔呂素手上那只鐲子,忽然聽見附近似乎有人來了,他們匆忙把尸體拖到路邊一扔就走了。尸體隔了兩三日才被路過的商隊發現。
呂仙朝說這些事的時候,語氣很平靜,一雙眼似乎在打量著孟長青的反應,他從遇上孟長青起就一直在觀察孟長青。
孟長青這一個月都沒出過玄武,對外面的事情一無所知,他是第一次聽說這些事。
呂仙朝說完了,孟長青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該說什么,想開口安慰一句,卻不知道說什么,他見呂仙朝神色一直漠然,想起呂素生前和眾人提及呂仙朝時的樣子,他終于忍不住道:“其實她始終牽掛著你,她一直說后悔。”
呂仙朝表情一變不變,他似乎沒聽見孟長青說的話,又好像聽見了不想回。雨水順著脖頸往下流,暈開了領口上的血。
孟長青問他,“你來玄武找陶澤做什么”
呂仙朝這次倒是回了,他看向孟長青,“我姐的死有蹊蹺。”
這句話沒頭沒尾的,孟長青問道:“什么”
呂仙朝看了他一會兒,終于道:“不是這樣,我有感覺,”呂仙朝看向窗外,掃了個術法過去,窗戶應聲而開,“是有人想殺她,我有感覺。”同一瞬間,夜雨隨著山風全刮進了屋子中,山中電閃雷鳴不止。
孟長青說實話沒怎么反應過來,窗子一開,屋子里全是席卷的風雨。下一刻,孟長青背后傳來動靜,一個與呂仙朝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不知何時站在孟長青身后,抬手放出了法陣釘在了孟長青的背上。孟長青眼中金色霧氣刷一下暴漲,回身一劍,“呂仙朝”幻影隨即割裂,他猛地看向呂仙朝,頗有些不可置信,“你”他話沒說完,胸口血氣一陣翻涌,一口血噴了出來。
呂仙朝坐在那兒看著孟長青,似乎對暗算一事并不在意。孟長青弄錯了一件事,他從一開始就不是來找陶澤的,他專門走這一趟就是來找孟長青的。他緩緩擦著血,道:“我不殺你,只要你一樣東西。”
孟長青看著他,剛想說話,又是一口血。
“把符契下部交給我。”呂仙朝看了眼孟長青,“我知道你有。”
孟長青盯著他,“你想修邪術”
呂仙朝聞聲倒是笑了,這是他這么久以來露出的第一個表情,頗有幾分皮笑肉不笑的意味,“你不是一直知道我在修嗎”當初上長白,孟長青就裝模作樣地教訓過他,孟長青這性子,什么閑事都想插一手,掂量不清自己幾斤幾兩。他自然知道孟長青這種試正統道門規矩如鐵律的人不可能將邪典交給自己,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借,懶得說緣由,更不在乎別人對自己什么看法。他打算明搶,如今他自己受了重傷,對上孟長青,非如此沒多大勝算。
孟長青已經看出呂仙朝的意味了,手中的劍緩緩握緊了,他想說句什么,卻最終什么都沒說。有些失望吧。
呂仙朝直接出手,孟長青抬劍擋了下,揚手一個法陣放了出去。呂仙朝皺了下眉,退后閃避了一步,身形化為數道,散成半圓立在原地,一齊看向孟長青。
局勢一瞬間劍拔弩張。
呂仙朝只想奪書,符契毀之不滅,只要奪取孟長青記憶就可以。他剛剛將法陣釘入孟長青的后背,再奪回來即可。可下一刻,他看見孟長青眼中金色霧氣愈漲愈烈,孟長青直接將法陣震碎了。他眉頭一跳,盯著孟長青,抬手重新結印,卻看見大雪劍破空而來。
呂仙朝避開了劍,掃了眼孟長青,身旁其中一道幻影朝著孟長青掠了過去,卻被金光射散,他擰眉看著孟長青,孟長青也望著他,兩人隔空對視,風雨、劍氣、幻影交織在一起,無數道金光像是金箭射穿整個房間,孟長青穩穩地握住了飛回來的大雪劍。
