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阿瑤跟著那人回了謝長留的友人家,得知兩個友伴還和乳母在街上逛,自己一個人在院子里轉(zhuǎn)悠了一圈,然后走出門,坐在大門前的臺階上等謝長留回來。
謝長留一直沒回來,夜?jié)u漸深起來,遠(yuǎn)處街道依舊喧鬧,卻不如一開始那般嘈雜了。
阿瑤打了個哈欠,百無聊賴地?fù)u著撥浪鼓,咚咚咚,咚咚咚。
夜深人靜,一個女孩慘叫了一聲,被一只手掐死丟下了馬車,魂魄隨即碎開,尸體砸在石頭上,彈起來滾入了水溝,馬車中似乎傳來爭執(zhí)聲,不一會兒,馬車停下來,兩個人從馬車上下來,一個是老頭,一個是老太。
孟長青與李道玄跟在那兩人身后,孟長青扭頭盯著水溝中的女孩尸體,小姑娘半張臉浮出水面,嘴唇大張,滿臉的青紫猙獰,破碎的魂魄沖出身體,撲向一個遙遠(yuǎn)方向,卻被風(fēng)吹散在無人的巷子中,“娘!”那一聲吼消失在夜里,沒驚起任何的動靜,老黃犬依舊在一墻之隔的院子里打著盹。
這才是真實的、尋常、為人所熟知的人間,沒有什么可怖的妖魔鬼怪,也沒有什么一劍斷江的金仙劍圣,遍地都是螻蟻與雜草,空曠遼闊,一望無際。孟長青終于有種回歸真實的感覺,玄武的修士離開人間太久了,不知道世上最多的其實是五谷雜糧、財錢算計。
什么是人間?
男盜女娼,貪嗔癡慢,蕓蕓眾生爐中煮,菩薩低眉,金剛怒目。
孟長青神色冰冷,望向前面的兩個老人。這鬼境有些動蕩,他原以為這是謝長留的記憶織成的鬼境,如今看來,這鬼境是許多人的記憶共同織成的。
孟長青跟在兩人身后,聽見兩人在說話,零零散散的有些聽不清,只聽見什么貨,什么宣陽,什么吳女的。
兩人鬼鬼祟祟地在街上找人,忽然,其中一人的腳步頓住了,面前是一座宅子,一身紅衣裳的小姑娘一個人坐在臺階上搖撥浪鼓,咚咚咚,咚咚咚。
老頭和老太繞過巷子,背著鼓鼓囊囊的行禮,老太太與那老頭對視了一眼,兩人開始步履蹣跚地朝阿瑤走過去。
“小囡,有吃的嗎?”老太太說完一句話喘了口氣,“討口吃的。”說著她雙手合十,“可憐可憐吧,可憐可憐吧。”
阿瑤先是一愣,隨即抓了把頭發(fā),“婆婆,我、我不是住在這里的,我沒有飯,我給你錢吧,你去前面的街上買餛飩吃。”
老太太看了眼那老頭一眼,老頭點了下頭,老太太對著阿瑤道:“小囡啊,我們不識得路,你可以帶我們?nèi)幔俊?br />
阿瑤正在掏錢袋,聞聲道:“不遠(yuǎn)的,就在那條街!”她指了下北方,“還有聲音呢!”
今夜有廟會,最熱鬧不過。
“小囡啊,我們真的不識得路,你良心好,帶我們?nèi)グ伞!崩咸蟮溃拔覀兒脙商鞗]吃飯了,眼花的都不識得路了,可憐可憐。”
一旁站在阿瑤旁邊的孟長青一眼便看出不對勁,這兩個老人眼珠子一直轉(zhuǎn),哪里像是餓的老眼昏花的模樣?可阿瑤卻站起身,說:“好吧,我?guī)銈內(nèi)ァ!?br />
走到一半,那老太太作勢要滑倒,阿瑤忙扶了她一把,老太太抓住了阿瑤的胳膊,“囡囡,你心地真的好啊!有福報的啊!囡囡,你是哪里人啊?”
“我住在開陽山清水觀,離這里很遠(yuǎn)的。”阿瑤扶著老太太往前走。
“是嗎?”老太太道:“囡囡,餛飩太貴了,你給我和阿爺買兩個饅頭就好了。”
阿瑤道:“不貴的,一碗才兩文錢,好多支呢!”
“囡囡,我和阿爺想帶著饅頭路上吃,餛飩不好帶啊!”
“那我?guī)湍銈冑I饅頭好了,不過,”阿瑤四下轉(zhuǎn)了圈,“我剛剛沒看見有賣饅頭的。”
“囡囡,我剛剛看見,那個巷子里好像有個賣饅頭的啊,你去那里給我們買兩個饅頭好不好?”