孟長青看著呂仙朝,終于道:“你從小眼高手低,學一些旁門左道,根基就沒有扎實過,即便是我受傷,你與我過招也不可能贏。”
呂仙朝聞聲瞇了下眼,沒有說話。
孟長青知道,呂仙朝這種人從讓自己不會吃虧,一見著形勢不對立刻會退,絕不命搏。他以為呂仙朝會收手,想到他剛剛喪親,也沒想過分逼他,下一刻,卻看見呂仙朝忽然用盡全力朝自己沖了過來,如捕蛇的鷹鳥,原本六道身影一下子散為二十四道,邪氣暴漲,猛地沖散了金光。原本在山中搜尋外來者的李岳陽刷的一下回頭看去,只見一道邪氣盤云直上,沖破了烏云,碎了金光。
屋子里,孟長青猝不及防拿劍擋了下,不禁后退了幾步,胸腔又是一陣轟鳴,對上呂仙朝視線一瞬間,他忽然意識到:呂仙朝這趟是來玩命的。
來去過了幾招,直到腳步聲響起來,有玄武弟子朝此處趕來,呂仙朝終于停住了,他最后看了眼孟長青,忽然身影一閃躍出了窗外,縱入了陰雨之中。一系列動作都行云流水。
門被震開,李岳陽進了屋,看見了孟長青與大開的窗戶,她立刻反應過來,扔下一句“給他拿藥”后就縱身追了出去。行云刀破空而去,雨被斬出一道縫隙,兩人的身影都消失在雨中。
孟長青壓住了胸口的血氣,沒壓住,血滲出來一點,他抬手擦了把嘴角的血,想到剛剛呂仙朝所說的,正覺得蹊蹺,手中的動作一頓。
一個師弟忙給他拿了藥,“孟師兄”
“沒事。”
孟長青帶傷回到藥室山,那藥師看到去而復返的孟長青,微微一怔,說:“你不是回你師父去了嗎”
“路上出了點事。”
藥師這才發現孟長青受了傷,命學徒去拿藥。上藥的時候,孟長青問了小學徒一句,“長白最近是不是出了點事”
老藥師期間過來掃了眼孟長青,發現孟長青身上的不是致命傷就沒再看第二眼,命小學徒處理,孟長青剛剛那話是問小學徒的,老藥師聞聲卻接口道:“怎么了,心野了,往外跑了兩趟心都跑飛了,還想著跑早知道你們這幫弟子沒什么良心的。”
孟長青一下子有些尷尬,就沒再問。老藥師是陶澤的師叔祖,對于陶澤一事,頗為怨懟。
老藥師去了內室,孟長青還在擦嘴角的血,那給他上藥的小學徒見狀湊上來和他低聲道,“長白是出了件事。”
孟長青一下子看向他,小學徒見老藥師不在,對孟長青壓低聲音道:“我在春南的長姊寫信同我說的,長白近日有個弟子發了瘋,在外殺了十多個人,還被發現多年來修煉邪術,不知道背地里還干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本來按規矩是要廢去根骨斬去雙手逐出長白的,結果那弟子跑了,長白弟子追上去,那弟子用邪術傷人,被師兄斬殺在江中。”
孟長青聞聲心頭一跳。
那小學徒道:“春南那邊早傳開了,住在附近的百姓都說幸好是死在江中了,不然不知道他還要做出什么事情來。”那小學徒發現老藥師邁著小步子走回來了,忙迅速說了一句,“他殺的十多個人,長白弟子收尸的時候都吐了。”說完他立刻裝作一直在認真幫孟長青上藥的樣子,低著頭,動作神態和之前一模一樣。
孟長青看了眼走回來的老藥師,也裝作和之前一模一樣什么都沒聽見。
老藥師看了兩人一會兒,擰眉道:“上個藥上這么半天快收拾完去裝藥材”
“好了好了”那小學徒立刻收回手,沒看孟長青,一溜煙往內室跑了。留下孟長青與老藥師兩人大眼對小眼,老藥師看著孟長青半天,“你還不走等著我給你上杯茶”
孟長青立刻拿了大雪劍就跑。
不久消息傳來,李岳陽沒有追上那闖山門的人,但是發現此人會長白道術,應該師出長白。下了山,孟長青忽然有些心神不寧,他去山下修書吳聆,詢問呂素與呂仙朝的事。
等孟長青回到放鹿天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他進去后卻發現屋室中還點著燈,李道玄竟是還未歇下。他放輕腳步聲走進去,正好撞見李道玄,忙抱劍行禮,“師父。”
李道玄看他,只看了一眼,忽然停住了,“受傷了”
孟長青猶豫了一下,點了下頭,“無礙了。三更時分有長白弟子夜闖玄武山門,我剛好遇上,過了幾招,他曾經與我在長白有過幾面之緣,有些大意了。”
“傷口處理了”
“在藥室山處理過了。”
李道玄有一陣子沒說話,終于低聲道:“我看看。”
孟長青剛想說沒事,卻感覺李道玄抬手貼上了他的額頭,他忽然莫名有些僵,感覺到那手有些冷,他問道:“師父,您是不是覺得冷夜里有些涼,要升爐子嗎”
李道玄看著他,不知道為什么沒有收回手,低聲道:“不用了。”
孟長青干站著,莫名有些尷尬,沒話找話,“師父可曾聽說長白弟子叛離師門一事”
“沒有。”
孟長青猶豫了一會兒,“師父,符契真的能夠生死人倒輪回嗎”回山的路上,他仔細思索過呂仙朝奪書的動機,符契一書本是上古道書,后來被劃入邪典,因為其中的路數實在像邪術,尤其關于魂魄的各種道術陣法可謂是當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據說,此書可以倒換乾坤,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呂仙朝豁出去闖玄武奪書,一來可能是想修邪術,卻難保與呂素無關。
呂素不過一個普通女子,沒有仙根與仙骨,魂魄一旦散了也就徹底散了,不像道門之人修煉多年,魂魄往往可以在人世多彌留一段時日。孟長青思及此問了一句。
他原以為李道玄會回答他“不會”,說此事荒誕,過了一陣子,他忽然發現李道玄剛剛竟然沒有說話,他一下子看向李道玄,漸漸地流露出詫異。
李道玄收回了手,“為何忽然想到問這些”
孟長青把呂仙朝與他的事與呂仙朝奪書的事情一一告訴了李道玄,李道玄聽聞呂仙朝少年時暗中修煉邪術的時候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聽完后,他低聲道:“世上并無輪回一說,身死道消,若是魂魄未散,尚有一線生機,他長姊魂魄早已消散干凈,此事無解。”他對著孟長青道,“傷沒有大礙,回去歇著吧,”說到這兒他停了一瞬,繼續道:“照顧好自己。”
孟長青還在思索呂素的事,聞聲立刻回神,“是。”想到如今天都快亮了,李道玄也該是一夜沒睡,他對著李道玄行禮,“師父,弟子告退,師父您好好休息。”
李道玄點了下頭。
孟長青下去后,李道玄站在殿中,他看了眼案上的大雪劍,果然不到一刻鐘,孟長青又跑了回來取劍,一瞧見他還在原地站著,孟長青有些頓住了,李道玄望著他那副丟三落四又鬼鬼祟祟的樣子,終于低聲道:“像什么話”
孟長青不知道說什么,干站在原地不敢動,直到李道玄說“下去吧”,他這才暗中松了口氣,說了聲“謝師父”,低身取了劍,出去了。
李道玄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是想到些什么,眼神漸漸暗了下去。下一刻,他看見孟長青忽然回頭看他,猝不及防的,孟長青忽然就回頭看了他一眼。李道玄站在原地,似乎微微震動了一下,好半天才低聲道:“回去吧。”
孟長青點了下頭,退下去了。李道玄不知道,從這一次后,孟長青劍不離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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