阿瑤道:“哪兒?”
老太太指了條巷子,瞧著有些暗,阿瑤微微一頓,明顯是有些怕黑。
“囡囡啊,我聞到饅頭香了,我和你一塊過去,你幫我買兩個,好不好!”
阿瑤抓了把頭發(fā),硬著頭皮道:“好吧。”
三個人剛走到那巷子口,阿瑤伸頭往里面看了眼,原本抓著她的老太太忽然用力推了她一把。
一直跟著的孟長青幾乎是條件反射般伸出手去抓阿瑤,手穿過阿瑤的手臂,什么都沒抓到,那個角度,他看見了阿瑤的眼睛,滿是驚恐的一雙眼,孟長青甚至沒顧李道玄在身邊,直接罵了一句臟話。
“啊!”阿瑤尖叫起來。
巷子里蹲著的兩個男人一把從后頭將她抄起來,捂住了嘴,后面便是馬車,幾個人迅速上了馬車,馬夫刷一下抽了鞭子疾馳出去。
馬車?yán)镞躺著三個昏迷不醒的小姑娘,全是五六歲大小,阿瑤劇烈掙扎起來,其中一個獨眼的男人似乎要拿藥給她灌下去,她拼命踢著人,“爹!爹!救命!”她聲嘶力竭地吼起來,一來二去那獨眼男人火了,罵了句臟話,一耳光刮了過去,阿瑤被打了出去,正好馬車一個加速,她整個人撞上了后座,后腦勺狠狠磕在了木板上,摔在了那昏迷的幾個女孩身上。
“爹……”她掙扎著要坐起來,聲音卻越來越輕,粘稠的血從后腦勺流下來。
老太太聽見阿瑤沒了動靜,忙罵了一句:“阿三你做什么?”那聲音分明是中年女人的聲音,她俯身湊過去,一把擦了門板上的血,又試過了阿瑤的鼻息,松了口氣,“還好,再被你掐死了你上哪兒抓人去?!你個白癡!”她瞪了眼那獨眼男人。
獨眼男人罵罵咧咧的。
馬夫聽見里面的動靜,道:“別吵了!到城關(guān)了!”
那獨眼男人翻身下了馬車,老頭迅速拿布擦了把木板上的血,老太太拆下頭套,挽了下頭發(fā),把昏迷的阿瑤抱了起來。
到了城關(guān),馬車停了下來。
那守城的人揭開馬車簾子,一個中年女人正抱著個紅衣裳孩子溫柔地哼著童謠,其余的三個小孩睡過去了,另一個老頭似乎是女人的公公,打著瞌睡,手還下意識輕輕拍著一個睡著的小女孩。地上還有兩堆鼓鼓囊囊的包袱,馬夫用方言說道:“一家人出來逛廟會,買這買那!大半夜,小孩吵著要回家,折騰了一路。”
那守城人看了眼婦人懷中的孩子,然后放下了簾子,“天黑,路上當(dāng)心。”
“哎!好勒!”
老實的馬夫憨厚地笑笑。
馬車離開了城門,趕赴渡口,夜半時分,江面上風(fēng)平浪靜,一艘客船停泊在岸邊。
馬車一停,船上下來兩個黃衣男人,開口罵道:“怎么這么晚?”
那老頭明顯是負(fù)責(zé)聯(lián)絡(luò)的,他開口道,“阿三失手掐死了一個,路上臨時抓了個過來,剛好湊齊二十五個。”
人販子摸了下阿瑤的后腦勺,“這死的活的?”
“活的活的!這丫頭勁兒大著呢!”
另一個人提醒道:“別耽誤了,天要亮了。”
那黃衣人販大手一揮,幾個人把四個小姑娘抱上了船,船里面還有二十來個小姑娘,一瞧見有人進去立刻有人發(fā)出低低的哭泣聲。黃衣人販把人扔給了手下,拍了下手陰冷道:“這幫混子越來越糊弄了!過來看看死的活的。”他踹了腳阿瑤,“就這個!”
把事交代下去后,黃衣人販揭開簾子走了出去。
孟長青與李道玄站在渡口,孟長青的臉緊緊繃著,若是謝長留在場,一根手指都能碾死這幫人。若是謝長留在場,這條江都能一劍截斷。
船扯起風(fēng)帆,嗖的一下劃了出去,消失在夜里。
水紋一下子蕩開,鬼境動蕩了一下,眼前的景象又變了。
此時天已經(jīng)快大亮。孟長青抬頭看了眼,這鬼境越來越動蕩了。
兩人站在了鬧市,看見謝長留踏入宅子,約莫一刻鐘,謝長留從宅子里走出來,臉色與進去時截然不同。
剛剛從義莊趕回來的下人們甚至來不及換衣服,抹了把臉,臉上的血都沒擦干凈,扭頭便繼續(xù)上街去找人。
謝長留沿著昨晚的街道來去的找了三趟,最后手都開始顫抖起來,他掐指算了下。
孟長青看著反復(fù)算著的謝長留,阿瑤不是道門中人,命數(shù)很普通,而且福緣特別淺,越是這樣的人,越是算不準(zhǔn)。
謝長留開始詢問沿街的人,早起賣豆腐腦的男人聽見他的話,忽然停下了腳步,看向謝長留。
謝長留正在向那賣糖人的貨郎打聽,“對!對!是個小女孩,六七歲,圓臉,穿一身紅襖子,紅綢子扎著頭發(fā),這么高。”他似乎有些混亂,一句話說了兩三遍,不停地停下來,然后才鎮(zhèn)定地繼續(xù)說下去,“可能手里拿著娃娃,很怕生,對,很愛哭。”
那擔(dān)著木桶賣豆腐腦的男人聽了一會兒,終于喊了一句,“道長!你是找人嗎?”他猶豫了下,“程家后巷那條溝里,早上說是有個小女伢摔死在里頭了,也是紅襖子,六七歲,打更的剛撈上來。”
謝長留忽然愣住了,表情空白了一瞬。
謝長留趕到程家后巷時,一群人還圍著那條溝。
小姑娘的尸體斜放在案上,拿草席潦草地蓋著,底下一趟泥水,露出一截紅色衣角。謝長留一看見那抹紅色,渾身都定住了。圍觀的人聽見有人吼著“讓開!全讓開!別看了!別看了!”,眾人以為是小女孩家里人過來收尸,圍得遠(yuǎn)了些,眼睛一直往中間的謝長留臉上瞟。
謝長留低下身,臉色非常白,過了許久,他才終于緩緩伸出手,一點點揭開了席子,仿佛那東西千斤重似的。
一張滿是青紫的臉,眼睛半睜,脖子上一道掐痕,明顯是被掐死了扔到溝里去的。泡了一夜,嘴唇都泡爛了,還有魚蠶食的痕跡。
謝長留盯著那張猙獰的臉僵住了,良久,半跪在地上的年輕道人低下頭,慢慢抬手捂住了臉,那一口氣他吐了兩次,終于極為緩慢地吐了出來,“不是。”
他回過頭對著友人道,低聲道:“不是,再找找。”
那友人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重重吸了口氣,對著下人大聲道:“找!繼續(xù)找!把所有人都派出去找!一定要把人找到!”
謝長留看著那小姑娘的尸首,伸出手闔上了那雙半睜的眼,小姑娘才六七歲,一身碎花襖子,頭上纏著紅綢子。
謝長留起身離開的時候,人群中忽然爆發(fā)出一陣凄厲的哭聲。
“我女兒!這是我女兒!這是我女兒!”一個女人沖了進去,“啊——她是我女兒!我女兒啊!”
謝長留的腳步極輕地頓了下,然后他繼續(xù)往前走,腰背挺直。
孟長青望著謝長留的背影,耳邊是那個女人無法自制的尖叫與哭嚎,這一段分明是謝長留的記憶,所有的景象都很模糊,唯有那個母親的哭聲清楚無比,一直到謝長留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這女人的聲音依舊清晰地回蕩在孟長青耳邊。
原本一直沒動作的李道玄忽然抓緊了孟長青的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兩人跟上了謝長留,很快孟長青便意識到謝長留尋錯了方向。謝長留以為阿瑤是落入了妖邪之手,畢竟道門中人的仇家只可能是妖邪與邪修。
孟長青望著謝長留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混沌中。
鬼境再次散開,這一次的混沌持續(xù)了很久,孟長青與李道玄在那鋪天蓋地的混沌中走著,身旁是各種光怪陸離的畫面,孟長青眼中金色霧氣漸漸聚集,終于,鬼境再次重現(xiàn)。
屋檐上的那滴水落下來,砸在地上的那一瞬間,已經(jīng)是剎那十年。
“這是……宣陽城。”孟長青望著那熟悉的飛檐碧瓦,以及那塊尚算干凈的“吳”碑。
車馬如龍,賓客盈門,這是宣陽的娼樓街,一條街上全是妓院。
這是宣陽的妓院。
孟長青與李道玄在吳巷中走,明顯那時候的吳巷還沒有像兩百年后徹底淪為鬼巷,里頭住著生了病的娼女,孟長青時不時能看見中年的娼女提著水桶咳嗽著往自己的院子走。靠近巷子口的地方,栽著兩顆柳樹,柳樹下的那口井還沒被人填了,井口光滑沒有一絲苔痕。
孟長青已經(jīng)隱隱約約猜到了些,繞過兩座牌坊,他看見了一座舊娼樓,一個十七八歲大小的娼妓靠著欄桿翻著書,一根猩紅的紅綢子松松垮垮地扎著頭發(fā),隨意地漏下一兩綹頭發(fā)。
孟長青望著那小娼女下巴處的紅痣頓住了,半晌,他輕輕地吸了口涼氣。
這是,謝長留的女兒。
忽然,樓下有個綠衣服、十二三歲的女孩子朝著那看書的娼女道:“妙妙姐!”
那娼妓立刻探頭看她。
“錢夫人來了!跑啊!”那女孩子壓低聲音朝著她喊,“跑!”她急得汗都下來了,“錢夫人帶著下人來了!要打死你呢!跑!快跑!跑啊!”
“什么?”
女孩子急了,“快跑!”
忽然樓下傳來一陣嘈雜聲音,娼妓回頭看了眼,罵了一句“見鬼了!”她刷一下反應(yīng)過來了,書一扔立刻繞著走廊往下跑。
錢夫人一上樓,剛好看見那勾引她丈夫的小娼妓往樓下竄,脫口便大罵道:“你個不要臉的狐貍精!”
有人撲上來攔著錢夫人,卻被撞開了,娼妓回頭看了眼,一頭扎到了大街上,靈活極了。
錢夫人直接在二樓吼了聲,“堵住她!”
一大群人頓時圍了上來,娼妓似乎有些猝不及防,急忙忙地退了兩步,忽然往娼樓街道外竄去,跟只兔子似的,活蹦亂跳,誰也抓不著她,氣得錢夫人拍著欄桿破口大罵自己下人“廢物!”錢夫人沖下樓,追著她就去了。
那娼妓跑了一路,在小巷子竄來竄去,像是一條泥鰍,走江過海,身后的人噼里啪啦地撞到了攤子和墻,極為狼狽,小娼妓回頭看了眼,臉上還掛著笑,似乎不知道自己死到臨頭似的,她快跑助力,縱身一躍扒住了墻頭,蹬了兩腳翻了出去。
結(jié)果一落地,那錢夫人迎面沖了過來,小娼妓驚詫地睜大了眼,嘴角抽了下,罵了一句臟話,扭頭繼續(xù)跑。
跑了不知道多久,終于一個不留神,她在鬧市被錢夫人堵了個正著,烏泱泱的一大片人圍了上來。錢夫人插著腰喘著氣,看著同樣快跑斷氣的小娼妓,一橫眉,臉上的肉幾乎要堆在一塊,“你跑啊!你再跑啊!”
那娼妓一看情勢不好,立刻喊道:“救命啊!救命啊!殺人了!救命啊!”
路人一看,一大群人圍著個弱女子,正要上來說句什么,錢夫人忽然喊道:“大家別被這娘們騙了!這就是一個娼貨!出來賣的!”
宣陽的皮肉生意是是遠(yuǎn)近聞名的買賣,宣陽滿大街都是妓,眾人一聽這小姑娘是個娼妓,再沒人出來說話了,不過人群也沒散開,圍著看猴戲似的。
那娼妓又喊了兩聲“救命”,卻聽見身后傳來一兩聲訕笑,她左右看了圈,終于沒了聲音,錢夫人一過來,她立刻低下身抱住頭。
錢夫人盯著她,不知道是想起什么似的,臉色微微扭曲,終于,她道:“打!衣服扒光了往死里打!”
一群下人立刻圍上去,手里都掄著棍棒之類的東西,明顯是有備而來。
那娼妓用力地抱住了頭,有人伸手撕她衣服,她把手攥得更緊了,那是避免致命傷的姿勢,至于衣服,她顯然不在乎這種東西。
“呸!賤.貨!往死里打!”錢夫人雙眼赤紅,罵得唾沫橫飛。周圍竊竊私語的聲音越來越響。
“住手!”一人忽然從人群中沖了出來,吼了聲,“放開她!”
眾人一齊看去,是個面容清俊的年輕人,一身泛黃的白衣,他猛地推開了那些下人,“一群大男人,為何要欺負(fù)一個弱女子?”
那娼妓也詫異地抬頭看了眼,剛一看見那書生的容貌,她的眼神忽然定住了,再沒轉(zhuǎn)開,明明半張臉都被打得充血紅腫,卻看著那書生笑了起來。聽見那書生文縐縐的話,好像瞧個傻子似的。她還在笑。
錢夫人啐了嬉皮笑臉的娼妓一口,道:“我倒是是誰呢!是個窮酸書生。”她笑了下,“這位公子啊,我和你說說,這可不是個弱女子,這小娘們本事高著呢!十多歲就出來賣了!大腿一開能夾死人,勾引六十多歲的老男人上床,哄得人要休妻娶她,連結(jié)發(fā)四十多年的妻子都不要了!”錢夫人說到這兒的時候,幾乎是咬著牙,“呸!你做夢!”她啐了口唾沫,雙眼猩紅,指著她罵道:“賤.貨!你做夢!你做夢!”
那書生似乎沒想到還有這一出,有些措手不及,看了眼地上衣衫半開的娼女,娼女抬眸望了他一眼,漆黑的一雙眼,好像里頭有江南的桃花,能勾魂似的,書生愣了下。
錢夫人指著地上的人道:“打!繼續(xù)打!往死里打!把臉給我劃爛!看她拿什么勾引男人!”她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句話。
一群人立刻圍上去,書生張開手?jǐn)r在娼妓面前,猛地吼道:“不許打!你們一群男人,欺負(fù)一個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漢?”
那娼妓愣住了,伸出手輕輕拉了下那書生,“大哥,你是傻子嗎?”
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哄堂大笑,其中有人喊道:“喂!孬種!你英雄救美?我看這妓不領(lǐng)情啊!你要是不孬就沖上去和他們干!那你就是真男人!”說著他豎起了大拇指。
又是一陣大笑,那掄著棍棒的下人也笑了,隨手一推,那書生便被重重推了出去,摔在地上時,滑稽地滾了兩圈,那下人直接噗嗤兩聲笑了出來,臉上嘲諷之意極重。幾個人手中掂量著棍子便準(zhǔn)備朝著娼女掄下去。宣陽的妓,死了便死了,賠銀子便好,這娼女的身價雖高,可錢夫人早放出話來,多少錢,她賠!這條命她要了!
眼見著棍子掄下來,小娼妓立刻繼續(xù)抱頭。
書生忽然赤急白臉地吼道:“不許打!”他沖了上去,一把將棍子推開了,“會打死人的!不許打!”
那群武夫伸手去扯他,書生猛地低下身,抱住了那娼女,緊緊地將人護在了身下。娼妓終于愣了。
錢夫人已經(jīng)紅了眼,“打!往死里打!他要死就連著他一塊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這德行充什么英雄好漢!打死他!”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不遠(yuǎn)處一個六十多歲的老男人穿金戴銀,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依稀可以聽見幾句爭吵聲。
“我跟了你四十年,四十年啊!一輩子老都老了,你這么對我?你敢這么對我!我今日非得要打死這個賤貨!打死個不要臉的!”緊接著便是哭聲,“我哪點對你不起?你要休了我?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嗎?!”
那書生緊緊抱著小娼妓,咬著牙,拳頭和棍棒落在他身上,血從他牙齒縫里滲出來,他緊緊護著身下的人,額頭的血流下來,模糊了視線,“不、不要打!不要打!”他緊緊地?fù)е℃郊耍安灰蛄恕?br />
小娼妓望著他,這次是真的愣住了,好像連笑都忘記了。
一男一女緊緊抱成一團,也不知道被打了多久,人群才漸漸散去。臨走前,那錢夫人吐了口唾沫在小娼妓的臉上,卻被書生擋住了,那口痰落在他頭發(fā)上,混著血,順著劉海往下滴。他盯著錢夫人。
錢夫人絲毫不懼,“窮命鬼!活該一輩子賤命!”又呸一聲吐了口痰在他臉上,書生緩緩低下頭去。
人群散去后。
那娼妓從地上爬起來,看著身上的男人,“你、你……”她伸出手摸了下男人的衣裳,全是血,她愣了片刻,忽然大聲道:“你怎么樣?你還好吧?”
那書生抓著她的胳膊,許久才道:“你還小,以后、以后不要再干這些事了。”
小娼妓愣住了,那書生一頭栽在了她懷中,她忙撈住了他,忽然,她念了聲“醫(yī)館”,對對對,上醫(yī)館!她用盡渾身力氣站起來,背著那書生往醫(yī)館走,竹竿似的腿幾乎站不穩(wěn),血順著書生的下巴落在她額頭,終于,她低聲道:
“我沒有勾引他,他們?nèi)切笊!?br />
這一句話低低的,輕輕的。說完她又笑了起來,擦了把臉上的臟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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